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月晦夜(2)(1 / 2)

月晦夜,厚重的雲團來來往往,裹住一整片清透的月色,投在地上那被絞殺的光的影子。

山上寺廟的鍾,蕩開無邊寂寥,“嗡嗡”地誦念著它的平心靜氣。

官道沉睡了半宿,在由遠及近的震蕩中辨識出快馬的蹄印,舒展開它的大路,送趕路人亡命天涯。

這匹健碩的大黑馬,在機械的奔跑中顯出消磨不去的疲憊,它背上的人,亦身心俱傷。

“相公快停下!孩子又吐水了!”為人母者的聲音裏透著極大心疼。

為人父者恨不能騰雲禦風,他默默地重歎一口氣,勒住了忠心的牲畜,反叫它猝不及防,前腿打了個趔趄,將一家三口摔了下來。

“再堅持一會都不行嗎?就快到了呀。”男人忙不迭地攙扶起妻女,著急得出了一身大汗。

女人斜過眼,以她從未有過的凶狠目光掃視著丈夫:“沈陽白你聽好了,如果孩子有什麼差錯,我會比他們先一步要了你的命,然後自戕!”

“清涼,你不要胡言亂語!我還不是希望快一點脫離危險,保全我們三口之家。”沈陽白委屈地辯駁,他心裏也在為幼弱的女兒擔驚受怕。

兩相靜默之際,伏在地上的大黑馬忽然淒厲地嘯了一聲,頭一歪,累死過去。而這忠仆最後的哀鳴也擊穿了兩個大人的魂魄——追兵來勢洶洶地逼近了。

“天要亡我……”沈陽白垂著頭。

清涼稍作思忖,推了丈夫一把,將女嬰塞到他手上:“你帶著孩子,繞過小樹林。”

沈陽白攥住妻子的手腕,道:“那你呢?不一道走?”

清涼嗤笑著,從馬背上的褡褳裏抽出弓箭:“我留下來,為你們爭取一點時間。”

“孩子不能沒有娘啊!”沈陽白要阻攔。

“孩子也不能沒有爹,最重要的是,它不能沒有命!相公,你要投奔的那位朋友,我對他一無所知,這荒山野嶺中我娘兒倆也走不出多遠,所以……你們快走吧。”清涼的眼角滾滾落下淚來,她哽咽著整理弓箭尾部的亂羽。“走!”

“清涼,我一定會拚勁全力保住孩子,然後回來找你。”沈陽白決絕地轉身,他將女嬰緊緊貼在胸前,飛快消失在瘴霧迷蒙的黑暗樹林中。

清涼笑了,含淚罵一句“傻瓜”,靠著黑馬就地坐下,靜靜地梳理它曾經飄逸駿秀而今淩亂雜生的鬃毛。

追擊者的動靜,驚擾了一簇簇淺睡的飛禽,它們尖聲抱怨著,也通告著即來的死亡。

一盞茶的工夫後,鮮活的馬蹄聲已清晰入耳。

五匹顏色各異的高頭馬刹在了清涼麵前,等看到大黑馬的殘骸,其中三名蒙麵的騎手翻身下馬,不消號令,一頭紮進樹林。

清涼拉弓射箭,隻來得及中傷三位裏麵的一人,就被飛刀紮透了肩膀,再端不起武器。

與她對峙的兩人,以飛刀攻擊的那位揭開麵紗,一雙丹鳳眼吊梢著冷漠之情。

“我是師父撿來撫養長大的,左不過現在就還了這恩情。”清涼拔下肩上飛刀,恭敬地遞上前去。

與丹鳳眼的年齡樣貌極不匹配的破鑼嗓發出聲來:“你配嗎?”

清涼怔了怔,苦笑道:“壞了組織規矩,丟了師父臉麵,確實不配。”

“為了這麼個男人,”丹鳳眼冰冷異常,“你連前程也不要了,又為他生兒育女,愚蠢至極。”

“師父啊,”清涼憔悴的臉上顯出安寧,“還好有這樣一個男人,還好我有了孩子,不然真不知活在這個世上有何意義。”

丹鳳眼又甩過一隻飛刀,在清涼的脖頸裏留下一道紅線,轉身向另一匹馬背上矮小瘦削的人說道:“看著,這就是蠢人的下場。”小人兒似乎點了點頭。

清涼撐著最後一口氣,向小人兒招了招手,道:“你是師父新收的徒弟嗎?需記著,師父有喉疾,發作時定要煨了蘿卜湯,一日三餐地供著……”此刻清涼脖頸上的紅線已亂了走向,直往衣領上滲。

小人兒眼見這女子轟然倒下,渾身一顫,囁嚅一句“師父”,丹鳳眼即刻罵道:“怕什麼?這場麵你從今往後要見千百次!走。”

馬匹調轉頭,向來時的路閑蕩著離開。小人兒心驚肉跳地跟在丹鳳眼身後,時不時回頭看看。

官道上漸靜,而與之毗鄰的樹林卻殺機四伏。

沈陽白身手一般,不過腳力驚人,在影影幢幢的密林裏行得倒快,眼見就要越過最後一蓬灌木,進入另一方天地,不料懷中嬰兒餓極大哭,哭聲盤繞林間,將不知目標的追兵徑直引了過來。

腳步一錯亂,沈陽白就發現已遭前後兩名蒙麵人夾攻。

“兄弟們,同道之人,放我一條生路吧。”沈陽白搖晃著哭鬧不休的嬰兒,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