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城外,葉姬河畔,安詳的土地正沐浴在夕陽溫暖的餘輝下,成群的牛羊點綴在茂盛過膝的苜蓿草叢裏,沉澱的草籽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帶動著苜蓿草跳起了迷人的舞步,有節奏的草浪一波接一波。熏陶在清風的氣息裏,風不醉人人自醉。昔日曾經遍野的紫色花海在逐漸消褪,偶爾數點的紫色是夏季對這片草原的依戀,也許夏季的熱情女神是想提醒人們,她曾經到過這裏,奉獻過她的火熱。
在草叢中,並肩站立著兩名牧民,可奇怪的是,牧民之意不在牛羊,而在遠處滾滾紅塵裏。兩人一臉的肅穆,舉手護眼,擋住依然刺眼的陽光,目光盡頭之處是訓練歸來的騎兵隊。
“呂兄,你怎麼看?”倆牧民中,年少的一名言語裏透露出一絲虛弱。
“嗬嗬,強悍,除了強悍還是強悍。否則他們怎麼能摧枯拉朽般摧毀吐蕃人的抵抗,不,吐蕃人甚至連抵抗都稱不上,隻能謂之掙紮。”年長的一位牧民語氣輕鬆,不過神色倒有點複雜。
“隻是,他們不漢不胡,成份複雜,在我大唐邊境上遊蕩,始終不是好事。”
年少的一位不以為然,道:“大唐還關你屁事,大唐在你做奴隸的時候怎麼就沒來替你擔憂?我現在想,究竟是加入他們,還是先回去找我的兄弟們與吐蕃人幹一場。”
年長的一位牧民冷笑道:“你個屠夫,還想著馬匪的勾當?就你現在這副身板,能逃多遠?再說,你認路嗎?別繞了一圈又回來送死。別看他們對我們還客氣,一旦惹怒他們,殺起人來照樣不眨眼。”
“呂兄也太小看我屠步烈了,我要偷走他們攔得住嗎?步烈雖為馬匪,可也懂得恩怨分明,有恩當報,有仇必複。如若他們不願與吐蕃為敵,步烈當借馬而去,待砍得吐蕃人頭來祭奠兄長,再來歸順報恩。”
年少的牧民正是生命頑強的屠步烈。十數天前,他被烏鴉的手下送回寧遠城,幸虧李懷唐非常注重醫療,治外傷的藥物不缺,經過史一望的親手治療,屠步烈的傷情受到了遏製,慢慢地好轉。能下地之後,他就自告奮勇與呂上卿他們請為牧羊人。按他的說法,找點事情來做,傷勢會好得更快。
而呂尚卿本一文人,不習慣築城的活,所以李懷唐就把他扔給了烏蒙,烏蒙自然將他劃入老弱之列,讓他們去放牛牧羊。
呂尚卿與屠步烈是兩個不同環境的人,沒什麼共同語言,是命運將他們倆聚在一起成了難兄難弟,此時此刻,兩人之間的界限沒那麼明顯,甚至可以說是袍澤也不為過。
“明目張膽借馬而去?”仿佛聽到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呂尚卿指著屠步烈哈哈大笑。
“有何不可?”屠步烈怒瞪呂尚卿。
呂尚卿收斂了笑意,道:“你沒見到過那位上將軍的眼神,反正我是不相信他會輕易把我們給放了。他的部落正需要人口,而巧得很,我們是青壯,是他最渴求的青壯,或許,這裏將是我們這輩子的歸宿。”
“那有什麼不好?你不是說這裏好麼,人盡其才,機會公平。”秀才文人總是心口不一,這是屠步烈看不起呂尚卿之輩的原因之一。他懶得和秀才爭論,成與不成不能靠猜,反正他認為自個光明磊落的,頂多就是那個什麼上將軍不肯放人而已。
“哼!你個屠夫懂什麼?”
呂尚卿別著臉,正眼都不瞧一下屠步烈。他的內心也在掙紮,他認為以他的水平,要在這裏謀個差事不難,而且會相當容易地出人頭地。可是一來,這裏的身份很尷尬,不漢不胡將來難免惹人恥笑,二來,他拉不下麵子,既然當初猶豫沒選擇加入,現在再主動提出要求似乎太丟麵子,其三,這個寧遠上將軍的形勢很不妙,得罪吐蕃人的同時也得罪了突騎施人,兩個強大勢力之中的任何一個都足以讓這個小小的寧遠城灰飛煙滅,這一點他看得很清楚,在他的心目中也占據著最大的份量。是應該報恩與寧遠城同仇敵愾,還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呂尚卿猶豫未決。
不過,就算能夠回大唐又如何?既然大唐從前給不了機會予他,曾經做過奴隸的身份讓他的將來更加黯淡。抱著觀望態度,呂尚卿決定等等看,也許家人被換過來之後,形勢會有所改變。
“看見那邊了嗎?”屠步烈指著其右手邊百步外的一小群正在低頭吃草的馬匹,向呂尚卿道,“幫我弄一匹馬過來。”
“啊?你瘋了嗎?那馬沒有馬鞍,你逃得了嗎?”呂尚卿回過神來,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個亡命之徒。
屠步烈咧嘴大笑,道:“誰說我要逃?我不過是想去見見那位聞名已久的上將軍。要走,就先得找他借馬。磨蹭什麼,你快去啊,再遲點,上將軍就入城了。”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心中有某種期待,呂尚卿沒有拒絕屠步烈的建議,借著苜蓿草的掩護,他爬上了一匹馬,領著馬群向著屠步烈跑過來,牧馬人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怒喝著追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