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所知道的名流軼事(2 / 3)

反右運動基本結束後,《北京日報》組織過一次“青年人應當有什麼樣的誌願?”的討論,主辦者小心翼翼地寫了封信,請劉少奇作一些指示。沒有想到,劉少奇親臨《北京日報》,發表了“馴服工具論”,提倡青年人應當做黨的馴服工具。也就是說,青年人隻有聽話就好,不要提不同意見,不要有獨立自由的思想。劉少奇同誌在“大躍進”中發現餓死人的情況後,向毛澤東提出不同意見,是我所敬佩的。但是,他在“反右”後發表“馴服工具論”,顯然是秉承毛澤東的意誌,為反右的戰果作總結。

拆“三洞門”的風波

1951年9月,北京市人民代表會議(人大前身)討論“三洞門”要不要拆。那時,天安門左右都有一座三洞門,擋住路,遊行隊伍經過這裏就散了,軍旗還得放下來。有三洞門擋著,看不見對麵,出過交通事故,參加會議的一位司機說三洞門害死人,等於是反革命,不讓拆三洞門是包庇反革命。其實,按照梁思成的主意,搞成環形大道不就成了嗎?討論三洞門那天,林徽因、梁思成、金嶽霖三個人坐在一塊,表示堅決反對拆。彭真主持會議,統戰部部長李樂光是秘書長,我是秘書,因為要求發言的人多,李樂光讓我坐在主席台右側一個小桌子前麵,放一個馬蹄表,限定每個人每次發言四分鍾,到時間我就按馬蹄表。那天發言的有三十多人次,上午會開不完,下午接著開,激烈爭論,開到晚上七八點。那時真叫開會,連簡單的夥食都不供應,代表們都是各人回家吃飯。開會時間長了,大家餓著肚子。反對拆的有五六位,梁思成一人發了三次言。要求拆的有二三十人。那時人們缺乏保護文物知識,思想比較激進,覺得我們要搞社會主義大街嘛,留這些封建遺跡沒有意思。梁思成明白拆三洞門是拆北京城牆的前奏,因此他講了新北京城的結構,他主張新北京城應該搬出老北京城,護城河加寬,連接運河。在北京前門外下船,船可以一直開到杭州。林徽因說,文物是不能複生的,拆了後悔就來不及了。那些中肯的話,那時不被人理解。會議結束時,通過了拆三洞門的決定,從林徽因座位上傳出嚶嚶哭聲。這時,彭真親自走到她和梁思成麵前,安慰她說,你們對文物、對建築藝術的愛護,是值得欽佩的,表示對他們的尊重。這次會議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刻,發言者這麼多,正反兩方麵意見都可以敞開說,是一次民主的會議。盡管這次會議的決議是錯誤的,是對文物的破壞,是由於人們的思想局限。但是,這樣熱烈的辯論,在反右運動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羅隆基反對“一邊倒”

1953年,成立抗美援朝總會(後改稱“和大”),劉寧一、劉貫一為秘書長,崔月犁為副秘書長,廖承誌、唐明照、羅隆基都是負責人。“和大”主要做民間外交工作,羅隆基為宣傳部長。我每次見到他,都是滔滔不絕。他們在室內談些什麼,我不知道,但每到休息時間,羅隆基一進入休息室,就給我們這些秘書人員大講外交。他說:“什麼叫外交?就是和外國討論協商,爭取對本國最大的利益。一般情況下,你讓一點,我讓一點,才能達成協議。根本點是國家利益。和外國交往,合作、妥協或對抗,不能一成不變。國家關係是演變的,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不可能固定。”他公開在休息室講:“‘一邊倒’的外交政策,會使國家吃虧,美國因此把我國看作蘇聯的附屬,有損我國的國際地位。隻有獨立外交,才能使我國得益。”我注意到,每次他講這類話時,劉寧一、廖承誌、唐明照等,都在回避。後來,我和崔月犁談起此事,崔說:“羅隆基是口無遮攔,他不讚成毛主席的‘一邊倒’政策,我們怎麼辦?不能附議,也不便駁斥,隻好躲開。”現在想起來,羅隆基真是關心國事,熱心宣講他的主張,不怕得罪領袖,是真正的“諍友”。

反右派,把民主黨派搞得七零八落,全社會就萬馬齊喑了。文革更是把人往死裏整。文革後,胡耀邦說了兩句實在的話:在過去一個時期中,是我們在許多方麵對不起黨外的朋友,不是人家對不起共產黨。毛澤東說過:長期共存,互相監督。一位民主黨派人士說:“什麼是‘長期共存’?是你決定我活到什麼時候,我就活到什麼時候。什麼是‘互相監督’?就是隻許你監督我,把我監督成右派。”胡耀邦說過,中共和民主黨派“榮辱與共”,也有的民主人士唱了反調:“榮,我們沾點光,辱,我們可不負責,你們搞的錯誤沒我們的份兒,文化大革命也好,大躍進也好,都不是我們搞的。”

到煤炭部辦報

1964年我還下放在門頭溝煤礦,煤炭部部長張霖之要辦一張報紙,當時政治氣氛比較輕鬆,人家推薦了我。煤炭部先調人,後調檔案,我的檔案中寫著“思想右傾”,要是先調檔案,我是去不了的。一報到,張霖之親自接見了我,說:“現在煤炭係統每年因安全事故死幾百上千人,主要是不重視工程質量,我現在要辦張報紙,宣傳質量的重要性,發到每個班組,每期發行40萬份。人家推薦你,說你有這個能力。你要人調人,要錢給錢,我隻要求你把報紙盡快辦成。”張霖之部長早先是解放南京的二野五兵團副政委,曾任南京市長、重慶市委書記,結實的身材,滿臉的胡須,動作快捷,說話痛快極了。那時,他狠抓煤礦工程質量,長期在平頂山煤礦蹲點,三天兩頭親自下礦井。一次,我隨他下井,到一處巷道特別狹窄,隻能爬著過去。大家勸他“年紀大了,別爬了”,他說:“我就是死了,也要嚐嚐工人們在井下爬是什麼味道!”

1964年5月4日我調到煤炭部,做了兩件事。一是組織了一個編輯部,召開了全國煤礦報紙工作會議,張霖之部長做報告,我起草,主要講煤礦生產必須重視安全,質量第一。另一件事,是辦起一個印刷廠,用的是上海《申報》德國造的老機器,《申報》用了80年,還是很好。那時是鉛字排字,我們的字模比《光明日報》印刷廠的還齊全,是張霖之部長找了陸定一批了才搞到的。到1966年5月,報紙出了五期試刊。文革開始了,一切都完了。張霖之部長被活活整死,他主張的“質量第一”,被批判為對抗林彪的“政治第一”。

關於戚本禹

張霖之冤案至今仍是一個謎團,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被扣上“彭真死黨”的帽子,是戚本禹向礦院紅衛兵宣布的。戚本禹當年是“中央文革小組”成員,煊赫一時,1969年被捕,判刑14年後釋放,安置在上海圖書館工作。他曾在南洋模範中學上學,比我低一年級,也曾是地下黨員,但與我從無聯係。2001年,南模百年校慶,邀請老校友返校,會後有一個節目是“1945—1949年地下黨同誌聚餐”。戚本禹雖已被開除出黨,也來參加。他和當年同班的幾個黨員爭論得很厲害。有人責備他撰寫《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汙蔑劉少奇主席叛變,有的斥責他亂點名,陷害了很多老幹部(如張霖之)。戚本禹辯道:“我是1931年生,而那篇文章寫的是1929年以前的事,我怎麼會知道?那都是江青、康生一夥在我寫的稿中加進去的,至於點名鬥老幹部,也是江青讓我點的,我根本不認識這些同誌,怎麼可能給他們扣這些罪名?”也有的同誌斥責他追隨江青,戚本禹也辯說:“我們那時都熱烈擁護毛主席,毛重用江青,我怎麼可能不相信她?”反問道:“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江青改了你的文章,你會反對嗎?江青要你做什麼,你敢不做嗎?”他所在的那桌大聲爭論,其他幾桌都在靜聽,和我同桌的原上海地下黨學委的一位老同誌喟然歎道:“戚本禹至今缺乏自責之心,但我認為他講的倒是合乎實際,文革中還有許多事實糾纏不清,需要澄清,需要總結。”

我去了中國科學院

粉碎“四人幫”後,我在路上碰到王漢斌,他穿著滿身油膩的工作服。我說:“漢斌,你又可以大展身手了!”他在文革中落難以後,被安排到北京市一個小建築公司當革委會第八副主任,管食堂和幼兒園。王漢斌1941年在緬甸入共產黨,次年回國,入西南聯大曆史係,1945年畢業。他在西南聯大時就是學生運動領導人,後來回到北平,曾任北平地下黨(南係)學委書記。北平和平解放時,他寫了《告北平市民書》,文采出眾,被彭真發現,調往北京市委任政治秘書、政策研究室主任。那次我們見麵沒多久,他被調到中國科學院,有人向王漢斌舉薦了我,我於1978年3月調到中科院政策研究室,主要做落實知識分子政策的工作。在科學院,我有幸結識到很多大科學家和科學領導人。

王應睞發火

科學院上海分院院長兼生化所所長王應睞是生物化學方麵的權威,學部委員。他最得意的一位門生派往美國留學,卻不讓她的愛人一起去,理由是夫妻同去,不就可能溜了嘛?那時候大使館有規定,參讚以上的幹部可以帶老婆,其他人不可以。外交部的一些夫妻,一個派到歐洲,另一個就派到非洲,故意讓人家分開。科學院派人自然仿照此例。王應睞說:“年輕夫妻不在一塊,你可以,我也可以,但有些人不行,這是生理需要。我這位門生在國外和外國人睡了覺,她丈夫也是科學院的研究人員,諒解了她。可是科學院外事局通知讓她馬上回來。她的科研題目沒幾天就成功了,卻讓她停止科研工作。這個女的一看非要她回來不可,顯然要批鬥她,就不回來了。”王應睞為此火透了。他認為,應該允許科研人員夫婦一起去,這是人性。他和我說了這件事,我寫了一份《王應睞同誌對派遣出國留學人員的意見》。送給院領導參閱,方毅看了,批示:要研究。胡克實批:值得重視。但也有領導說,“太過分了”。後來這個材料成為解決夫妻可以一起同時出國工作的一個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