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沒多久之後汜水街的小孩就發現了,其他地區的小孩瞧不起汜水街的小孩,而汜水街的小孩呢,其實也瞧不起其他街區的小孩,上個學而已,整天嬌滴滴的跟要死要活一樣,真沒勁!
鄙視是人與生俱來的特性之一,兩歲的時候你鄙視那些還尿床的小孩,五歲的時候鄙視不會數數的小孩;我媽一直鄙視胖嬸太胖,蔣七他媽又鄙視我媽人傻。鄙視無處不在,從人類誕生開始直至人類滅亡,從西伯利亞的草原直到英吉利海峽,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鄙視,可是鄙視並不能帶來實質性的傷害,鄙視表達出來了,才會帶來實質性的傷害。
幾天以後大家就都撕破了自己的麵具,為一點點小事而爭搶、尖叫、哭鬧、發瘋。無論是吵架或打架城南人都不是城北人的對手,可是城南的人善於討好老師,所以受罰的永遠是城北的小孩。漸漸大家也明白了,人在這個世上混,沒有靠山是不行的,城南人的靠山是老師,城北的小孩呢?大家都說:“蔣七是我哥哥!你敢打我試試看!”
直至上學之後我們才知道蔣七有多厲害,一個人走在學校裏,身後跟著一幫不知從哪裏來的小男孩,雄赳赳、氣昂昂,猶如國王巡街一般。城北有個叫劉文濤的小孩是留級生,跟孫小美一樣連留兩級,兩年前已經讀六年級了,兩年後還是在讀六年級。劉文濤仗著體格比人都大一號,在學校裏隻手遮天無惡不作,蔣七卻從來沒有妥協過。於是看不慣劉文濤的那些人也加入到蔣七麾下,成為劉文濤的勁敵。
有一天兩批人馬在操場上相遇了,蔣七和劉文濤都停下來互相瞪著對方,劉文濤說:“你閃邊去,別擋著我的路。”
蔣七冷靜地說:“是我先走過來的。”
劉文濤說:“誰看見是你先來的?”
蔣七二話不說就是一巴掌。
兩夥人就這樣在操場上吹響了號角,一大群男孩你一拳我一腳地打來打去,我們在一旁看著熱鬧。不久老師來了,兩夥人才分開紛紛逃竄,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特意跟上了蔣七,追在他後麵說:“劉文濤今天早上搶了我的錢。”
“關我屁事!”蔣七說。
“你要幫我要回來。”
“憑什麼?”
“我不管,我存了好久的錢,是用來買蠟筆的。”
“問你媽重新要去!”
“我媽會打我的。”我說。
“那關我什麼事?”蔣七問。
我說:“我不想讓我媽打我。”
蔣七就捶了我的腦袋一下。
可是過了幾天蔣七就走進教室把錢給我了,整整三塊五,是一筆巨款。那是我一生最光榮的時刻之一,一個高年級的小學生,當著整個教室同學的麵,孤傲地把錢掏出來放在我的桌子上,冷冷地說:“下次注意一點,別再被人搶走了。”
所有的小朋友都抬起頭來膽怯地看著蔣七,天知道一個高年級的小學生比家長可怕多了,畢竟家長不能時時刻刻地待在學校裏,但高年級的小學生卻可以。幾個男生正在角落裏玩孫小美的頭發,自上學以來孫小美的發型已經從長發變成短發,再變成毛寸,但還是有人以剪她的頭發為樂,蔣七看到了,走過去搶過那些人手中的剪刀,用力地按著一個男生的脖子哢嚓哢嚓幾剪刀就剪了個豁口出來。其他人都笑了起來,那個男生愣了一秒,開始號啕大哭。
第二天那個男生的媽媽拎著他的脖子走進來大叫:“是誰剪了他的頭發?誰剪的?”
那時我們正在上課,整個教室都靜悄悄的,張老師在講台上一看就叫了一聲:“哎呀,這是怎麼了?”
“你看看我兒子的頭發!被人剪成了這樣!”
張老師立刻轉過頭大叫:“誰幹的?”
大家轉過頭來看看我,又看看孫小美。孫小美自然是不可能動手的,張老師就走過來抓著我的胳膊站起來道:“是不是你幹的?誰讓你剪他的頭發的?”
那個男生小聲地說:“不是她……”
張老師卻像沒聽到一樣,說:“你給我出去站著去!”
又走過去跟那位母親道歉:“是我管教不周,回頭我一定教訓教訓這個丫頭!”
那之後一整個星期我都被罰站在教室外麵,放了學之後還要打掃衛生。放學後的校園是另一番景色,整個大地都安靜了,天邊飄著一抹紅霞,鳥群在樹叢中穿梭來去,等著父母來接的小孩擔憂地站在學校門口,不願離開學校的小孩則在沙灘和單杠處玩,僅剩的幾個老師步履匆忙地走來走去,看大門的老頭兒蹲在操場一角抽煙。學校外麵有轎車和自行車穿梭的聲音,也有小販的叫賣聲,可是不管有什麼聲音,學校裏都有一種奇異的安靜,像是整個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一般,隻剩下我們這些逗留在校園裏的,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一種無家可歸的淒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