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那邊沒什麼事吧?"換了拖鞋,我疲憊地躺到沙發上。李啟明坐下說:"老葉走後,都挺好,就等王總去香港了。文哥,我也和王總去香港好不好?"我根本無心公事,隨口道:"再說吧,見過帕蒂沒有?"李啟明答了什麼聽不大清。
聽到開門聲,兩人一齊站起,豔豔俊俏的臉上是一種我沒見過的表情,想等看她踢掉鞋子的姿勢,隻聽見高跟鞋觸地板刺耳的聲音。我笑臉迎上,她卻轉頭對李啟明說:"啟明,去訂下午的機票。"說的還是上海話,我猜出什麼意思後,她已進房關門。
李啟明望我,我說:"你到別墅去,敢去訂機票,老子殺了你!"後麵一句有意加大嗓音。在房門前理了一下領帶,確信笑容不錯,輕手輕腳進去。
豔豔木然坐床沿上,我說:"如果三秒鍾之內能逗你笑,你既往不咎好不好?"她看也沒看我,起身要離開,我一把抱住她,讓她掙脫了,我使勁拽住她一隻手不放,急道:"喂,我抗議!你不能這麼下判決,我有辯護的權利。"
"辯護?"豔豔的聲音讓我發怵,"哼,我心裏還在幫你辯護呢!以前怕市長不讓你走,現在上海有這麼大的公司了,你自己也說不用再怕,到底回來幹什麼?回來我也不說了,可該睡的地方是空的,廣告公司早就撒手不管,王一州再怎麼能說會道全是扯謊。你還想耍什麼花招騙我?是政協缺不了你這個能人,還是徐老頭沒人下棋會一命嗚呼?省省吧,任何理由我都幫你想過了,除非......"
"除非在這裏有一個女人!唉!"我的歎息不是裝的,像中彈一般仰麵倒床上,"親愛的老婆,你太小看自己了,有下輩子的話,我還是對你忠貞不渝。得,先別急,聽我講一個新聞,本市公安局長畏罪潛逃,他的好朋友文革要不是政協委員,現在早就被雙規或拘留。"我隻有拿出一點真話,才能掩蓋所有的繁枝末節。
豔豔背朝我站了足有一分鍾,轉臉時,我知道我又蒙混過關了。
"怎麼這麼大的事都不跟我說?"豔豔坐到我身邊,語氣還在責難。我又是一聲長歎,答道:"人家二十四小時監視,和你說,恐怕你衣服也不敢換,衛生間也不敢上,我現在每晚換一個酒店住。哈!這樣也好,有人幫你看住老公了。"
"盡說不正經。"豔豔撲到我胸前,"那現在怎麼辦?我剛才還打盤哥的手機呢!喂!你不會真的和他幹過什麼違法的事吧?"
我撫摸她的頭發說:"他唯一幫過我,是把你弄到手,也不知道是否違法?別瞎操心了!娶了你以後,我膽小如鼠,現在的問題是,人家見我一夜暴富,懷疑我幫盤新華銷贓,而王一州又不好曝光......"我詳細講了眼下的處境,直到她完全徹底地鑽進我懷裏。
接下來有個嚴重的問題,別的事可以花言巧語,而昨晚剛在劉衛紅床上創紀錄的家夥卻不聽話,垂頭喪氣老是抬不起頭。我不等豔豔起疑,解釋說:"陪盤新華在網上衝了一宿的浪,它可能感冒了。"
"你、你和盤哥還有聯係?讓人家發現就麻煩了。"豔豔果然轉移了注意力。我摟住她笑說:"網上的蟲蟲千千萬萬,誰分得出哪條是哪條?盤新華這家夥真了得,不愧為公安局長,在網上也是一條大蟲。不說他了,陪我睡一會,等下再檢查你的蟲蟲,它肯定不會再讓你失望。"
豔豔嗔道:"惡心,不準叫它蟲蟲。"
"我每個星期過來陪你。"豔豔走時扔下這句話。她要趕回去上課,隻住了兩天。
一大早給李啟明的電話吵醒,他是定期來陪帕蒂的,上海公司沒多少事,我也放他的假。這小子在打去香港的主意,說他馬上和帕蒂結婚了,移民方便。擺出一套理論:學會進股市的經驗,以防王一州對我不利。什麼狗屁理論,分明是和老吳爭風吃醋,因為王一州點名帶老吳去香港。我一頓臭罵,他不敢再爭。
罵完李啟明,睡不著了,聞了一下豔豔殘餘在枕頭上的氣息,幹脆起床。天氣不錯,八點了,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擠進來。
這兩天隻顧陪豔豔走親訪友,無暇察看王一州戒毒。從上海回來我每天監督,醫生說,近來他毒癮犯的次數少了許多。喝了一杯牛奶,開車去別墅。
"荷蘭是個低地國家,低地就是低於海平麵,我和你講過的。那是一個彩色的國度,從飛機往下看,地下五彩繽紛,他們的人不種糧食,種鮮花。鮮花當然不能吃,他們吃飽了,種鮮花不為了吃,為了SEX。對!有鮮花討好女人才能SEX。人生下來,第一個欲望就是SEX,但首先得吃飽,餓著是沒法SEX的,這是個哲學問題......"王一州在院子裏的草坪上擺起餐桌,邊吃早餐邊給阿勝上課,阿勝這小子似乎很樂意聽他講課了。
"HELLO!BOSS。"王一州向我招手,"老婆走了,沒離婚吧?哈哈!阿勝會上網了,你看看他寫的文章《王總的一天》,聽這句:'王總今天終於不要女人了。''終於'這詞用得多好。我厲害吧!愣把一個笨蛋教了過來,今天賞一個女人怎麼樣?開開恩吧?"
我坐過去,倒了一杯咖啡說:"得了吧!女人想都別想,再敢碰一次白粉,老子送你去戒毒所。"他也不在意,叼上雪茄道:"他媽的,真不夠意思。阿勝,拿陽傘撐起來,你他媽快曬成挖煤的了!"
阿勝撐好陽傘說:"挖煤的才不黑,在井下不見太陽,臉白得很。"
"哇!會狡辯了。"王一州臉朝我說,"可以當政客了,我要教得他比你還聰明。對了,我帶他去台灣住,老子慢慢修理,二十年左右也差不多了,那時去競選總統。哈哈!阿勝總統,蠻順口的,就這麼定了,阿勝總統,你他媽敢搞台獨,老子閹了你!"
我笑了起來,不和他們胡鬧,翻看帶來的報紙。盤新華逃命幾個月了,報上竟沒有一則通緝他的消息,曾在海外網站找過,也看不到什麼傳聞,大概近來貪官級別越來越高,他夠不上成新聞的斤兩。沒找到盤新華的新聞,倒看見了孫市長的大幅照片,不是說辭職了嗎?怎麼風頭這麼勁?
"文哥,是你的手機響。"阿勝推了我一下,我眼睛盯著報紙,從包裏摸出手機放耳邊。
"老文嗎,我想和你聊一下。"是羅征。我丟下報紙道:"我沒空,改日吧!"我猜他是想和我談庭外調解,高仕明交代過,這段時間別和他接觸。
"你心虛了,是不是?"羅征的聲音帶火氣,我不答,他又說:"我太小看你了!你富得讓我怕,有大奔、有別墅、有女人我不奇怪,可你在上海......唉!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作為朋友,我勸你不要利令智昏了,盡快爭取主動,不然,這、這會要你的命的!"手機變成忙音,我被他後一句話嚇出汗來。
他媽的高仕明搞什麼鬼,這麼久了沒上法院?前天和豔豔去看他新生的女兒,忘記問他這件事。正撥打他的電話號碼,卻見他從院子外的一輛的士出來。我快步迎上去說:"你他媽不快點去法院,羅征打電話要我的命了!沒準逮捕我的人現在已經上路,喂!你笑什麼笑?"看他的笑臉,我放鬆了一點。
"還在吃早餐!"高仕明沒搭理我,奔向早餐桌,聽王一州和阿勝胡說八道了幾句,抓一隻熱狗,咬著走進別墅裏,我一步不離地跟在他屁股後。
"怕什麼?"高仕明吃熱狗的速度很快,"他們頂多是知道你有錢,一時半會也奈何不了你。哦!對了,你知道姓盤的犯什麼事嗎?這幾天我四處拉關係打聽,居然杳無音訊,料想一個公安局長能貪多少?百來萬的事怎麼也和你沾不上邊的呀?"
我張口又猶豫,坐下拿出煙來抽,琢磨著該不該和他說,就怕他知道盤新華販毒反而也慌了手腳。咦!不對,如此保密的事,孫市長為什麼要告訴我?別人不知道,我如果亂嚷嚷,那不意味著與我有關了嗎?他媽的,這才是真正的拉我下水。我越想越膽顫心驚。
高仕明在我眼前不停地走動,疑惑地望我道:"姓盤的不會是走私吧?那麻煩大了,你最好和我講清楚,如果真的牽扯進去,老實去坦白,拿了就吐出來,你還在乎那幾個錢?我給你做有罪辯護,最多是緩刑。"
"你也懷疑我?"我惱火地把煙扔掉,"他媽的,早知道不接王漢奸這筆錢,我寧可回去賣米粉!現在倒好,想老實坦白沒什麼好交代。喂!老子請你幫忙,你這王八蛋怎麼跟羅征穿一條褲子?你不敢去法院,我自己帶王漢奸去,老子大小還是政協委員。"
我跨出門,高仕明追出來,大笑道:"樣子蠻理直氣壯的,你別蒙我啊!行了,我下午去法院,你以為打官司這麼簡單呀?要做好多準備的,剛才去了一趟鬼子領事館取證,想一戰天下太平,就得慢慢來。"
"唉!"我長歎坐台階上,"快點了結這件破事吧!老子在這裏度日如年,一脫身,我連夜回上海把保姆辭了,寧可在家帶孩子,強過當什麼政協委員。你不是想換房嗎?等王一州去香港,這幢別墅歸你了。"
"笨蛋!"草坪上的王一州大嚷,打了一掌認真聽課的阿勝。"傳統是什麼?這種問題也問?隻有你這種笨蛋才問,聰明人就是不知道也不問。他媽的,不過,這個問題有點難度,知道的人不多,像你文哥和高胖子,自以為聰明,肯定也不懂,你小子問對人了。"
我和高仕明停下說話,轉頭看這兩個活寶。
"給你從大方麵講吧!"王一州還略作思考,"昨晚上網,你不是罵那幫在美國搞民運的嗎?是該罵,為什麼呢?因為他們違背傳統。不過,那幫搞民運的家夥離遺臭萬年差得遠呢!他們隻會放幾個臭屁,不值一罵。喂!老文,做生意沒什麼意思了,去搞民運好不好?咱們倆連手,不用一年,肯定是白宮的座上賓。哈哈......"
我們笑著走到陽傘下,高仕明道:"是啊!老文,美國的民運'精英'有你們兩個加盟,遺臭萬年的機會一定大大增加。"他說完大笑。
我端咖啡喝了一口說:"那老子不如去當恐怖分子。"王一州把雪茄銜入口中,搖頭道:"恐怖分子不好玩,東躲西藏的,吃不飽穿不暖。不如這樣吧,咱們去美國販毒,既能花天酒地又可以愛國,從前他們給我們鴉片,我們還他白粉,他奶奶的,早該出一出鴉片戰爭的惡氣了,這叫師夷之長技以製夷。"
我一杯咖啡全打潑到褲襠上。
"我在公司裏,你自己來拿。"我放下手機,李啟明又說:"文哥,我在公司露麵,那個、那個不大方便吧?"我說:"有什麼不方便,現在連員工食堂的師傅,也知道老子在上海另有公司。"經過幾個月的調查,我沒有什麼秘密可隱瞞的了。
李啟明來拿我的個人材料,王一州一天天好轉,我開始著手辦出國手續,如果在以前,一個電話,盤新華就會幫我搞掂,眼下能否順利辦成是疑問。高仕明去過法院後,說是已經有人打電話給他,請求不要向外公開。可幾天過去了,沒有庭外調解的消息。高仕明說,人家找台階也需要時間。我挑這個敏感時期辦出國,也想試探一下究竟。
"領導,孔局長的電話。"方姐沒敲門就進來,我差點將手提電腦打落,正在等著瀏覽器露出一個blonde的下半身。咳嗽了幾聲,合上電腦,望方姐道:"他的事,不是歸你處理了嗎?以前怎麼辦就怎麼辦,不用問我。"我迫不及待地想看那個下半身。
方姐坐到沙發上說:"這次的事,我可不敢做主,他說你們縣有一些大學畢業生,想來我們這裏找工作,要我們幫忙聯係。"
"他媽的,這個孔老二,得寸進尺了!"我有點惱火,點上煙站起,"幹脆我幫他安排大學畢業生更省事,難怪人家講好人難當。你和他說,我要破產了,自身難保,正準備去上海讓老婆養,連他的失學兒童明年可能也幫不了了。我懶得聽他廢話,去吧!"方姐卻沒走,我隻好又問:"還有什麼事?"
"領導,這個公司,真的不做了?你去上海,我們、我們是不是要被解散?"方姐的聲音出奇地小心翼翼。我一下給問住了,沒有好好考慮這個問題,可能是剛才的話引得她恐慌。我笑道:"別胡思亂想,我隻是叫你應付一下孔誌軍,以後他再提什麼要求不要聽,公司好好的,哪能不做?"她將信將疑看我,似乎還想說什麼,門開了,會長和小雲挽手而入。
"酒鬼,戒酒沒有?看樣子你是討不到老婆了。"看見會長和小雲親熱,我心裏酸溜溜。
會長從身後拿出一瓶酒說:"答應過送你的,現在兌現。"我驚奇地接過酒道:"行啊!女人的力量真大,竟然能幫你把酒戒了!幸好我家豔豔沒來這一手附加條件,自古酒色不分家,我可辦不到。喂!你想喝的話找我。"
"他敢!你別引誘他。"小雲馬上橫眉冷對。我大笑,會長又把一張請柬放我麵前,"好痛苦,自己戒酒還得請別人喝。"
我拿請柬看,笑說:"速度夠快的,是小雲等不急,還是有人要出世了?"小雲給了我一掌,"沒點正經的,我不請你了!"看她忸怩的模樣,我也不自在起來,轉話題道:"這兩天,還有人查賬嗎?"
"沒有了。"小雲的臉紅得我不敢看,"真奇怪,前幾天交代我做這樣那樣的準備,又不來了。文、文哥,我們到底招惹誰了?好像是故意來找碴的。"
會長也關切地說:"領導,是不是我們剛做完的那兩單生意太大了點,眼紅的人確實不少,我聽大壯講,盤局長好像出事了,不定是有人借題發揮。"
我雙手插進褲兜裏說:"沒事的,誰愛查讓他查好了,不用擔心。"心裏想這個公司今後的安排,不如送給他們做夫妻店吧,也算給會長某些補償,是個好主意。正想開口說,大壯來了,和我講些不相幹的事。我一下興趣索然,把所有人打發。
人走光了,我躺到沙發上,沒興趣再看那個blonde的下半身。撕開會長送的酒,真是一瓶路易十三,喝了一杯,打起瞌睡。
"哇!文哥,你在哪找到的URL,酷斃了!還都是Free,我已經幫你全部Download。"李啟明幾時來我也沒察覺,他正在擺弄我的電腦。我上衛生間洗了一把臉,拿出個人材料給他說:"要是我的辦不了,你先把老吳他們的辦了,我去不去香港無所謂。"
"沒有辦不了的。"李啟明大大咧咧地說,"我們是合資企業,名正言順。明天找林司機和我去辦,別說去香港,去美國也不用排隊。"林司機是孫市長的司機。
我從嘴裏把煙取下,罵道:"你他媽給我聽著!你再敢去見一次林司機,就不用見我了,這件事老老實實去排隊,任何關係都不準用。"
"這、這......文哥,盤局長真的出事了?和你真的有牽連?大壯剛才和我說,我還不相信。"李啟明緊張起來。我不想和他解釋,看表說:"這個你別管,照我說的做行了。喲,快六點了,找飯吃去。"我穿上外套,李啟明幫我提起電腦,跟在我後麵。
"帕蒂在前麵商場購物,文哥你捎我一段路。"李啟明坐進我的車。送他到商場,他說:"文哥,還去和王總吃日本料理呀,我吃得鬧肚子了,不如和我們一塊吃吧?帕蒂的廚藝近來大有長進,你等我五分鍾。"
我想了一下,答應了,李啟明在商場外找到一個停車位置才進去。
豔豔突襲後,我基本上和王一州同夥,從沒去過兒子家,劉衛紅竟然一個電話沒給我打,開了藥店,我對她不再重要了。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一時又難以平衡心理,總覺得現在去兒子家是在向她投降,是離不開她的表現。
"這麼快!"助手座的車門開了,以為是李啟明,卻是一個染黃頭發,留胡子戴眼鏡的人。我張口要罵,來人坐進車後,罵不出了。我突然覺得周圍的一切驟然停止,包括我的呼吸和心跳。是盤新華!
"要不要給你做人工呼吸?我三天沒刷牙了,準能把你熏醒。"盤新華的笑臉依然那麼燦爛,聲音依然那麼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