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紅梅蹙著一雙英氣的眉頭靜思,曼雲笑著重又將昱兒抱回了自己的懷裏,親昵地蹭了蹭兒子嬌嫩的小臉。
眼下的幸福,是她在經曆了痛苦的前世後跌跌撞撞地得來的。捫心自問,曼雲由衷地認為今生出現在生命中的紅梅、曼音等人要強過自己許多,甚至已然身死的薛素紈、賀明嵐也有著可圈可點之處。
命運是由什麼決定的?曼雲一時也想不通,但卻知道如果每個人生命中能多一些選擇不是壞事。
就象她選了做個安逸的妻子母親,紅梅要象姥娘一樣成為可以標炳史冊的女將軍,而提前瀟灑甩手回到江南的曼音更喜歡別人喚她“先生”……
女人能夠自主的人生,無論過程有多少苦難,結局應當都不會是悲劇。
待等夫妻兩個夜裏細語交流,蕭泓認真地糾正了曼雲的一處錯誤。要掌控著自己命運的是人,根本就沒有男女之分。
蕭泓帶回了朝堂上的新消息。在他拋磚引玉之後,蕭家的莽三郎蕭淵經過幾個月的深思熟慮,也提出了一份很是“吃虧”的就藩計劃。
“其實,我們兄弟幾個年歲相近,打小受的教養也無差異,雖有心性習慣不同,但無論是誰坐上那個位置都還不錯。”,摟著妻子自吹的男人得意揚眉,在得了白眼後,才訕訕補充道:“起碼比陳朝後麵那幾個把江山玩完的都強得多。”
“那是崽賣爺田不心疼!開國初就跟亡國之君比,丟不丟人?你敢保證蕭家的後世子孫就不會更荒唐……”
“不能!”,蕭澤爽快地應了,接著笑道:“我連蕭晗未來能如何都不敢確定。也隻能保證了大哥穩當接位才對我們兄弟更有利。”
相較於一起長大教育相近的其他兄弟,蕭澤確實有著別人所沒有的優勢。嫡長的身份,稍長的年紀,自小兄弟們都盡聽了長兄指揮的慣性。
曼雲暗忖若是蕭澤如前世般早早身死,蕭家諸子互相看不過眼以至禍起蕭牆的可能真的極高。
幸好他活得好好的,也幸好蕭泓肯灑脫地放下負擔。
隻是曼雲對丈夫的讚還沒有說出口,枕邊人就徑直地發出了讓她無言以對的感慨。
“因了陳朝事,父皇深惡兄弟兄弟鬩牆。若不是我平日裏一直撐著無欲無求的拗勁兒,估計他老人家早就要下手削了我。”
一路掰指算下來,老二蕭潭妻族受逆案打擊,老蕭淵當日的屠城反省,被迫卸下軍職隻能憑嘴皮子混日子的老四……蕭泓根本不信在樁樁件件對諸子的敲打中沒有了蕭睿的默許甚或是故意。
曼雲茫然地點了點頭,接著在一張大嘴覆上櫻唇時突然警醒了過來,伸手撐上了男人健壯的胸膛。
“你說你無欲無求的?!”,杏眼斜飛白,想顯著雌虎威風,卻透著含嗔帶笑的眼兒媚。
“隻求你成了吧!”,沒好氣地哼一聲,蕭泓一手抓住曼雲的雙腕抻上了她的頭頂,結結實實地吻了下去。
或許抓緊時間,為昱哥兒再添了弟弟妹妹才是未來正經要打算的百年大計……
日光偷轉流年,熙元三年的新春歡歡喜喜地拉開了幕帷。
正月十五上元節的宮宴如群臣預料早早地就散了。
明月當空,宮殿明徹的琉璃瓦與皚皚白雪相互輝映著,將紅色宮牆門外的兩道身影拉得老長。
蕭泓恭恭敬敬地扶著鬢染霜華的老父,鼻口觀心,靜默無語。
去國離鄉雖說不是淒苦的放逐,而是想尋振翼千裏的夢想,但心情總歸會在離期將近時變得格外沉重些。
更何況,剛才爺倆是從清寧宮一路行路而來。跨越了相隔甚遠的距離不在話下,但剛與癱瘓在榻的徐後告別時,父子兩個都有些唏噓落淚。
“知道這是哪兒?”,蕭睿緊捏了下蕭泓的手,低聲問道。
蕭泓輕輕地搖了搖頭。
宮門上的匾額嶄嶄新,隻字也無,剛才老父帶行的路線也是抄了近道的七扭八拐,對於實際並未在後宮多待過的蕭泓來說,心中有著模糊的答案卻也不敢十分肯定。
“建章宮!”
隨著蕭睿的話音,看似深鎖的宮門不推自開,立在門邊的老者頂著個鋥亮的光頭。
蕭睿沒再說話,隻帶著蕭泓一間一間走過了一直有被精心維護的宮室,最後一步一階地登上了建章宮的夕陽樓。
樓欄四圍空曠,清風入懷,飛簷掛角金鈴輕晃,一輪明月在微響的鈴音中暈開了銀色的漣漪。
“就算夕陽西下也依舊能觀了玉蟾當空。很美,是嗎?”,蕭睿入神地麵著月色喟然輕歎。
接著,他又從容地轉過頭對著身邊微愣的蕭泓開懷大笑道:“人生際遇無法言說。當年你姑母隻想著回了北疆卻身死宮禁,而曾經賭咒說不再踏足皇宮的我卻成了這座宮城的主人。”
當然,他也同樣偏離了少年時的想法,成了天下的主人。
“不管將來會如何,現下即當美景就且自惜之!”,蕭泓在父親的笑聲中也咧開了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向著前方大張開的年輕雙臂攬住了明月,再合攏卻是緊緊地將眼前的老者抱在了懷裏。
“爹!”,蕭泓的喚聲帶著沙啞,而靠在帝王脖窩裏的臉龐又帶著孩子氣的賴樣兒。
蕭睿哭笑不得似的回手拍了拍蕭泓的背心,好半響兒才悠悠地歎了一聲“癡兒!”
在夕陽樓上相擁呆站了許久的父子隔了好久,才一前一後地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