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
英嫻笑望著他:“素琴一曲歌一遍,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此時,日日長相見。”
兩人上了高台,憑欄是水月一色,金菊綻放,美景無限。宇文雍將一串青玉九龍珠勾在她衣間盤扣上。她低頭擺弄著,看在他眼裏竟然想起一句詩: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他雖為鮮卑族,卻極是仰慕漢族文化。
英嫻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抬頭笑道:“來日天下一統,咱們就可到江南去了。”
他附在她耳邊,輕聲說:“到那時,我為你建一個真正的桃花源,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落英繽紛,好不好?”
“君無戲言。”
宇文雍一笑:“自然。”
她靜坐窗邊的剪影秀美動人,他常常凝望而失神。而自她出入廣內殿伊始,他才知這世上當真有心意相通。他偶在書上留下的朱批,皆被她一一作答,更有時,他翻出一本書來,已見她將所想寫在頁腳處。無論治國行軍禦下,與他皆是不謀而合。
宇文雍少有大誌,胸懷天下,沒想到竟然有一個人能這樣知他懂他,尋常男子唯恐女子勝於自己,但他並不拘於此,前路幽澀多艱,他需要的亦是他愛的,何其幸運。
他看著英嫻單薄的身子,輕歎:“你這個樣子,真是讓我不放心。”
“陛下可不要小瞧我,待你回來,我一定還你個清靜的朝廷。”她表情淡然,說的話卻決絕無餘地。
宇文雍點點頭:“男主外女主內,分工不錯。”
英嫻替他理了理衣襟,小女兒的嬌態與軟弱終於顯現出來:“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放心。”
英嫻勉力一笑,她向來矜持,但此時柔情滿懷,擔憂滿懷,忍不住踮起腳來輕輕地親了他臉頰一下。
宇文雍抱著她又親又啄,兩人鼻尖相蹭,他說:“我送你回去。”
她猶豫地說:“若是被什麼人看見……”
宇文雍極為霸氣的揚眉:“堂堂天子,難道還不許送心上人麼?誰敢攔我,要他好看!”
英嫻撲哧一聲:“是,臣妾謹遵皇上聖諭,請皇上送臣妾回去吧。”
英嫻回到寢殿,對著鏡子,鏡中女子眼如流波,麵若桃花,神采奕奕,竟美得頗為妖異,她躺在床上,思及將要麵對的一場硬仗,心潮起伏,隻能默誦日前讀的《哀江南賦序》,庾信屢經喪亂,又逢南北崩離,字字泣血,發人深省: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江淮無涯岸之阻,亭壁無籓籬之固。頭會箕斂者合從締交;鋤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將非江表王氣,終於三百年乎?
默誦到後來,終於昏沉起來,意識朦朧之際卻忽然明了,其實她仍是戒備而警醒的,那種疏離與隔閡並非一日可消融。但她已找到了合適的方式去打破,去接近。她近乎嘲笑地審視自己,他向來景仰的漢文化,薑喜提供的書單,刻意留下的批注,那些往日裏從不屑用的心思終於還是纏繞起來。
宇文嫣說得對,隻有賢良淑德是不夠的,她要足夠的與眾不同。無限風光在險峰,她冒險一搏,終於得到了回報。
她攥著那串珠鏈,模模糊糊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