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芙齋咄咄逼人的態度向來隻用在朝堂上,既見沈盡情心緒蓬亂,那便點到為止,容她自作打算。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差不離了,”孟芙齋和藹笑言,“老頭子先走一步,姑娘切記謹慎處世,莫再把好端端的左臂搭進去。”
沈盡情遲緩地點頭應允,睜眼瞧著禮部侍郎意氣風發而去。
“孟大人真叫我捉摸不透,他到底歸屬哪個陣營、是好是壞?”團萃喃喃。
“先生天真率性,所有‘盤算’皆為實現個人宏誌而打,”沈盡情輕按了額頭發根,不適感稍減,“他就是自己的陣營,把控著關乎小我命運的一切。無論他能否落實政治理想,我都欽羨先生酣暢淋漓的灑脫……咱們回尚宮局吧。”
團萃作勢攙扶司言,兩人調轉身子正想另擇路徑,齊刷刷被敢上前的侍衛舉刀相攔。
“諸位忽然耍的叫什麼陣仗?”沈盡情拍了拍團萃冰涼發顫的手,將阻路者掃視一通。
領頭人神情嚴肅,亮一個“這邊請”的手勢,半個字也懶怠回答。
沈盡情想,這些侍衛是為皇帝做事的,自然不敢亂說話,她用不著在此地忸怩作態耗時間,隻管老實地跟他們走,興許還能快點解開迷惑。
“我去皇上跟前小坐片刻,你獨身先行。”她向團萃吩咐,後者緊緊攥著主子手腕,眼中祈求她不要離開。
“無妨,我都折了臂膀了,這慘樣挺能博取同情。”沈盡情寬慰侍婢,隨即紮頭往隊首站,由著侍衛將其攏走。
在長不長、短不短的石道上行路,沈盡情盼望自己靈光乍現、瞬時看清各方人馬的意圖動向,然而腦海中除了虛迷白霧,再無星火通透。
耕熹殿,次次都在這兒受詰問,怎麼著也練出了姑娘不怯場的厚臉皮。
殿門前的太監一個賽一個機敏,大約也體悟到了不甚和諧的氣氛,手腳就更殷勤麻利了,開關宮門的嘎吱聲變成哐當聲。
沈盡情抽出了被縫隙咬住的裙邊,輕咳一聲,道:“皇上日理萬機,小的妄占您的時辰,怕得不得了。”
眼不離奏章的郭珩麵無喜怒地向她招手,說:“過來幫朕鬆鬆肩。”
沈盡情蹙眉,她以為皇帝不至於無聊到尋人開心,但這既是聖旨,凡人難抗。
角度俯視而下,郭珩手中的奏表於她看來一清二楚;本無意窺伺政務,然而餘光裏躥過武威長公主大名,由不得沈盡情多瞅兩眼。
“看完了嗎?”郭珩冷不丁冒出話頭,“朕要翻下一頁咯。”
沈盡情反應及時,立刻領會皇帝用心,屈膝跪乞:“小的糊塗,沒能管住東張西望的眼睛,還請皇上寬恕。”
“別裝模作樣了,你懂得朕的想法。所以長公主的事,你持何種觀點?”郭珩脆聲合上奏本,轉過半身,從高至低地看著她。
沈盡情試圖用客套話搪塞。“諫議大夫井諤的隻言片語,圖自己一時痛快,卻傷了皇上的感情。”
“你且說說朕有什麼感情?”
“皇上與長公主殿下一母同胞,現在姐姐遭人口誅筆伐,皇上定然痛心。”
郭珩牽嘴角,醞釀出鄙薄笑意。“連二皇姐的生死朕都看開了,皇長姐的清譽就更不當回事了。”
“皇上同意井大人徹查殿下不端行徑?太後那邊沒有微詞嗎?太傅的臉麵無需顧及嗎?”
“哼,他們鬧他們的,朕隻管保住‘賢君’名號即可,‘大義滅親’亦在所不辭。”郭珩頓了頓,氣息不穩,“但朕不想白白浪費皇長姐的罪孽,要是能以小搏大扳倒太傅就再好不過了。”
沈盡情臉色驟暗,低聲道:“您為何向我說這些……”
“因為司言是關鍵人物啊。”郭珩俯下身,在她鬢邊吹風,“小騙子,你戲弄朕的手段真是不高明,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