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更糟糕的事情要稟報嗎?”郭珩瞪著太監,眼球上紅血絲纏繞著桂圓核似的瞳仁。
太監唯唯諾諾,汗津津的手被地毯上的毛糙顆粒紮得生疼。
“那還不滾?!”皇帝擅遷怒,這會子看誰都像是勒脖索命的小鬼,“每有不痛快的消息都是你來傳報,朕真不願見你這張臉孔!”
委屈歸委屈,太監磕了幾個響頭,夾著奴顏婢膝的尾巴退出耕熹殿,順手掛上了門。
“司言,你……”郭珩對奴才的見機行事尚算滿意,他認為這個時候的沈盡情需要君王寬大的包容心及安慰。
然而事實卻是,這位姑娘狠狠揪扯了自己一通,貌似再不想表達別樣情緒於聖前。
“小的在尚宮局還承攬了一堆七八雜務,先行告退。”
郭珩無法理解,開口問道:“現在還有比為他傷心更要緊的事嗎?朕看來,司言不是無情無義之人,縱然去日同吳王的情誼不深厚,你的悼念也太雲淡風輕了。”
“皇上管我這樣多,自己怎的不見落半顆淚?”沈盡情語氣不恭、情態冷漠,喉中堵塞著無人可訴的哀淒,“說到親疏,您和吳王殿下是兄弟手足,難道他走了,您心裏不悲反樂嗎?”
“朕是頂天立地的男子,不靠軟弱的眼淚、自有別的法子追悼阿瑀!”郭珩被她三兩句話頂撞得再生煩躁。
沈盡情嗤笑,徐徐向宮門移步,道:“小的鬥膽沾您一份光,私以為也不是個靠哭泣博同情的女子,或許過去病急亂投醫時端出過一副柔弱無助的形象,但從此均不會再有了。”
“司言想法真夠怪誕的,不合時宜地胡謅什麼呀。”皇帝見她啟門欲出,著急中提高音量,本想好好說話,最後還是成了亂吼亂叫。
沈盡情不理,邁兩步,身在耕熹殿外。
“司言大人總這樣任性,難保招惹來殺生之禍。”先時被驅趕的太監善意提醒。
論罪,我早該死去千千萬萬次,可至今仍在別人的意誌下苟延殘喘,反是那些純良無辜之人,先後赴了黃泉陰曹。“可見,蒼天無眼。”沈盡情砸下沒頭沒尾六個字,在太監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中跨步下長階。
放心不下故尾隨而來的團萃可算等到了主子,她從樹冠蓬揚的修木下跑來,激動之下未能刹住疾步,與沈盡情撞了個滿懷。
“怎樣了怎樣了,皇上可有責罵司言?”
沈盡情順勢環住了她的腰,整個人軟腳蝦一般癱倒在地。
“啊呀,是中暑了嗎?奴婢去找太醫!”團萃嚇得麵色發白,想要架起主子頹喪的身軀,卻被對方撲得四仰八叉。“究竟出什麼事了?”
沈盡情埋頭在團萃胸懷,初時打顫,像深秋時節被大風蹂躪的枯葉卷;再細聽,嗚咽聲綿延如流,拍一墩礁石、撞一側凹岸,深淺不一;爾後其人悲憤,仿若雨漫高堤,裹挾著霹靂雷電,在皇帝麵前露而又隱的情緒終得暢快奔騰。
“他死了。”
“誰?”
“阿瑀。”
“您節哀……”
“我要殺人。”
“誰?”
“自己。”
“不!”
“真的。”
團萃頭腦清醒,絕不能由著沈盡情發瘋。她一把拽起崩潰失控的司言,鮮有地嚴肅斥令:“您昏頭了,跟奴婢回去!”
“別攔我!我這種人,哪就值得你們關護多時?你以為,殿下落得如此下場,我可以置身事外嗎?不可能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從我聽命進宮的那刻起,今時今日的悲劇就已經在醞釀中了!隴西王、孟先生、沙菲克斯甚至皇帝,就因為我正邪不明、真假不辨,自以為是地在他們中騰轉糾結,才把殿下慢慢推向懸崖絕境……別人看不見,我卻清楚地不得了,諸事有牽連,吳王其實是被我害死的啊!”沈盡情強著要以頭搶地。
團萃氣笑了,反手便是一巴掌。“司言太過妄自尊大,難道世間少了您,人人都要死要活啦?奴婢愚鈍,真瞧不出吳王於戰場上失利同您有何等聯係。想成為遭千夫所指的‘罪魁禍首’嗎?恕直言,您還嫩了點。內事不決問明止,外事不決問芙齋,另有太傅指手劃腳,奴婢沒發覺司言在後宮、前朝靠自己的實力鑄造過什麼了不起的作為,您充其量是為他人衝鋒陷陣,怎麼好意思冒領頭等‘元凶’呢?”
沈盡情捂著火辣的臉頰,大半混沌思緒已煙消雲散。“對,我從始至終都是捧場的那個,未有主動組局的悟性……就這樣被人牽著鼻子走啊,假裝認不清對方是善是惡,我種種俯首貼耳的行徑,皆是懦弱無能的具象……沒用的人,就該讓她死,省下糧食勉強積攢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