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末路(1 / 3)

戴上墨鏡,擋不住舷窗透進的陽光,早該買個眼罩了。

睡不著,摸出那本磚頭一樣的MBA叢書,豔豔特意為我買的,她大概覺得管理一家大公司我有點才疏學淺。看不到兩行,鄰座胖旅客的呼嚕聲有節奏響起,書上的每一個字好像都被震歪。把MP3耳機塞進耳朵,豔豔給我催眠的小提琴曲敵不過呼嚕聲,換了一曲麥當娜才大獲全勝。不過,書沒法看了。

撒了兩泡尿,在麥當娜的呻吟中回到這座城市。

"回去幹什麼?"這個問題上飛機前豔豔問過,我沒敢和她講盤新華"亡命天涯",那樣哪兒都去不了,而歐陽梅提這個問題時又拿出辭呈威脅。

上海公司表麵看蒸蒸日上,頻頻在傳媒曝光,給人一種雄心勃勃的感覺。其實矛盾重重,危機四伏。馬之君和葉紹成吵架,從單挑發展到拉幫結派,就差沒群毆。我在上海這一個月,有二十天忙勸架,連李啟明這小子,也說願意和我一起回廣告公司,在馬、葉二人眼裏,他實在是個小癟三。我回上海是為了執行王一州的路線,讓歐陽梅隻管去傳媒當花瓶,把葉紹成安排到香港打前站,留馬之君繼續做他的美夢。

說來說去,都是因為等待王一州戒毒。這家夥一日不去香港,上海公司隻能這麼耗下去。老吳整天向我彙報花錢似流水,我懶得去計較,畢竟我也是個傀儡。唉!讀書有什麼用?下機前把那套MBA叢書扔進空姐的雜物車,差點被當成恐怖分子。

我才不想再回到這個是非之地,什麼政協委員、廣告公司,甚至王一州,對我來講不及徐老頭。兒子是重要,更重要的是自己,隻要盤新華一天不落網,我就休想安寧。那位沈組長不會是輕意言敗的人,況且,還有一個始終鍥而不舍的羅征。

"領導,電梯來了。"大壯叫了幾聲。阿勝陪王一州,他去機場接我。

財務室裏好熱鬧,奇怪的是不認識的比認識的還多。我徑直朝我的辦公室走,方姐給我開門後,抱著一大堆材料進來。

"領導,你那個學生孔局長寄來的。"方姐和孔誌軍常通電話,已相熟。"這些是你們縣考上大學的貧困生,錄取通知複印件也寄來了,有四十幾個,他說讓我們挑十個......"

"挑什麼挑?"我打開隨身攜帶的手提電腦,沒看她,"不假的話照舊,直接和學校聯係,叫學校寄成績,學不好的以後別理,細節你找幾個人商量。"

方姐說:"全寄呀!差不多二十萬呢,而且每年都這樣......"

"公司沒錢啦?"我開始上網,"有就寄,去吧!"在網上留言這麼久,還是不見"手槍"的蹤影,昨晚有個叫"發情"的家夥和我搭腔:"我有新華牌的手槍,你要不要?"我還沒回話,被豔豔帶來兩個小人兒搗亂。

"發情"居然還在!我敲下幾字:"你在等我發情嗎?"對方用一個愁眉苦臉的表情響應:"是的,手槍不好賣,難得一個顧客。"有點意思。

"新華牌是什麼樣的手槍?"

"你見過他的春宮照。"

"能說具體點嗎?"我這幾字打得很慢。

"少廢話!老子救過你的私生子,你聽好了!以後晚上十二點來和我吹牛,現在我沒空。"

我盯著顯示屏,直到變黑,心裏既激動又害怕,忘了找他的理由。我到底想幹什麼?找到他幫他逃命,還是報告沈組長立功贖罪?

電話響了好一會,我把聊天記錄清除後,關上電腦拿起話筒。

"文經理嗎?"竟是齊區長。"找你幾次了,說你回上海探親,家裏還好吧?哦,剛下飛機,那太巧了!是這樣的,區裏準備搞招商會,勞架你參謀參謀,到我辦公室聊一聊行嗎?"

快到午飯時間了,看樣子能混一餐官飯,我拿包出門。路過財務室,還是熱鬧非凡,忍不住轉頭問方姐:"裏麵幹什麼?怎麼有這麼多外人?"

方姐走近,望了裏麵一眼,控製嗓音道:"大壯沒和你說呀?來十幾天了,工商、稅務,還有什麼審計,說是來查賬。"

"哎呀,文經理,實在不好意思,下飛機就叫你過來。喲!又到吃飯時間了,你看我,昏了頭了,抱歉,抱歉!幹脆這樣吧,你在我辦公室坐一會,我五分就來,咱們邊吃邊聊。"齊區長給我打開他辦公室的門,又轉身離開。

對這個父母官我很有好感,不管他尊重我,是不是因為我身後有市長,至少我每次來區政府都見他忙個不停。有次,曾見他在教一個小販算賬。

"文老弟,"齊區長辦公室裏有一個人,背朝我望窗外。我聽到這個聲音,差點打落手中的包。拿一支煙放入口中才說:"市、市長也在呀?"心裏連罵幾句髒話。慌什麼?不就是市長嗎?又不是沒見過。可拿出火機老是打不著,還掉到地上。

孫市長搶在我前麵把火機撿起,幫我點燃煙,微笑道:"聽說檢察院的人找你,讓你大大出了一次醜,膽子不小啊!怎麼?見到我這麼緊張,是不是做了虧心事?"

"沒有、沒有!隻是有點意外。"我吸了幾口煙,稍微穩定,"我如果有什麼虧心事,早就跑路,或者進了看守所。"

"這樣就好!"孫市長招呼我坐下,"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有事可以找我說嘛,這麼久,沒你的消息,我猜你一定是有不少顧慮,怕找我不方便對不對?"

我又緊張起來,不知怎麼答好,一口接一口抽煙,煙灰長得快要斷了,身邊沒找到煙缸,想用手掌接,孫市長遞來一個煙缸。

"這是我們的國家。"孫市長沒有再坐下,走到牆邊的世界地圖前指著一處港口。"鴉片戰爭,洋人從這裏打進來的。看看我們的周圍,一南一北,俄印虎視眈眈,西邊是一大群不穩定的國家,東邊,台灣不說了,其實就是美國,一些小國也敢挖我們牆腳,更別提日本這個世仇。我們生活在包圍之中啊!可怕的是,我們沒有擰成一股繩。什麼是愛國?我,還有大多數官員,都在大學呆過,誰沒有一腔熱血?難道非得跑到街上和政府對抗才算愛國?真是荒唐,為什麼有人那麼天真,事事都想做給西方人看,討好他們,殊不知在人家眼裏,我們永遠是敵人,該醒悟了!"

話題變得太快,腦子轉不過彎,我驚詫地望著他。他凝視地圖良久,緩緩移步到齊區長的位置上坐下,喝了一口水,搗弄著辦公桌上的國旗說:"你知道盤新華犯什麼事嗎?"我無所適從地挪動了一下屁股,喃喃道:"不、不知道。"

"那你究竟緊張什麼?"孫市長的目光像要把我刺穿,我的頭幾乎低到胯下,"唉!也怪不得你,現實就是這樣,當官的人隻要說他犯法,所有人馬上認為他是犯法了,似乎天經地義,甚至咬定他一輩子在犯法,從來沒幹過一件好事。令人寒心啊!這,就是我們想要的民主嗎?"他的口氣突然變得很悲愴。

"市長,"我很矛盾是否告訴他在網上見到盤新華,還是覺得不說為妙,"你放心,那些、那些照片,我早毀掉了,不能恢複了。還有,那輛佳美車,他們也不會查出什麼的。其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哈哈哈......"孫市長大笑站起,來到我身邊,手搭到我肩上,"無所謂了,我馬上向人大提出辭職。當然,我還是感謝你,等批準我卸任,我和你到海上釣魚去。不過,你這個大老板要買一艘遊艇哦!"我有點動情。

"喲!過午飯時間了。"孫市長抬腕看表,"不留你吃飯了,這個節骨眼上,和我吃飯你還不如不吃。開句玩笑!實在是我不想吃,我得合一下眼,等下在區裏有個會,你去吧!"他說著在沙發上躺下。

"你不想知道盤新華犯什麼事嗎?"我剛抓住門把手,孫市長又開口。我回過身,艱難地點點頭。

"他可不是受賄,公安局近年繳獲的半噸白粉,全讓他賣給了美國毒販。哦!文老弟,還有一件事,你上海的公司,人家已經摸到了。"這幾句話大概是他見我的目的。

我用了一分鍾時間才打開門。

吃了一份比薩,我不再理會豔豔教授的西餐禮儀,要了一打啤酒自斟自飲。"派斯蒙"餐廳裏人很少,中午時分,擺闊的人還在床上養精蓄銳。鋼琴師珍惜這個無人打擾的空隙,盡情地發揮他的演奏技藝。雙眼微閉,如癡如醉,時而搖頭晃腦,時而張牙舞爪,像嫌琴鍵不夠用一樣,害得我喝酒的速度不自覺地跟上他的節奏。

要第二打啤酒時,高仕明出現了,這個胖子穿的是新西裝,坐到我麵前我還能聞到那股新衣服特有的氣味。

"請我來這種地方,也不挑個時間。"高仕明解開衣扣釋放他的彌勒肚,拿過我的酒喝了一口,"早知道我少吃點周玉的剩雞肉。唉!來了不吃一點也不像話。"周玉剛生孩子,剩雞肉有得他吃,不過這家夥還是點了一大堆東西,又對侍應生說:"請那位鋼琴家來點抒情的曲子,我有心髒病。"鋼琴聲隨即變得有氣無力,我的酒也難以下咽。

"喂!你叫我出來,想看我的吃相呀?"高仕明吃完一份奶酪小牛肉才正眼望我。我把剛想好的話說出,沒說完他已嚷道:"好啊!你們兩個王八蛋,背著我幹這麼大的事?別的先不要說,我要有一輛車,至少本田越野,要......對了,我要換房,我家人越來越多了,起碼兩百平米的,還有......"

"行了!你要換老婆也給你換。"我耐心地把事情講完。高仕明沒有立即表態,拿起叉子開始吃第二道菜,吃得隻剩一些花花綠綠的裝飾,擦擦嘴說:"你是擔心人家懷疑你資金來路不明,叫我出麵澄清?你至少得先和我澄清。"

我把準備好的材料給他,"那幫人三堂會審,我老人家不做賊心也虛,萬一著了人家的圈套,想爬出來就難了。"

"哈!有意思,王一州成了你聘請的總經理了,真正是風水輪流轉。"高仕明邊看材料邊笑,"你這個笨蛋!我是你的委托人,我去還不是一樣性質?這叫不打自招,狗急跳牆!沒幹壞事,你慌什麼?你招什麼?隻能弄巧成拙,人家反而會認定你心裏有鬼。"

我顧不得餐廳的規矩,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有個侍應生走來,情急之下,把煙扔進難以下咽的啤酒裏。

"沒什麼大不了的!"高仕明又開始吃,"不必解釋,告他們去!對,就告檢察院,這叫以進為退,王一州怎麼說也是知名外商,有利條件多得很,優勢在我。"

我做了個深呼吸說:"你他媽是真不懂還是裝傻?王一州能曝光,我還怕誰來查?"

高仕明停下刀叉,笑道:"王一州能不能曝光我不管,不過,檢察院毆打外商是萬萬不能曝光的,況且有錄像為證。"

我又點上一支煙道:"你講明白點好不好?這麼大的事,一開庭,恐怕連美國的潘瘋狗也知道,老子不想再冒險了。"

"根本不用開庭。"高仕明像成竹在胸,"可能我去法院走一趟,還沒出法院大門,檢察長就來電請求庭外調解了。當然了,你是BOSS,你非要按你的方式也未嚐不可。怎麼樣?快點下決心吧!"

我點點頭。侍應生過來說:"先生,請不要吸煙。"我又將煙頭扔進啤酒裏,惱火地說:"埋單!"

高仕明把餘下的菜吃差不多才走,鋼琴聲又急風驟雨般響起。

"王漢奸好了沒有?"出門時,高仕明問。我說:"別提那王八蛋!本來早應該戒掉了,哪知道竟有妓女給他白粉,又得從頭來,氣得我連女人也不讓他見。"

高仕明大笑道:"幹脆讓他過量而死,你就不用和他分贓了。"我說:"難怪好萊塢把律師演成壞蛋,原來一點不誇張。"

天下雨了,帶來絲絲涼意。下雨天說是使人惆悵,不如說讓人想家,家實在是躲風避雨最好的地方。下雨天吃狗肉是我的愛好,在一家老字號買了兩斤狗肉去和老曾分享,順便向他訴訴苦,發發牢騷。這人雖不能幫你指點迷津,卻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

老曾買新房,進門要脫鞋了。餐廳裝修得很有品味,我卻極不習慣,心裏懷念修車店的乒乓球桌。他老婆小馬吃飽後,挺著個大肚子立在一旁,監督老曾喝了幾杯。我吃得不舒服,別說傾訴了。趁豔豔來電,匆匆借口離開。有老婆的男人一個樣,看來我也應該在上海陪老婆,回到這個鬼地方十幾天,快成多餘的了。

沒有老婆陪,陪劉衛紅也不錯,可她近來忙於她的藥店,對我像例行公事,床上哼哼也像是裝的。我從上海回來,她不聞不問,在兒子家住了幾天,她和我說的話不到十句。無處可去,電話裏跟兩個小人兒學了一小時上海話,還是背起手提電腦上兒子家。

從電梯出來,劉衛紅剛好在掏鑰匙開門,身上穿著一套時髦的禮服,挽起發髻,竟有點歐陽梅的味道。聞到了她身上的酒氣,我惱火地冷笑道:"你是不是也要有人幫你找鑰匙孔?"她推開門說:"我才不像你呢!"我不再理她,進門和兒子玩笑,我來的目的,對她已經不是重點。

"喂!和你說話呢。"劉衛紅打開我的手提電腦,"整天見你提這玩意,教教我,我那些賬目煩透了,聽說用這個方便。"我奪過電腦說:"教什麼教,自己去買一台,自然就會。"繼續給兒子講羅賓漢的故事。

劉衛紅察覺到我的不快,洗完澡不敢再煩我們爺倆,坐在邊上看,直到兒子被陳姨帶回房裏睡覺。我有意不看她,拿寬帶線接上電腦。

"原來電腦要接電話的呀!難怪昨天交了一個叫什麼寬帶費。"劉衛紅沒話找話。我忙自己的,和盤新華在網上碰頭後,怕他提出要我幫忙逃命,再也不敢和他搭腔。這家夥找我找到罵娘,我總是忍住,卻又好奇,每晚看他在網上幹什麼。他大概寂寞難耐,一會當起網上色狼,一會又成網上政客,看他天天舌戰群"狼",我猜他待的地方一定很安全。

"生氣呀?"劉衛紅湊了過來,下巴搭在我肩上,"我們開始搞藥品批發了,今晚有家醫院進藥的副院長,硬要我喝下三杯酒才肯簽合同。"我輸進密碼,沒好氣地說:"下一回不是三杯酒那麼簡單了,就怕是三個晚上!"

劉衛紅笑了,笑得很開心,我突然發覺不對頭,老子沒義務吃她的醋。打開瀏覽器進入盤新華常去的網站,找到了"手槍",他今天第一句話是:"狗肉你是狗娘養的!"罵得真沒水平,"狗肉"是我多年的網名,現在每天換。今天他不當色狼當政客,大談什麼"民族主義"和"納粹黨",湊熱鬧的人不少。不過,我最愛看他當色狼,他講的官場色情尤其引人。

"上網原來是這樣的啊,蠻正經的呀?怎麼老聽人說網上到處是下流話和黃色錄像?"劉衛紅整個身子偎著我。我說:"下麵的滿足了,上麵的也需要滿足。"她嘻嘻笑,手摸進我褲子裏。看來我沒法滿足上麵,隻好先對付下麵了。

這段時間簡直是個強奸犯,難得劉衛紅如此主動,有一種得到恩賜的感覺,這種感覺在豔豔身上有過。我像第一次見到女人的裸體,貪婪地啃著每一個部位,隻恨力不從心,沒多久一泄千裏,她卻說這是我有史以來耐力最好的一次,真是奇哉怪也。

鑰匙插進門鎖,門開了,裏麵居然站著李啟明。我吃了一驚,罵道:"他媽的,你怎麼在這兒?以為有鬼呢!"這小子大概回來看帕蒂的。

"嫂子也來了。"李啟明的話讓我很不安,豔豔又給我來突然襲擊。望了一下家裏,沒見她,正想問,李啟明又說:"嫂子好像不高興,她說你起碼好幾天沒在家睡過了,她去了公司,剛才又問樓下肥強,這一會兒去別墅,她不要我去。"

昨晚在劉衛紅床上創下紀錄,今早自然起得遲,要不是徐老頭去釣魚了,我恐怕一整天不會歸家。豔豔敏感起來可以當福爾摩斯,這回要蒙混過關可不大容易,我呆呆地站在門邊,手裏夾著包,拿著手提電腦。

"嫂子怕我通知你,連我的手機也繳了,機票是她去訂的,剛想給你打電話你就進家。"李啟明還在解釋,接過我手裏的電腦,遞給我一支點燃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