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3)

有人問她當慰安婦的事,她說屋裏的農業提留稅有六七年沒交了,她從日本回去了一定補上。間她當年是怎麼讓日本兵擄去的,她說是下霧,下了整整一年的霧,莊稼都泡在了霧裏。問她在日本人手裏受了怎樣的蹂躪,她說鬧煌啊,鋪天蓋地的蟲子,摣得人睜不開眼……

小雨說張高氏的腦子有問題,不是一點問題,是大問題。

修子說是到日本的緣故,到這兒以後老本太的病情加重了。要幫助她習慣環境,減少刺激,慢慢恢複記憶,恢複正常思維。

小雨認為在這裏,張高氏永遠不會恢複正常。

張大用說他娘的事盡管問他,他完全能替他娘做主。

修子要小雨多陪著張高氏說話,使她愉快,讓她的精神充分放鬆。

張高氏的狀紙通過民間團體已經提前上遞給日本政府,上麵有張高氏按下的鮮紅手印,有張高氏被俘虜以後,搌轉三地,從河北到山西到河南,和其他十五名中國婦女在日軍營地飽受日軍性摧殘的經過。狀紙的太尾,張高氐除了要求日本政府賠禮道歉外,還要求給予戰爭個人損失賠償費三千萬日元。三千萬估計不是張高氐的本意,鄉下老太太感受不來這筆錢的多少,估計是日本民間提出的數字,想必也有張大用的參與在其中。小雨從修子給的材料中讀到了那些已經遠去了的觸目驚心的事實,那些字字血聲聲淚難道就值三千萬,就打發了張高氏一生的幸福?張高氏在日本人手裏,從精神到肉體都受盡了折磨,喪失了生育能力,落下了一身病痛。不能生育的中國農村婦女,注定了她一生的孤獨與淒涼,注定了她的貧窮與不幸。

三千萬!小雨目前靠“陪酒”掙下的積蓄已經遠遠地超過了這個數字。

張高氏有時沉默寡言,有時滔滔不絕,情緒不穩定。濃重的山區口音,讓小雨聽起來頗為吃力。在賓館裏住宿,修子安排小雨和張高氐同住一室,小雨提出張高氏和她的兒子在一起會更好。修子悄悄對小雨說,你不要指望那個兒子……

兒子也沒有要和母親同住的意思,他反複地問小雨,眼下他們住的這個“檜樹莊”是不是五星級。小雨說不知道。張大用說,他們要是不安排我娘住五星,我不答應他們。

到達的當天下午,小雨領著張高氏到賓館的露天溫泉去洗澡,麵對著一池淡綠的散發著藥香的溫泉,老太太抱著胳膊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她反複說,池子裏有綠色的肚腸隨著水波滑動。這話聽得小雨有些毛骨悚然,她舀起一圉水,順著張高氏的肩澆下,溫熱的水流過老太太那幹癟的胸,流過那尋不出任何溫柔的肚腹和千枯的雙腿,順著一雙被纏過的小腳淌在地上,變得凝重而冰冷。小雨看到老人的一個乳房已經殘缺不全,塌陷的腹部更是傷痕累累,子宮的頸口已垂出陰部,黑紫糜爛……

幾個原本在池裏泡著的日本老太太見到張高氏,匆匆地從池裏逃出,像見到什麼瘟疫,套上衣服走了,其中不乏張高氏的同齡人。小雨想,當年張高氏在日本軍人身底下苦苦掙紮的時候,這些匆匆逃離的女人大概正在東京的街頭為遠行的軍中丈夫或兒子求縫“萬針”,祈禱自己家中的男子在支那戰場的平安。現在她們都逃離了,逃離得那樣快捷,那樣心安理得。

綠色的池水中隻剩下了張高氐與小雨,水的浸泡便老太太想次泡澡。小雨問她第一回是在哪兒,張高氏說是在河裏,在一條叫做孤女川的河裏,那年日本投降,大撤退……

張高氐的思路這會兒似乎分外清晰。

張高氏說在慰安所的營地她被叫做“高”。日本人都這麼叫她高”,除此以外她沒有別的名字,她還記得她左邊的姐妹叫做“西”,右邊的叫做“勞庫”,兩個人都是從南邊俘虜過來的。

小雨告訴張高氐,“西”、“高”、“勞庫”不是人名,是三個數字:四、五、六。

張高氏說……俺一直以為他們把俺當成了姓高的。

單獨和張高氏在一起,小雨發現張高氏的思維並不混亂,人多,她一緊張,就會答非所問。她給老太太細心地搓洗著身體,開始她還盡量避免碰撞那些症痕,但很快,她發現這樣做的徒勞,張高氏滿身的傷疤讓她躲不勝躲,防不勝防。洗過澡的張高氏回到自己的房間,顯出了從未有過的輕鬆,她穿著小雨送給她的一套內衣,高興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內衣是舊的,是普通的樣式,張高氏卻很為這身衣服激動,她摸著領口的花邊說她一輩子也沒有穿過這麼柔軟這麼鮮亮的衣服,她說就是他們村村長的老娘也沒穿過這,日本的女人寘有福氣。小雨說內衣是中國製造的,現在的中同女人,裏麵也穿這種衣服。張高氏表示不能相信,說這樣貴重的衣裳一定要很多錢。接著,張高氏把內衣脫了,說好衣服要帶回去。小雨說是舊衣服,用不著多麼珍惜,要是張高氏喜歡,叵去的時候她可以再送她一套。張高氏還是舍不得,特別是將這麼好的衣裳穿在裏頭不理解,覺著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