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耀靜靜地注視著這生離死別的一幕,世界寂靜無聲,他居然沒有用妖力做屏障,雨水打濕他的白衣,他的長發,淋淋漓漓模糊了視線,這把刀發出去,傷的,何止是一個人……他緩緩開口,聲音在風雨中透著死寂:“留著點眼淚,等會兒你還要為這兩個人哭。”
霧月從卓岩身上抬起頭,她臉上的表情,漸漸茫然,連最初的痛楚傷心,也漸漸消失,仿佛那個男人死去的時候,也將她的靈魂,一並帶走。她就這麼茫然地轉過了頭去,蠕動著嘴唇對日耀道:“你讓他們走……我留下來。”
藏馬的身子劇烈一顫,他咬著牙爬過去,憤然抓住霧月地雙肩大聲道:“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放棄!”霧月的瞳孔空洞無物,如夢囈一般說:“……他在這裏,我還能去哪兒……”藏馬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顫抖,他無法置信地看著霧月:“他就是想讓你自由你知不知道……”可是他沒有說下去,霧月的拳頭重重打在他的小腹上,輕易地將他擊飛。
藏馬倒在遠處不停地吐血。
日耀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他沒有阻止,有些訝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幕,他曾以為自己可以洞察霧月、卓岩的心思,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並非能控製一切,他的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霧月又低下頭,重新看著卓岩,她慢慢地伸出手去,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擦去卓岩臉上的雨水和泥漿,溫柔的像最深情的情人,她的聲音在雨夜裏飄蕩,那麼輕,那麼慢,卻又那麼清晰:“我還欠你一吻,你忘了嗎……”
她還記得自己那天亂亂的頭發,活潑的裙子,臉上的紅暈,那句類似於一個玩笑的願望,竟然成了他們之間最初的、也是最後的約定。
然後她俯下身,把一個吻,深深地,印在卓岩的唇上……
藏馬從雨幕中望過去,那深情的畫麵似是一場悠遠而綿長的夢境,如夢如幻,到了盡頭,才發現原來是一場噩夢。耳邊雷鳴陣陣,他的頭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突然間,他看見那個俯下去的身軀微微抽搐了一下,同時傳來“噗”得一聲輕響,就像是湖水中擲下一枚小石子。
日耀的臉色瞬間變了,“阿月!”他驚呼一聲,飛掠過去想抓住霧月,可是他卻抓了個空——重傷倒地的藏馬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他的去勢如此之快,如電閃雷鳴無法阻擋,挾帶著狂風閃過,已搶先一步抱起了霧月!
在藏馬的臂彎裏,霧月的身體如柔軟的植物一般向後仰著,也帶來了真相,展露在藏馬、日耀以及幽助的眼前。
一把銀色的小刀,安靜地插在霧月的心口,霧月閉上了眼睛,平靜得就像睡著了。
沒有心跳,她插得那麼準,直接命中心髒。
風雨打在她的臉上,風中有嗚咽之聲,似乎是在哭泣。
藏馬的整個身子,慢慢開始發抖,甚至連他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微微顫抖著,他似乎想要大聲呼喊什麼,可話到嘴邊,竟沒了聲音。
日耀也在一瞬間呆滯,他竟然沒有上去追擊,沒有將霧月搶回來,剛才還鬥法鬥得驚天動地的局麵,就這麼凝固了。
幽助終於明白霧月姬剛才為什麼要俯下身子去吻卓岩,原來,她隻是要遮住別人的視線,然後……自殺……
霧月姬居然自殺了?這個堅強到冷酷的女人?
突然之間,幽助看到的一團金色的靈光從霧月身上升騰而起,如朝陽中的霧氣般,氤氳繾綣於藏馬的身體上。那是她的靈力還是她的靈魂?死去的執念麼?死了,也還是要保護他麼?那為什麼剛才又那樣絕情?
這個一貫懵懵懂懂的男孩子,在那一刻福至心靈般開了竅,原來,霧月姬是愛藏馬的嗬,她知道日耀還會用她的身體做武器,也知道藏馬沒有辦法殺她,於是她搶先一步,殺了自己,她死了,他才有可能活下去——剛才那決絕的一拳,隻是不想讓藏馬歉疚,她想讓他放下負擔……
幽助在那一刻顫栗!他整個身軀都在發抖,曾經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坦然,可以對世間所有的苦樂,一笑置之,可是現在,他的身體卻像再也容納不下那麼多的憤恨與悲苦,就要炸得四分五裂,他麵目的肌肉扭曲著,猙獰無比地站起身,望向日耀的眼中有刻骨地恨意,大喝一聲殺氣騰騰地朝他撲過去!
他似乎根本沒有考慮自己已經深受重傷,也似乎沒有在意日耀的力量是多麼強大而恐怖,他隻是需要發泄!隻覺得一股凶戾念頭在腦海中呼嘯狂喊,一種要將無數人性命屠滅的可怕卻誘人的毀滅感覺,充斥在他腦海之中!
也許雷禪鬥神的凶戾血統在這一刻應該得到印證,也許他並不是恨日耀,他恨的是命運,恨的是這廣闊的蒼穹,你怎麼能包容這樣深重、又悲涼的愛?
日耀竟似沒有看見幽助瘋狂的攻勢,他的眼睛不離不棄地望著霧月的臉,他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平靜滿足,隻是,已沒了生氣……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如何心痛,因為這畫麵對他太熟悉,他曾經兩次麵對這樣的容顏,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他已無力心痛,隻剩下失望,刻骨銘心。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寧可死,也不願留下來?她們用自己的生命做賭注來逃離,隻是為了證明不愛他,他的寂寞,他的失望,注定無可回避。亦或那是因為他是一個貪戀不甘的人,愛總會使人有太多期許,希望長久,希望膠著不會分別,希望占有和實現。
月姬,月魂,霧月,三張臉漸漸融合……日耀的心頭忽然掠過一絲戰栗,竟似有一種激情要噴薄而出,無法克製,他亦知道這希望極其渺茫,似微弱的一簇火苗在風中燃燒,但卻是他在黑暗中所能看到的唯一希望,他將朝著那火苗走過去,不管等待他的是什麼。朗聲輕笑,日耀的身子成了一片絲毫不受力的樹葉,被風推動著掠過,幽助的拳風盡數落空。
藏馬懷抱著霧月的遺體,他用自己的胸膛,為她遮擋住這漫天風雨,不再讓這淒風苦雨,碰觸到她的身子。於是霧月的身體上還殘留著一絲熱氣,讓人禁不住錯覺,以為這麵容恬靜美麗的少女,不過是在睡夢中,不久就會睜開眼睛對他盈盈一笑。她的腰肢倚在他的臂彎裏,長發垂落,如此盛大,並且繁華。藏馬知道這是她愛他的方式,她是從沒有得到過愛的女孩兒,愛他的方式亦是一意孤行,暴戾而天真,她什麼都沒有說,但是他卻全都懂得,他終於可以再次將她擁入懷中,哪怕是離別的時候。
幽助的呼喝驚動了藏馬,他抬起頭看了看打得驚天動地的戰場,深深吸了口氣,他的身旁的一株植物逐漸長高、變大,竟然開出了一朵比人還高的花蕾。藏馬俯下身將霧月小心地放入花蕾之中,讓那柔軟的花瓣將她包裹,她是幹淨而高貴的女子,他怎會讓塵世的泥淖濺上了她的身體?
我會活下去,我相信,我們會再見。
他沒有任何理由地相信著,這樣的分離,這樣的慘酷,這樣的波折,他卻不曾絕望,他覺得自己內心有堅持。他是在愛著,愛著他相信的一些東西。
他慢慢直起身子,覺得體內有一股熾熱之氣竟然不催自動,湧躍而起,從頭到腳,身體每一處都似要爆炸開一般,無數紛繁怪嘯雜音,將他團團圍住。他本身的妖力本來是與這一股熱氣抗衡的,但二者在交戰之時來往糾纏,漸漸融合,體內種種氣息如沸騰一般,似巨浪波濤,盡數洶湧澎湃。
他忍不住仰天,深深呼嘯!上天仿佛都感受到他噴薄而出的力量,幾天際雷聲隆隆,雲層中開始有電芒竄動,映照出藏馬變化中的身體,銀發的男子淩立在天際風雲之間,與天地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