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兒目送木容仙子等人離去後,轉身走進百花廟。楊虎見到她把她爹娘的骨灰盒放在祭台上,隨後點了一炷香,話也不說一句,就隻盯著百花神像看,也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楊虎很不喜歡這種感覺,為什麼她總讓自己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這十年來他日日夜夜都在等她回來,可是她現在回來了,卻覺得她離自己好遠好遠,她好像是天上的仙子,而自己隻是地上一個凡夫俗子,想要抓住她卻抓不著。他的心突然惆悵起來,總覺得她這次回來似乎是來跟自己告別的,之後她將要到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去,可能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最後他又很懊惱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仙兒,我送你回百花村吧,明早我們就可以給伯父伯母選一塊風水寶地早點讓他們入土為安。”
水仙兒苦笑道:“現在這種情況,他們真的能入土為安嗎?”
“這……”
“你先走吧,到處看看鄉村們是不是都走了,最好是今晚全部走完,走得越遠越好……”
“那你呢?”
“我想一個人在這裏呆一會。”
楊虎看到她仍在呆呆地看著百花神像,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猶豫了一下才轉身走出廟外。直到楊虎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水仙兒才長長歎了一口氣。許久又悠悠地道:
“百花仙子,今天的一切你都看到了嗎?如果你換成是今天的我,你是否還會像當初一樣義無反顧地犧牲自己來保全這些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們……”
沉默了一會又道:“當事情來臨時我們總是來不及去計較個人的得失,相信當年你還來不及細想就已經去做了令你沒有後悔餘地的那件事。今天我本來是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從我決定回來我就已經決定不再走了,我隻能永遠留在這裏守護著這片土地。在這件事情上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你真正是為了拯救蒼生而來,而我隻是因為這裏是我的故鄉所以我必須回來。當初你是帶著對你丈夫的愛與怨而去,還有對世人的憐憫;而我隻有無窮的惆悵……”
過了許久,又望著她爹娘的骨灰盒喃喃道:“爹,娘,如果你們看到今天鎮裏的村民這樣容不下我們,你們希望女兒怎麼做?女兒是該一走了之,還是仍想辦法保全百花鎮?如果你們知道百花鎮將會有此劫,相信你們一定也會同意女兒去冒這個險,我已經把村民們都勸離開了,可是接下來我還不知道該怎麼阻止水淹大地的劫難。我們一家人一直是生死相隨,這次也不例外,女兒再也不會離開百花鎮了,女兒將會永遠守護你們,永遠守護百花鎮。”
……
楊虎再次回到百花廟時見到水仙兒還在盯著百花神像,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
“我們也該回百花村了,回到村裏在收拾一下屋子,天也就該黑了。”
“村民們都開始走了嗎?”
“大家已經陸續離開,鎮長吩咐要大家連夜趕路,相信今晚所有人都會離開。”
“那就好,我們現在就回百花村,準備封閉村口的陣法,希望借此能夠為村民們多爭取一些時間。”
楊虎看著她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幾下。
水仙兒奇怪道:“你在笑什麼?”
楊虎看著她很認真地道:“仙兒,從小我就覺得你跟其他人不一樣,我總是摸不透你心裏的想法。就如今天,大家這麼對你,如果換了別人早就大打出手,必定要有所損傷不可,而你竟然那麼冷靜地處理這一切。現在你勸走了所有人,而你自己又留下來,我想不清楚你要幹什麼?如果說你想對付沈霸天,大家這麼多人你都說對付不了,憑你一個人又如何對付他?如果說不是,那你又留下來做什麼,你明知道留下來隻是死路一條,難道你就隻為了求一死嗎?”
“我在這世上已無所牽掛,無論是生是死已經不重要了。楊虎,你不必為我想太多。”
“無所牽掛?”楊虎一驚,以為她想不開而想尋死,趕緊道:“仙兒,你千萬不要放棄自己,你爹娘雖然死了,可是這世上還有許多關心你的朋友。我雖然不清楚你跟江兄他們的關係,但是看到今天他們為你緊張的模樣,我確信他們是真的關心你,還有百花島的那些人,他們每一個都對你很真誠,可以說是可以為了你而兩肋插刀的朋友。你並非是孤零零一人,就算所有的人都離開你了,都不再理你了,有一個人他永遠不會離開你的,那個人就是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會站在你這一邊,你永遠都是我的牽掛,不管我走到哪裏,我對你的關懷仍然不會改變。”
說到這裏他又顯得很矛盾,心裏哀怨道,“老天爺真是不長眼,為什麼剛讓我們重逢,卻又要麵臨生離死別的痛苦。我楊虎本來已經決定舍棄一切,留下來想辦法阻止災難的發生,可是她偏偏是我無法割舍的人,如今我還想勸她為我支撐下去,我將憑什麼勸她?難道我要向她表明心跡,讓她接受我而好好活下去?那麼以後呢?如果這次我不幸死去,我又會將她置於何地?難道又要她為我傷心難過下去嗎?老天爺,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想到這些,楊虎痛苦地看著水仙兒。
水仙兒並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看到他痛苦的眼神,還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就微微一笑:“你不用擔心,我從來就沒有放棄過自己。不管我留下來是為了什麼,我所做的一切都對得起我的爹娘,對得起所有人。好了,咱們也別說那麼多了,早點回百花村,你娘現在應該在等你。”她說完便抱起爹娘的骨灰盒率先走出百花廟。
楊虎無可奈何地跟在她的後麵。在回百花村的路上,他們見到村民們扶老攜幼趕著牲口正在趕路,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無奈與不舍,整個百花鎮籠罩起一片憂傷。他們一路無言,默默地看著村民們從身邊走過,對這一切他們隻能說是不勝哀傷,卻無力改變這種局麵。
在百花村的村口,從村裏走出來的村民見到楊虎,有的就跟他打個招呼,有的就點個頭算是打招呼,而有的本想打聲招呼,可能想著心裏難受幹脆狠狠心直接走人。看到這種情影,楊虎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這時琪淩和琪誌向他們這邊走過來。
楊虎問到:“村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吧?”
琪淩答道:“已經有一小部分人離開了,如果大家動作快的話,今晚天黑應該會全部走完。”
琪誌道:“可是有的人怎麼也不肯走,村長還在動員他們呢。”
水仙兒道:“現在表現得難以承受背井離鄉的痛苦又如何?今夜再不走,明日就是想走也隻能走進鬼門關了。”
琪淩和琪誌還不知道她是誰,隻覺得她說話好不近情理,不禁疑惑地看著楊虎。
楊虎解釋道:“她是水仙兒,我們正要回百花村。”
琪誌驚訝起來:“原來她便是水仙兒,難怪我看著她有點眼熟。可是她變得跟小時候的水仙兒不太一樣了。”
水仙兒道:“十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人和事,十年後再回到這裏,許多東西已經是麵目全非。”
琪誌愣住。
楊虎道:“琪誌,你現在馬上叫上幾個人回村裏去強行讓那些不願意離開的村民馬上離開。琪淩,你多注意一下周圍的動靜,我隻怕敵人會趁此機會偷偷溜進村子。”
琪淩疑道:“你真要帶她進村?”
楊虎問道:“有何不妥嗎?”
琪淩方才隻是心直口快,也沒想過讓水仙兒進村為何不妥,此時被楊虎問起頓時張口結舌,回答不出。
看到他的模樣,楊虎冷冷道:“她本就是百花村的人,現在回自己的家誰人敢有異意?若非你仍認為當年她被趕出百花鎮,如今就不該再回來?”
琪淩立時惶恐:“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琪誌在一旁道:“其實我們已經知道當年水仙兒是無辜的,哥哥隻是隨口問問,你別放在心上。”說完遲疑地看著水仙兒。
水仙兒一笑道:“楊虎,他有口無心,你別在意。”又對琪淩二人道,“你們做你們的事去吧。”
琪淩麵帶尷尬向水仙兒微微點頭才轉身離去。
路上,楊虎道:“其實方才的事應該是我勸你別放在心上,誰知反倒是你勸我,這不是顛倒過來了?”
“十年的風風雨雨,雖不能說已經經過大風大浪,但是我也看透了世間的種種苦難,他們幾句無心的話對我來說都屬平常。反倒是你太過在意,一心為我著想,最後苦的反而是你自己。”這幾句話水仙兒說得甚為輕鬆,卻令楊虎心起波瀾,愣愣看著水仙兒沒說話。水仙兒發覺他停下來,問道:“怎麼不走了?”
楊虎正想著怎麼回答,卻見到村裏又有一批人走過來,其中有一老人不慎摔了一交,楊虎趕緊上前扶住他。
“水大爺,您不要緊吧?”
那水大爺有些氣呼呼地道:“怎麼不要緊?我都已經是快下地獄的人了,卻還要遭受背井離鄉這等罪,要不是一家老小都哭著求我走,我是寧死也不會離開。”
楊虎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水大爺,我們現在隻不過先去避避難,等這裏平靜了,大家還有機會回來的。”
那水大爺連連歎氣,突然見到楊虎身後的水仙兒,頓時疑惑道:“她是何人?看你這模樣似乎是要帶她進百花村,百花村向來是不許外人進來的,雖說大家現在也都要走了,但這規矩也還是沒變的。楊虎,你可不能明知故犯呀?”
楊虎道:“水大爺,她並非外人,她是水仙兒,小時候我們倆還常常去拉著您講故事呢,您還記得嗎?”
那水大爺又仔細看了看水仙兒,似乎也想起來了,馬上變得十分激動,指著水仙兒道:“你是水仙兒,你還回來幹什麼?你果然是天降災星,要不是你回來,百花鎮也不會變成這樣子,你快走呀!”
楊虎見他又責怪水仙兒,馬上道:“水大爺,您怎麼能把這事怪在水仙兒身上,當年的事已經弄清楚了,仙兒是清白的,十年前的那些事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都是水芙蓉一手造成的。這些大家今天都明白了呀?”
那水大爺似乎還不能釋懷:“我不管當年的事跟她有沒有關係,總之她就是個災星,如果不是因為她,百花鎮也不會發生那麼多事情。你看,今天她一出現,百花鎮馬上遭劫,逼得大家都得離開百花鎮。這些不是她害的,還能是誰害的?”
楊虎惱道:“水大爺,這些事根本就怪不得仙兒,您怎麼都把這些事都算到她身上了呢?就算仙兒今天不出現,百花鎮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了,那些想奪寶物的人早就到百花鎮,隻是我們還沒發現。說起來還得感謝仙兒,若不是她跟沈霸天約定好,隻怕百花鎮今天已經是血流成河了。”
“去你的鬼話,我還得感謝她?哼,我看她是恨百花鎮當年趕他們一家出鎮,所以今天才要我們也嚐嚐背井離鄉之苦,她根本就是不安好心!”那水大爺顯得非常憤怒。
楊虎眼見他的話越來越難聽,不禁怒道:“水大爺,楊虎敬您是長輩,不忍頂撞您,但若您再不青紅皂白責罵仙兒,那可別怪楊虎冒犯了!”
那水大爺顯然沒想到楊虎竟會為了水仙兒這樣跟自己說話,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水仙兒不想在此多生事端,便勸楊虎道:“楊虎,水大爺老來還碰上這等事,心情不好,你何必跟他慪氣?他是長輩,心裏不高興,罵罵我這個晚輩也沒什麼不妥,你就隨他去吧。”接著又向水大爺道:“水大爺,您今天怨仙兒也好,恨仙兒也罷,您多罵我幾句,心裏舒坦了就快點走吧。能夠活著總比死了的好。”
那水大爺怒而不答,叫上家人衝衝離去,顯然是非常不願再見到水仙兒。
楊虎對水仙兒道:“為何你顯得對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就算是別人怎麼誤會你,怎麼辱罵你,你還是一樣處之泰然,好像他們說的根本不是你一樣。”
水仙兒微微一笑:“現在鎮裏的人都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從今以後將不知會流浪至何處,他們現在的心情別人難以體會,難道我還不能體會嗎?讓他們罵幾下我又不會缺少什麼,我何必跟他們計較那麼多。”
聽了她的話,楊虎不由感慨道:“你心胸之豁達,我楊虎實在不能與你相比,如果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換到我身上,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也許我會怨恨對不起我的人,甚至還會恨起整個百花鎮,這些都說不定。”
水仙兒臉色稍變,悠悠道:“別說這些了,我們走吧。”
楊虎卻叫住她。
“怎麼了?”
楊虎猶豫了一會,道:“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可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你我之間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楊虎看著她許久才道:“雖然十年時間可以改變許多事,可我一直沒有變,我仍舊是當年的楊虎,就算你對所有的人都失望了,最起碼不要對我失望好嗎?”
水仙兒愣了一下才道:“我並沒有對任何人失望,在我心裏,你一直都還是我的朋友,跟小時候一樣一點沒變。”
楊虎喃喃道:“就隻是朋友而已嗎?”水仙兒裝作沒聽到他的話,楊虎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隻在心裏道:“我真的希望我能是照顧你一生一世的人,可是如今老天爺可能不充許了。如果這件事過後我有幸活下來,仙兒,你願意讓你來照顧你嗎?讓我來撫平你心上的傷口。”
水仙兒看到楊虎的眼神越來越熾熱,不自然地別過頭去。正巧前方有一人直直向他們走來,水仙兒看著他有點眼熟卻一時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楊虎,你正要回村嗎?”那人一到他們麵前馬上說道。水仙兒有些疑惑,楊虎看到那人顯得特別恭敬,馬上回答道:“對,我們正要回去。”說完正準備向他介紹水仙兒,卻見那人向水仙兒說道:“你是水仙兒?”說著又仔細把她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嗯,果然不一樣了,對以前的事我為你十分痛心。”
水仙兒怔住,楊虎趕緊介紹道:“仙兒,你不記得師父了嗎?他是水易之師父呀!”
聽到他這麼說,水仙兒才記起來:“原來是水師父。師父,您準備上哪兒?”
水易之歎了一口氣:“能上哪兒?走到哪算哪吧!”語氣甚是淒涼。
“師父以前不是常對我們說凡事要看一點嗎?您何必那麼悲觀?等這件事過了,日後還是有機會回來的。”水仙兒語氣很自然。
水易之點點頭:“難為你能看得開,大家那麼對你。當初的事,唉……”他長長歎了一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師父您早點上路吧,天快黑了。”
楊虎也如此勸他。水易之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用,於是說了些保重的話便走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楊虎顯得十分難過。
“走吧,我們再這麼磨蹭隻怕天黑都回不到百花村。”楊虎聽了水仙兒的話,才撇開一切心思,和她一起回百花村。
回到百花村水仙兒意外地發現她的家竟然還保持著原來的模樣。楊虎解釋道:“當年你們一家走後,村裏把它劃給了你大伯,你大伯家裏富裕自然也不用不到這塊地方,所以也沒把你家拆除。五年前我為村裏立下功勞,我便將它要了回來,這些年我一直都來打掃或給它修葺一下,我相信總有一天你們會回來的。這一天終於給我盼到了。”
本來這裏再沒什麼事能讓水仙兒動心的了,可是她聽了楊虎的話後卻變得有些激動。
“謝謝你,楊虎。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楊虎此時顯得有些輕鬆:“你不用說謝謝,無論為你做什麼事我都樂意,隻要你高興。”
水仙兒走進屋裏見到一切擺設依然如舊,不用說,這當然也是楊虎的功勞。坐在他們吃飯用的桌子旁,一絲憂愁又飄上她的眉梢。楊虎知道她肯定在睹物傷情,雖不忍心打攪但也不想她傷心下去,於是道:“這家裏什麼東西也沒有了,不如住到我家去吧,反正我娘今晚也不在了。如果你不願住在我家,也可以等明天我幫你準備好東西你再回來。”
水仙兒有些哀傷道:“不用了,反正也住不了幾天了。”楊虎愣住不知如何接話。
水仙兒回過神又道:“你先回去吧,你娘現在應該在等你回去呢。她見不到你,我想她是不會走的。”
楊虎當然知道母親見不到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走的,但是他實在放不下水仙兒。
“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吧?這裏連點吃的東西都沒有,還有你今晚也沒被子蓋,雖然你們走時還有一張被子留下,但是過了這麼多年隻怕也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