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男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村莊裏沒有一點人氣，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一點燈火也無。
沉重的苛捐雜稅，土匪的出沒騷擾，官兵的洗劫而空，天災人禍，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死亡的陰影，吃了上餐沒下餐，麵黃肌瘦，戰戰兢兢過著慘淡的日子。
漆黑的夜裏，我躺在雪溝裏，看著夜空裏幽幽飄落的雪花，點點落在我臉上，冰冰涼涼的，我四肢已凍得發僵，嘴唇發紫，但我不能回家，我在原地等著，等著父母來接我。
“孩子啊，乖，你就在這裏坐著，我和你父親去找點吃的，你在這等著啊，不要回去，天黑了我們就來接你回家。”
“嗯，我不會回去的。”
我知道我回去的話你們會困擾，我也知道你們在騙我，為了怕我會記住回家的路才繞這麼遠，把我丟到這荒山野嶺當中，自生自滅。但是我不怪你們。
兵荒馬亂的年代，村莊又因天災顆粒無收，大家都餓死了，拋妻棄子也是常有的事，大家見怪不怪了，為了存活，為了自保，親情倫理這種東西，能當飯吃嗎？
我是娘的拖油瓶，又是孩子當中最大的，爹娘為了他們和弟弟吃飽，不要我也是我預料之中的，但為什麼我還要躺在這裏等他們來呢？
呼出的霧氣白蒙蒙的一片，我張大眼睛看著夜空，看了很長很長時間，很冷很困，我想睡了。
我知道一旦我閉上眼睛，就意味著死亡，我看得見，死神的鐮刀就在我身後，等著我失神的刹那揮舉下來——
夜晚的山魅其實是熱鬧的，我看得見雪花精靈在飛舞，樹椏上冰柱女的彩帶翩躚，林子裏各種各樣孤魂野魄的幽暗眼睛盯著自己，就像看一塊肥肉，說著“想吃想吃”；還有狐妖笑得賊兮兮的模樣在你麵前幻化成各種各樣的人，嘲笑你：“被家裏人拋棄了吧，不要你了吧”一向很有耐心的我終於不能視而不見了，我惱火了，一把從雪地裏坐起來，捏了一個雪團就朝狐狸丟去，結果身子凍得僵硬，雪球丟得嚴重失準，偏離目標方向45°，掉進了灌木叢裏。
“哎喲”一聲，不知道是哪個倒黴鬼魂被我丟中了，我一點也不抱愧意，看著灌木叢後慢慢站起來一個人，哦，正確說來，他不是一個人，是山裏的妖精。
他帶著一臉的困惑，搔搔頭發，掉了一頭的雪渣，似乎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傻傻的模樣看起來就是讓人欺負的。
“你是誰？”我先聲奪人，並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番。
他全身上下都是雪白色，當他一抬臉朝著我看來的時侯，絕美的容顏就露了出來，是會讓第一次見到他的人倒吸一口氣的冷豔。
像是雪捏成的娃娃一般，精致絕倫的臉蛋上，除了眉毛和瞳孔外，幾乎都是雪白的，連嘴唇都褪成很淡很淡的櫻色，站在冰天雪地裏，他看起來美的就好像仙人一般。
可是下一秒，他的脫線就讓我掉了下巴，從他的驚豔中徹底清醒過來。
隻見他蹙著黛眉，慢慢吐出兩個字：“好痛！”
這麼慢才反應過來，原來是白癡，我嗬嗬的笑了，看見雪花幾乎不粘他的身，腦海裏飛快閃過無數念頭。
“你就是傳說中吃人的雪男？你不是想吃我嗎？快點把我帶回家吃了吧，快，你家住哪裏，你帶我回去，我親自送給你吃。”
“啊！？”
反應遲鈍，我鄙視他這個傻瓜。
就這樣在我的脅迫下，他傻乎乎的就被我強行牽回了自己深居在山嶺中的雪屋。與其在荒山野嶺裏與孤魂野魄狐妖呆在一起，還不如選個好掌控，看起來幹淨單純又不會有什麼邪惡念頭的雪男在一起好了，反正我沒有家了，不如鳩占鵲巢別人的屋子好了。
後來事實證明，小孩子就是天真，得意洋洋以為自己選了個好騙的雪娃娃，真理與謬誤一步之隔，卻不知道是雪男將他騙回了家做仆人。
從雪男一出現，他就沒有注意到那些煩人的孤魂野魄和狐妖躲閃了個幹幹淨淨，逃之夭夭。
“好冷，好冷！你家怎麼沒有生火啊，冷死人了！？”
原本以為的暖爐沒有，厚厚的棉被沒有，軟塌也沒有，更不用說吃的了，就連喝的水也都是雪水融化的冰水，整個屋子就是北風飄飄，雪花呼嘯而過，破敗殘壁，連個遮擋風的門窗都是斜歪的，在風中搖曳。
“這是人住的屋子嗎？什麼都沒有，一窮二白，就連遭強盜洗劫的都沒有你這裏空！”我頓時覺得上當受騙了，想來湊個火烤一烤僵硬的身子都落空了。
我瞪著他，他受到我的大罵顯得一臉無辜，好像屋子就是這樣的，理所當然的模樣。
“跟你說簡直就是白搭！柴禾呢？生火用的，你別說你連柴禾是什麼都不知道！！”
“……知道，在……在後麵的倉庫裏……”
他看樣子是被我一小孩的凶狠氣勢嚇著了，實際是裝著欺騙我用的，伸出顫巍巍的手指，一指風雪席卷的後屋，我就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等我抱回一大堆幹柴禾，找來了錘子釘子，木板，叮叮咚咚在房子裏敲起來，補好漏風的窗子和屋頂，修好木門，整個房子終於可以不漏風了，生火擦地，又從倉庫裏挖寶的找了一大堆布滿灰塵的家具，一掀一抖，清理幹淨，都開始派上用場了。
溫暖的爐被在榻榻米上鋪好，爐火上的炊具正在冒著熱氣，我撲在地上將地板擦得光亮，從這一頭擦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擦到這一頭，正幹得興致在頭，熱火朝天的時侯，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雪男呢？
我擦擦頭上的汗，一抬頭就看見他不知道什麼時侯偎進了爐被裏，閑情逸致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正愜意的喝著呢！
“嗨，辛苦你了啊，我很滿意呢。”看見我在看他，他很開心跟我招了招手，熱氣撲騰在他臉上，紅撲撲的，想讓人咬一口。
呸呸呸，他在想什麼啊，關鍵是為什麼他這麼辛苦勞動，他卻可以坐享其成啊？他這個鳩占鵲巢的主都還沒有享受呢，那個白癡怎麼就坐進了他為自己準備的溫暖小窩呢？
“你，你！！你給我出來幹活！”我一甩抹布，衝到了他麵前，指控道：“你這個白癡雪男，也不怕化掉，這是我的被爐，我的熱茶誒！！”
“錯，錯。”雪男笑得就像之前賊兮兮的狐妖，他晃了晃食指，說道：“小秋秋，我不會就這麼化掉，春天來的時侯我自然就化掉了。喝點熱茶，偎暖呼呼的被子是不礙事的，不用擔心我啦。”
“誰跟你說這個啊，管你去死！”我被他氣炸了，“誰讓你那樣叫我的，惡心叭啦的。不對，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因為，今年你是我的第一個祭品哦，我當然知道。”他露出毛骨悚然的笑，舔了舔紅豔的嘴唇：“對要下肚的小孩子，我隻要一吃他們的肉就能知道他們所有的事情哦，小秋秋你不會忘了吧，是你拉我回來要送給我吃的哦！！”
看著他邪惡的眼神，直勾勾望著自己一臉饑餓的表情，我腦子裏的警鈴響了，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先前的囂張氣焰全都吞進了嗓子裏，我吞吞口水，汗毛直豎，不可否認，我真的有點怕。
想起村裏的傳說，雪男專喜歡吃小孩子的肉，會一口口慢慢咬下去，啃他們的腦袋，吸腦漿，滿腦的血腥畫麵，對上他不知道什麼時侯變成血紅晶瑩的眼睛，我一邊後退一邊發抖。
“你，你別過來啊，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好吃，我身上沒有肉，都是骨頭，磕牙齒，我腦漿也不好喝，都是漿糊不好喝的。”
我後悔了，不該有鳩占鵲巢，不勞而獲的想法的，不該逞一時口快惹他獸性大發的，眼看雪男長發無風懸浮在空中，像魚怪一樣張牙舞爪朝自己撲過來，我嚇得大叫，完了完了，我要被他給吃掉了。
下一秒我就驚叫著被一個白影撲到在地，冰涼的鼻息在我脖頸上，凍得我瑟瑟發抖，我害怕閉上眼睛，嘴裏胡亂說著“不要吃我”的話，我想象他張大了獠牙的嘴，一口朝自己脖子咬了下去，然而等了半天，預期中的痛苦並沒有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