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沒查詢通信誌或特提斯旅行指南,就已確定這兒是庫姆-利雅得。是紅岩沙漠提醒了我們。一座座大紅色砂岩的天生橋;刻有凹槽的紅色岩柱矗立在粉紅色的天空下;精美的紅色拱門使得身後遠去的遠距傳送門相形見絀。河流所經的峽穀一線,都橫跨著道道紅色石橋,蜿蜒向前,進入一個更寬廣的峽穀,熾熱的風吹過黃色鼠尾草,托起一粒粒紅色粗沙,粘在幻靈長袍長長的管狀“毛發”中,落在我們的眼睛和嘴裏。中午時分,我們穿過一個更為豐饒的峽穀。灌溉溝渠從我們所在的河流呈直角放射出去,低矮的黃色棕櫚和洋紅色的瓶刷子樹夾道排列。很快,一些低矮建築進入視野,又過不久,一座由粉紅和赭色房屋組成的村莊出現在眼前,但一個人都沒有。
“就跟希伯倫一樣。”伊妮婭低聲說。
“別那麼快下結論。”我說,“也許所有人都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工作呢。”
但是,隨著溫度一點點升高,正午過去,下午來臨(據旅行指南說,庫姆-利雅得的一天有二十二小時),雖然溝渠和植物都越來越多,村莊也越來越隨處可見,但依舊看不見人類或者家畜的影子。我們兩次撐筏靠岸——一次是從自流井中取水,另一次是在途經一座小村莊時,在河上聽到捶打聲,於是上岸去看了一下,卻隻看到一張壞掉的遮陽篷,在沙漠強風中嘭嘭作響。
突然,伊妮婭弓下身子,痛苦地大叫。我單膝跪地,用等離子手槍對著空曠的街道瞄了一圈,而貝提克則跑到她身邊。街上沒有一個人。一扇扇窗戶裏,沒有任何動靜。
“沒關係。”伊妮婭大口喘氣道,這時機器人已經抱住了她,“突然就疼了起來……”
我快步走到她身邊,覺得自己很傻,竟然拔出了武器。於是我把它插回皮套裏,單膝跪下,握住她的手。“怎麼了,孩子?”她在抽泣。
“我……不……知道。”她一麵抽噎,一麵勉強說道,“有什麼……可怕的事……我不知道。”
我們把她抱回木筏。“求你了,”伊妮婭低聲說,盡管天氣很熱,她的牙齒卻在打戰,“咱們走吧。趕緊離開這兒。”
貝提克支起超薄帳篷,盡管在我們的木筏“縮水”之後,它要占據筏子上的大部分空間。我們把幻靈長袍拖到陰涼的地方,讓女孩躺到上麵,然後拿起一個水袋,給她喂水。
“是這座村莊的緣故嗎?”我問,“是不是這裏的什麼東西——”
“不是。”伊妮婭啜泣道,但沒有淚水。我能感覺到,她正和一浪接著一浪的情感波浪搏鬥。“不是……是某種可怕的事……這顆星球上,還有……在我們身後。”
“在我們身後?”透過帳篷的入口,我朝外望去,外麵除了峽穀、寬闊的河道、掠過的村莊、大風吹拂下的黃棕櫚,便什麼都沒有了。
“在我們身後的冰凍星球上?”貝提克輕聲問。
“對。”伊妮婭艱難地說完這個字,又痛得蜷作一團,“好……疼。”
我用手掌撫上她的前額和赤裸的腹部。就算加上峽穀的氣溫以及曬在她臉和手臂的陽光,她的皮膚也不該這麼熱。我們從背包裏拿出一個醫療包,貼上診斷貼。診斷結果是高燒、6.3級疼痛、肌肉痙攣,甚至腦電圖也不平穩。治療建議是服用水、鎮痛藥,並立即就醫。
“有座城市。”河流在一段峭壁前轉了個彎,機器人說道。
我走出帳篷細看。玫瑰紅的塔樓、穹頂、尖塔都還很遙遠——也許距離漸寬的峽穀地麵有十五公裏遠——這段河的水流一點也不急。“你陪陪她。”我說著,走到右舷去撐木筏。切短了的木筏比先前輕多了,在水流推動下,我們飛速前進。
貝提克和我查閱了已經被水泡得變了形的旅行指南,確定這座城市叫馬什哈德,是南部大陸的首都,大清真寺的故鄉,現在我們已經能夠看到它的眾多尖塔;隨著我們慢慢前進,河流流經密集的村莊、郊區、工業區,最後抵達了真正意義上的城市。伊妮婭忽睡忽醒。她的體溫升得很高,醫療包的診斷燈閃著紅光,建議就醫。
和新耶路撒冷一樣,馬什哈德空蕩得陰森可怕。
“我似乎記得有傳聞講,驅逐者占領煤袋的時候,庫姆-利雅得也同時陷落。”我說。貝提克肯定了這一點,說他們曾從位於大學城的聖神交通係統無線監控器上,看到了那樣的畫麵。
我們把木筏拴上一個低矮的碼頭,把女孩背進城市街道的蔭蔽下。這裏簡直就是希伯倫的重演,唯一的不同是,現在身無大恙的是我,昏迷的是女孩。我暗自下定決心,從現在起,隻要能不去沙漠星球,就不去。
街道不如新耶路撒冷那麼整潔:地形車亂七八糟地停在人行道上,被丟棄在了那兒,碎屑在街道上飛舞,窗戶和門都大開著,紅色的沙子侵入其中,人行道、街道、垂死的草坪上都平放著奇怪的小地毯。我在見到的第一堆地毯旁停下,想著它們有沒有可能是霍鷹飛毯。但它們隻是普通地毯,而且都朝同一個方向擺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