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皇……有人贈予過我這種茶葉,味醇清甜,女孩兒喝也不怕苦。”
“是麼?”沈盡情不動聲色,“我更屬意信陽毛尖,先苦後甜,叫人學會耐心。”
“小二,不要君山銀針,換信陽毛尖!”郭瑀扭頭便喊。
沈盡情微微頷首,道:“算了,喝什麼都無所謂。你今天又把我從長樂山莊支使出來,不為單純請我喝茶吃飯吧?”
“非說有意圖的話,那就有三個。”郭瑀說,掰著手指算,“第一,我還你玉佩;第二,我向你道歉,三天前魯莽推你下水,有些舉動不太合宜;第三……我想求證一些事。”
沈盡情“唔”了一聲,不太想接話茬。
“你說過,我的名字在你聽來不陌生,”郭瑀緊緊抓著一雙筷子,繼而道,“你的名字在我也不陌生。”
沈盡情深吸一口氣,也不知是喟歎還是驚愕。
“我還是開門見山地說吧,你知道我是誰,對不對?”郭瑀問,克製了前傾的身子,眼中卻抑遏不住迫切。
沈盡情均勻了呼吸,沉沉地點了頭,壓低聲音,道:“吳王殿下。”
“我就說嘛!”郭瑀高興地跳了起來,引得別桌客人竊竊私語。“我也知道你是誰,慈幼堂來的小丫頭。”
“然後呢?”沈盡情抬眼,瞧不出歡喜神情。“知道了這些又如何?能改變什麼嗎?”
郭瑀沒有料到她的問話這般嚴肅深重,頗有些摸不著頭腦。“改變……我不知道……私以為這說明咱、咱們挺有淵源的……緣分……吧?”
“謝你抬舉。”
“等一下,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郭瑀憋紅了臉,問,“因為顧及他的感受,所以對我冷冷淡淡,連朋友也不願意結交的樣子?”
沈盡情搖搖脖子,道:“沒有。你若還記得我小時候的形貌,就應該明白,我從來不是熱情的人。”
“是嗎?容我質疑一下。”郭瑀摩挲著手掌心,說,“咱們長大後第一次見麵,以及落水天目湖之前,你好像比現在熱情一點兒,隻不過從此就有些冷落。是否我行事有誤,惹你不開心了?”
沈盡情心裏說:不怪你,怪我——我是會和你兄長牽扯不清的人,注定不能交付他人真情實意,哪怕我喜歡你,也終究要拋棄你,既如此,何苦叫你白白受委屈。
但她口中卻要說:“正是,你幾次三番來我家叨擾,我被長輩數落,怎麼開心的起來?”
郭瑀信以為真,恰逢小二上茶水,他捏起茶杯,一口氣喝了四五盞。“全是苦,哪來的甜?”
沈盡情默然。
氣氛尷尬得厲害,姑娘已在盤算是時候告辭了。
然而就在此時,玉塤樓下傳來了熱鬧的童聲——“孟賢人,民貴君輕仁無敵;孟閑人,酒貴人輕懶成習!孟賢人,民貴君輕……”
朗朗上口的歌謠,和著冬風飄搖進耳,成年的客官們不置可否地笑笑,沈盡情卻突發好奇心,也為躲開一桌而坐的難堪,故而趴在欄杆上向下張望。
“怎麼可以這樣!”她隻看了一眼,便匆匆奔下樓去,郭瑀惦記她,緊隨其後。
大街上十幾個小孩兒正圍著個醉醺醺的老人家,邊唱童謠,邊拿石頭塊打砸他。
“住手!”沈盡情當街喊停,“你們豈可對長輩如此不恭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孟子在你們口頭,他的話卻不在你們心上!倘若你們的父母知道你們在外的惡劣行徑,定會羞憤難堪!”
一個小胖墩兒白了沈盡情一眼,回嘴道:“他是個好吃懶做的大閑人,我爹娘平日裏見了他連正眼都不瞧。”
“就是就是,自稱孟夫子的後人,其實就是個大酒鬼!”小夥伴們群起反駁。
沈盡情溫柔之聲壓不過許許多多叫喳喳的尖利童音,不得不扯嗓子:“人生有起伏跌宕,你們怎知眼前落魄的老人家是否遇到了困難、是否會在得到幫助後東山再起?!”
小孩子聽不懂她的話,嘻嘻哈哈繼續向老人家扔石塊。
沈盡情求助地看向路人:“這些是誰家的孩子,麻煩來管束一下吧。”路人隻知道看熱鬧,擺手拒絕了她的請求。
正一籌莫展之際,一個堅毅的背影從她眼前掠過,還不等看清楚,那背影已撩起四五個熊娃娃、輕輕丟開到路邊,很快就沒有孩子扔石頭砸那個醉鬼了。
“你們這些小兔崽子,從小就欺善怕惡,還有沒有王法啦!”郭瑀指著摔了一地屁股墩的孩子,道,“這麼尚武尚力,長大後可敢從軍殺敵啊?男子漢大丈夫,專挑老弱病殘下手,沒種!”小將軍吼起來,滿滿都是遇神殺神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