這一時的涅幻境,當我想橫越過馬路,轉入閘路去的時候,忽而被一陣鈴聲驚破了。我抬起頭來一看,我的麵前正衝來了一乘無軌電車,車頭上站著的那肥胖的機器手,伏出了半身,怒目的大聲罵我說:

“豬頭三!儂(你)艾(眼)睛勿散(生)路!跌殺時,叫旺(黃)夠(狗)抵儂(你)命噢!”我呆呆的站住了腳,目送那無軌電車尾後卷起了一道灰塵,向北過去之後,不知是從何處發出來的感情,忽而竟禁不住哈哈哈哈的笑了幾聲。等得四麵的人注視我的時候,我才紅了臉慢慢的走向了閘路裏去。

我在幾家估衣鋪裏,問了些夾衫的價錢,還了他們一個我所能出的數目,幾個估衣鋪的店員,好像是一個師父教出的樣子,都擺下了臉麵,嘲弄著說:

“儂(你)尋薩咯(什麼)凱(開)心!馬(買)勿起好勿要馬(買)咯!”

一直問到五馬路邊上的一家小鋪子裏,我看看夾衫是怎麼也買不成了,才買定了一件竹布單衫,馬上就把它換上。手裏拿了一包換下的棉袍子,默默的走回家來。一邊我心裏卻在打算:

“橫豎是不夠用了,我索性來痛快的用它一下吧。”同時我又想走了那天二妹送我的麵包香蕉等物。不等第二次的回想,我就尋著了一家賣糖食的店,進去買了一塊錢巧克力,香蕉糖,雞蛋糕等雜食。站在那店裏,等店員在那裏替我包好來的時候,我忽而想起我有一月多不洗澡了,今天不如順便也去洗一個澡吧。

洗好了澡,拿了一包棉袍子和一包糖食,回到鄧脫路的時候,馬路兩旁的店家,已經上電燈了。街上來往的行人也很稀少,一陣從黃浦江上吹來的日暮的涼風,吹得我打了幾個冷痙。我回到了我的房裏,把蠟燭點上,向二妹的房門一照,知道她還沒有回來。

那時候我腹中雖則饑餓得很,但我剛買來的那包糖食怎麼也不願意打開來,因為我想等二妹回來同她一道吃。我一邊拿出書來看,一邊口裏盡在咽唾液下去。等了許多時候,二妹終不回來,我的疲倦不知什麼時候出來戰勝了我,就靠在書堆上睡著了。

二妹回來的響動把我驚醒的時候,我見我麵前的一支十二盎司一包的洋蠟燭已經點去了二寸的樣子,我問她是什麼時候了?

她說:

“十點的汽管剛剛放過。”

“你何以今天回來得這樣遲?”

“廠裏因為銷路大了,要我們做夜工。工錢是增加的,不過人太累了。”

“那你可以不去做的。”

“但是工人不夠,不做是不行的。”

她講到這裏,忽而滾了兩粒眼淚出來,我以為她是做工做得倦了,故而動了傷感,一邊心裏雖在可憐她,但一邊看了她這同小孩似的脾氣,卻也感著了些兒快樂。把糖食包打開,請她吃了幾顆之後,我就勸她說:

“初做夜工的時候不慣,所以覺得困倦,做慣了以後,也沒有什麼的。”

她默默的坐在我的半高的由書疊成的桌上,吃了幾顆巧克力,對我看了幾眼,好像是有話說不出來的樣子。我就催她說:

“你有什麼話說?”

她又沉默了一會,便斷斷續續的問我說:

“我……我……早想問你了,這幾天晚上,你每晚在外邊,可在與壞人做夥友麼?”

我聽了她這話,倒吃了一驚,她好像在疑我天天晚上在外麵與小竊惡棍混在一塊。她看我呆了不答,便以為我的行為真的被她看破了,所以就柔柔和和的連續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