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闊,喜報與憂憤各自踏著水路、陸路,緊趕慢趕地向京城跋涉;它們曉得不該擾人清夢,也曉得不該壞爽颯晨景,於是在宮門口磨時間,至少不令這一日從開端就崩裂。
禦花園中,趁著太陽不曬人的工夫,宮廷大花匠丁頡正指點學徒們修剪植栽,時不時同閑坐旁觀之人串個話。
“司言倒是因禍得福,抄摘謄錄的瑣事全都丟給下屬去做了吧。”
沈盡情瞧著一株無精打采的草葉發愣,聽聞丁頡戲謔,道:“我寧願要一條好胳膊,寫多少字都無妨。”
十日前她上交文書向魏鶴述職,正巧尚宮身在書室翻整舊年記錄。也不曉得突發何事,沈盡情被魏鶴一通攆,兩人沒頭蒼蠅似的在宮中瞎跑,途中司言被裙角絆步,不湊巧摔折了右胳膊。車太醫收治她時問話:“不會好好走路?跑什麼?”沈盡情啞口無言,事後向魏鶴詢因,尚宮緘默。
“人和花草樹木,到底哪個更頑強呢?”丁頡打斷了她的回想,“缺胳膊少腿的人能活命,可有些花掉片葉子就死了;截半的樹枝插地複生,卻從未聽說埋顆人頭會結出身子的。”
沈盡情反胃,告辭稱:“我不能再涎皮賴臉混光陰了,魏鶴在尚宮局尋不見我會發脾氣的。”
丁頡同情地點了點頭,說:“司言慢走。魏尚宮近來火候過旺,逮誰罰誰,她住地的木蘭花保養不當枯萎了,就拿我的人出氣,真冤枉。”
沈盡情將這話存在心頭,客氣拜別。
沒等她走幾步,遠立靜待的團萃上前服侍;沈盡情見她麵泛紅光,好奇地問:“你這麼高興,莫非拾到寶了?”
“比那更讓人欣慰!”團萃難掩激動,仿佛就等著主子來問。
“別拐彎抹角了,你看我吊著臂膀,想打你挺困難的。”沈盡情說笑道。
團萃提防周遭,湊到司言耳邊低語:“方才與路過的儀華殿小宮女漫聊幾句,她說儲嬪與魏尚宮鬧了極大的不痛快,好像是為武威長公主。總之兩人現下都不相互間走動了。”
“她們不僅是主仆,更是親眷,長公主怎麼會令此二人反目?”沈盡情質疑的當口不忘思忖三者素日的勾連,“武威嫁作人婦,進宮次數屈指可數,她和儲向歌什麼時候結的私交?你若得便利,注意打探一下吧。”
團萃應了,為司言打扇。
沈盡情撓了撓勒得發癢的後頸,不料捏出一隻刺剌剌的紅毛蟲,嚇得手軟,尖叫著扔出去老遠,不偏不倚砸在對麵走來那人的官帽上。
“嗨喲喲,姑娘見到老頭子怎麼拳腳相加?”孟芙齋不知有毛蟲,隻目睹沈盡情誇張的肢體動作。
“和團萃耍著玩,失態了……先生此番是來找我的?”
孟芙齋站定,笑哈哈地說:“姑娘多災多難,不在鬼門關兜轉,就在泥土地栽跟頭,我得時常來盯梢,免得你下回喝水把自己噎死。”
“侍郎這話難聽,我們司言大人受傷分明都是他人過錯!”團萃抗辯。
沈盡情示意婢女冷靜,向孟芙齋解釋道:“先生說得不假,這趟跌跤都賴自己慌裏慌張。不過,我原非毛躁之人,當時情境下莫名被魏尚宮催離書室,由心及身都魂不守舍了。”
“姑娘可曾向魏鶴刨根問底啊?”
“開過一次口,但她不願回答。”
孟芙齋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道:“我今兒上朝得了些消息,或許可以解你疑惑。諫議大夫井諤,你知道這個人嗎?”
“出了名的一根筋,興許世間再難尋出比他更不擅變通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