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90年出生,現在是2000年,剛好十歲。十二年後,我讀大學。為什麼是十二年後?而不是十年後?這我也不清楚。十年後我二十歲,彼時身邊所有曾經流鼻涕的屁孩都已經混高校,而我卻沒有。我讀大學的年紀要更推後兩年,那時候,剛好二十二歲。
為什麼是十二年後才讀大學?好吧,我刻意用“感覺”來解析。
十二年後讀大學,我肯定會遇上一個女孩子,她名字叫果子。然後,我們相愛,眼神對視立馬精神抖擻那種相愛。她為什麼喜歡我?我會問:我很帥嗎?她答:不是!我又問:我很可愛?她答:不是!我再問:我很有能耐?她答:不是!我還問:那到底是什麼?她就是這麼回答的:感覺!
對!就是感覺。我感覺自己不可能順風順水隨波逐流就考上大學,高中時代務必發生什麼事,或好或壞,致使我上大學前已經讀過五年高中。
這樣,十二年後我才讀大學。
K看不慣我的想象,按他的說法是:聽膩了,耳朵都流油了!
K是我弟,雙胞胎弟弟。雖然我倆是事實的孖仔,但一點也不像,具體到細節那處不像,在此不明說,反正就是他比我帥。我比他難看的後果非常直接:我一個夥伴也沒有,而他一聲令下,誰敢偷村裏大眼牛家的葡萄,誰就可以當他手下,響應者竟數不勝數。都傻的,不就當個小弟麼,排起隊來幹嘛。我罵他們傻,然後也排在隊伍後麵。畢竟通過弟弟,可以在他手下結識不少小惡棍,打起架來,還是有條件拉幫結派的。但K不同意,他眉頭皺起來像村子後山的梯田,說:哥你滾蛋,你文縐縐白皙皙的,團隊不要思想家。
首先,我佩服他,居然知道有“思想家”這一詞,怪不得有能力領導一群臭小子。其次,我不接受自己是思想家,偶爾想想十二年後大學生活罷了,說不上什麼思想家。最後,他的話讓我心碎。嫌棄我是吧?好,我偏跟著你們。
就在昨天,星期二。陽光那個燦爛,白雲那個飄逸,空氣那個新鮮,花朵那個絢麗,小草那個蒼勁,隨便在大自然中撒泡尿都覺得舒暢。K的幫派幾經商議,決定偷東西。偷什麼?總不能每次都是大眼哥牛的葡萄。偷建築工地的水泥袋吧,賣給收破爛的兩毛一個,大家分紅可以每人一包或兩包方便麵。
說幹就幹。
K說:哥你滾蛋,你文縐縐白皙皙的,團隊不要思想家。我就是不滾蛋,我要方便麵。
我傷到腳恰是在任務執行中。我翻過半層樓高的紅磚圍牆,一躍而下,一根穿著三合板的生鏽釘插進左腳板。大家驚慌失色,任務停止,都說一百包兩百包方便麵也補不回淌了一地的血啦!我想跑,但三合板卻如同木屐一樣貼著腳底,使我動彈不得。我真想跑,越想越不安,暈厥過去。
待我醒來,也即今天,星期三。
我攤在大廳的沙發床上,蓋著薄被套,臉色應該難看得要死,因為我的左腳隱隱作痛。旁邊放有棉花、小刀、午飯、水果、衛生紙、《七龍珠》、葡萄糖口服液,顯然家長都已出去。K坐右邊,一副電影裏看望病人的垂頭喪氣樣子。我也想學電影裏的對白:醫生到底對你說了什麼?然後用雙手竭斯底裏搖晃K的胳膊。可這又不是電影。K眼裏充滿慈愛與內疚,他用幫派大哥身份來照看我這幫派小弟,又或者用事實小弟資格來料理我這事實大哥。他說:哥你辛苦了,這個暑假都不可以下地,從今天開始,接著講你的大學生活吧!
我操!K吩咐我講自己即將的大學生活,他沒再叫我滾蛋!這釘紮的真值!
好吧,給哥削個蘋果,我給你講講十二年後的大學。
我的大學很有意思。這句話的內涵是,不僅我的大學校園很有意思,連我的大學生活也很有意思。
果子聽到我這話,白眼翻得似乒乓球:你個鳥人,你的大學生活悶得像被火車撞死的驢。顯然,她的想法和我的思維不一致,自然是情侶發展過程中無法避免的。我說自己的大學生活不錯,太主觀。我的校園卻是不賴,絕對客觀,有機會來看看,我在食堂喂飽你帶你溜達一遍,絕對客觀!
學校坐北朝南,九宮格樣式分布,南麵山清水秀,毫無疑問教工宿舍區。校領導怕學生熱鬧喧嘩影響大人物休息,因此,學生宿舍區安排在東邊。一條紫荊校道劃出一大片學生活動範圍,與教工宿舍區遙遙相望,神奇的是,學校四個食堂全部包含於此。每逢上下課周末節假日,人頭湧動熙熙囔囔熱烈非凡,和農村糞坑裏翻騰的蛆一樣。開學後的一連幾個月,大師兄大師姐在紫荊校道上擺開桌子椅子,胸前吊著五顏六色的工作牌,臉上洋溢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樣子,社團協會團委青年網學生會自律委員會,嬉皮笑臉騙新生。
我的學校地處旅遊城市,綠化環境很好,吸一口氣就是超標的負離子。校園南麵是條河,叫南江,北麵是座山,叫北嶺。自然而然,鄙人大學在當地人口中是“南江大學”,簡稱“南大”;再自然而然,“北嶺大學”簡稱“北大”呼之欲出。平時坐著兩塊錢的公交車瞎逛蕩,被人搭訕,哪棟建築的學生呀?北大的!煞有介事。
我是北大人,這隻能在學校裏意淫,回到家,準保被我爸劈頭蓋臉地罵:就你這德性,還北大,大悲啊!
我爸經常看我不爽,因為我看他不爽。我小時候,他搞外遇。我弱小的心靈備受摧毀,憑什麼你在外麵極樂世界,我和你老婆在家痛不欲生?我發誓長大也要搞外遇,讓他老人家窩在十四平方米的屋子裏泣不成聲。在如此扭曲的思想下長大成人,我能不混蛋嗎?然後我耍流氓,高中磨了五年。爸每分每秒在我耳邊滔滔不絕:你看你換了多少個校長!我就是這個樣,衣服從沒一件合身的,頭發愛剪不剪,明眸貼著一團乳白色的眼屎,披著汗酸味的校服度過春夏秋冬。讀書不好,換了一個學校又一個學校。
直到現在,我還是這樣。這裏的這樣是指內在,外在已經修邊幅很多了,原因不言而喻,有妞肯與我手牽手嘛。
老實說,我心靈確實粗俗不堪,有日記為證(瞧瞧,大學裏的我就這副德性!):
“荷爾蒙分泌正常,偶爾發春,不手淫,物色、比較女生,壓減戀愛次數,沒有抱著回憶取暖,與家人保持聯係,保證情感和經濟來源,理性消費,買漂亮廉價的衣服,穿舒適的鞋子,盡量不以外在吸引異性,不定時睡覺,準點起床,科學搭配健康到每天拉一次屎的午、晚飯,當然吃早餐,拿筷子就不拿羹匙拿羹匙就不拿筷子進食以減少清潔阿姨的工作量(她雖然不是我媽,但肯定是某人他媽),認真挑選課來逃,一般不上沒坐到第一排位置的課,參考課本後麵答案完成習題,逼不得已不抄成績不好同學的作業,沒有傷害個人利益就合群,發展愛好,感悟生活,堅持夢想,為前途失眠,認識一些人,發生一些故事,過他媽的四年大學生活!”
如我爸所願,我很不平凡地考上一所很平凡的院校(花五年時間足見不平凡)。學校離家三小時車程,火車。我愛火車,哐嚓哐嚓,鐵家夥如同熨鬥似的將我的心髒燙平,平靜安逸。我甚至盼望有朝一日,騎著這鐵條跑遍神州大地,而自己也正是這樣努力的。
我媽勸我在長大的城市讀書,我卻不可能選擇家鄉的唯一一所高校。原因如下:一,玩膩了此大學,哪裏女生多哪區女生醜我一清二楚;二,不安分,到不了的地方叫遠方,遠方總是很美好;三,也是最重要的,該校實在不怎麼樣,出去聚個會,說出來也覺丟臉,盡管我臉皮厚。為此,我媽咬牙切齒。這個女人想法實在,因為丈夫曾經的出軌悲痛欲絕,現在由於兒子的外出,傷心不已。她說:從來隻有母親牽掛子女,而他們從不了解我們的心!她說得很動情,我眼淚都快決堤。
但我還是要走,吞兩碗白米飯,拽著票就蹦上去讀大學的火車。
十二年後的套路還是如此狗血。
幸福生活從踏上火車那一小步開始,因為坐我右手邊是位同校同為新生的妞。起初,看她的第一眼並不好看。她父親來送車,臨發車前,仁慈的父親對我千叮萬囑,同校的小夥幫我閨女一下哈,行李多了點。從小到大,我得到別人給的稱呼不是“喂”就是“那誰”,現在被人叫小夥,不勝歡喜。我頭點得厲害,嘴巴激動得有點哆嗦,“應該的應該的”,表現完全符合女婿標準。一路上,我和嶽父的女兒一直沉默。不知道她是否裝矜持,反正我是在裝矜持。我要酷一點,開口就搭訕忒平庸了,留不下什麼好印象,還不如不吭聲呢。你不言我也不語,偶爾偷瞄她幾下,可惜她在看窗戶。三個小時很快過去,我連“你吃飯了嗎”這日常用語也沒問上一句,心悶得慌,這妞怎麼越看越漂亮呢?唉,算了吧,可能學校裏有更好的貨色,不急!心急隻能吃臭豆腐。男人大丈夫不忍則亂大謀,說到做到。
下車後,念及快到嘴的天鵝肉不翼而飛,痛定思痛。越是刻意不在乎,越覺火車上的妞美妙絕倫。好吧,我承認這妞在我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既然她是逐漸上升的女神形象,我就稱她為Francesca Johnson吧,多洋氣,完全符合女神形象!
誰叫我連人家名字也不聞不問呢。
日後校園內邂逅Francesca Johnson三次,我必定開口向她要電話。
我沒對果子講過在火車上遇到Francesca Johnson的事,隻要一開口,她務必是捏著我的耳朵將我提起來。老實說,我覺得果子就一潑婦。當然,我也沒老實到對她說出這事實。她說話前愛哼一聲,眼神由遠漂近,桀驁不馴。
“哼,你這個家夥!五年高中才考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麼不考個不同凡響的大學?噢!對了,我們都是平凡人,要不也不會來這不起眼的小學院!”
“還好啦還好。”我的回答一般都是中庸。
我們都是平凡人,歸罪於我們所處的庸俗環境?我就不覺得自己平凡,因為我甘於平凡。這種心理是多麼特立獨行啊!你有嗎?沒有。他有嗎?沒有。我有嗎?有!你看我怎麼平凡了?我花五年才考上的大學哩。
“哼,你這個家夥!有病。”
十二年後,台灣漫畫家朱德庸出版最新作品《大家都有病》,非常熱銷,一如他所有的漫畫。《大家都有病》反應了十二年後的現實生活,很棒,繪聲繪色,睿智的言語讓人捧腹開懷。我在街邊的報刊亭翻這本書很久,每天吃飽三餐,準時報到。賣報的是個老頭,腦袋光得像燈泡,大框眼鏡似乎隨時掉到地板被狗踩爛。他對我極度厭煩,從沒給過好眼色,但又拿捏不準作為客人的我哪天會詢問價錢,隻好忍氣吞聲。我翻書頁大聲的時候,他嘴嘟起來,哎呦呦地心疼。
大家都有病啊!
果子說,哼,你這個家夥才有病!
我倒不覺得,如果我有病,那趙老二肯定不健康。
趙老二本名不是趙老二,身份證上打的是趙乳鵬。這名字一聽,我鬱悶了,“罩乳膨”。顯然他父母是在和兒子的未來作對,多麼嚇唬工作麵試官的名字啊!趙老二同學有三兄弟,他排第二,他不是老二誰是老二,家人都這麼稱呼他。無論是“罩乳膨”還是“趙老二”,我們室友一致指出這六個挨千刀的中文嚴重影響咱寢室的顏麵,不行不行,不如直接稱“老二”來的爽快。言論一出,除老二外三人不約而同舉雙手讚成。趙老二從小到大聽習慣了,也沒什麼感覺。於是,鄰居寢室同學過來吹牛B,動情處經常激情盎然:“老二啊老二”。與此同時,窗外搞衛生的物業清潔阿姨聞此傷耳朵的呼喊,總是落荒而逃。哪個女人不怕“找老二”的男人?
K還是沒有搞懂果子、Francesca Johnson、老二是哪門子關係,睜著大眼睛,企圖我可以給他說清楚一點。其實,我並不怪他,十二年後的大學生活來得如此倉促,而這樣開始講故事也顯得過於混亂。還請見諒,且聽我慢慢道來。
十二年後的大學,為我們上英語課的是一位分辨不出年紀和性別的老師,著實讓人大開眼界,使我對大自然的神奇驚歎不已。單憑這一點,我就對這位老師產生了極大興趣。雖說對她有興趣,並不代表她有魅力。我這裏用到“她”,因為我還是分辨出了老師的雄雌。那是開學以後很久的事。如前所述,英語老師沒有魅力,她的課自然沒有人要聽。你沒有魅力,我也不必竭盡全力去挖掘你的魅力吧,抱歉,我也不會聽她的英語課。英語老師站在講台上,如入無人之境,話語滔滔不絕似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到底有沒有理會台下學生的感受,不得而知。談過戀愛的人都知道,雙方不理不睬久了就會發展成冷戰。在我們班,英語老師與學生的關係基本上就是這個狀態。在此說明,這個狀態持續了好久好久,開學以後的好久好久。突然有一天,可能我們逼老師太甚,或者老師想改善一下師生關係,老師竟發起了火。
那天,教室裏安靜至極,非常適合睡覺。我當然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讓身體舒適的機會,趴在桌子上,倒頭大睡。好像做了夢,又好像沒有做了夢。正睡得歡暢淋漓之時,老二用手肘推醒我,口中驚喜萬分:大哥醒醒,你看英語老娘發飆了!
真有這回事?我也驚喜萬分,雙手抹一把麵油,彈掉一坨眼屎。睡眼惺忪的一下子精神得不得了。
我看看,嘿,還真發火了。她具體是這副模樣:衣服還是雄雌難分的樣式;麵紅耳赤,鍋蓋一樣的發型像罩著一個紅番茄;眼睛瞪得幾乎掉出來,架在鼻梁上的厚鏡片快要被憤怒的眼光震裂,眉毛如同兩根筷子豎起來;鼻孔一張一息,噴出的空氣應該溫度燙人;嘴巴最是好看,上齒咬著下唇,顫栗著。顫栗久了,可能也累,於是破口大罵:有你們這樣的大學生嗎?作業都布置一星期了才交那麼幾份!
我開始高興了。因為上交的幾份作業裏,就有我的一份。你看,我還是像樣的大學生吧。其實,未上英語課之前,我早已預料到老師發脾氣的後果。所以,我抄也得把它給抄完成。昨天夜裏,我忙到淩晨一點,皇天不負有心人有誌者事竟成呀。今天老師表揚名單裏就有我的大名。我能不高興嗎?
試想想,抄了一晚上的作業,真有成就感。另外,她生氣的樣子還是蠻可愛的。
那天的課,是我頭一次交英語作業,是英語老師頭一次生氣,是我頭一次覺得上英語課開心,更是我頭一次發現原來英語老師是雌性。從那天起,我會時不時提醒自己,原來英語老師是女的!
今天就是這種情況,我不想上課,於是提醒自己:英語老師可是女的!所以我來上課了。
我愛學習,不代表我能學習。我在教室,也不代表我在聽課。我一般會挑最後一排的位置來坐,因為我是有想法的大學生。相比較之下,老二就挺沒有想法的,雖然他現在坐我右手邊。
一般坐前排的學生分兩種:一是真正勤奮好學的,二是假裝發憤圖強的。我們寢室四人皆是後者,開學那段時間,像被打了雞血,氣勢磅礴占位置氣吞萬裏如虎。日久見人心,漸漸地,大家熱情減退,你不占我也不搶,位置坐到哪裏是哪裏。我則不一樣,坐了一星期第一排後,發覺除了吃太多粉筆灰對人體不適外,認真聽講也是一件摧殘身心的事情。
如今是信息時代,有成就的早已功成名就,埋頭苦讀的除了確實興趣所在,就是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路的孩子。我是有想法的大學生,所以果斷霸占最後一排。
起初,老二不樂意,口中念念有詞,不要啦坐後麵容易分神聽不到老師講課對學習不好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學費對不起住宿費對不起夥食費什麼什麼的。我一聽,火從丹田冒出來,對他噴口大喊:話真廢,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反正日久見人心嘛,想你趙老二也不出我的料想範圍。果然,不假時日,老二不再鍾情第一排。隨便找到位置就將屁股攤上去,隻要不是第一排。所以說,他挑位置的眼光遠不如他名字一樣不同凡響。很長一段時間,老二坐的位置毫無特色,不前不後,完全是戈壁裏的一粒沙海洋裏的一滴水空氣裏的一團二氧化碳。一年下來,老師拿“罩乳膨”對學生的臉,怎麼也對不上他。
再後來,老二幹脆就不來上課了,上課也找不著教室在哪裏,不如不上。說也奇怪,老師竟也沒點過他的名字。真是逍遙法外。
今天很奇怪,老二居然來上課了,而且坐我右手邊。很明顯,這類行為表示:他願意跟我混了。
沒有發飆的英語老師一如既往,沒有什麼特色所在,一節課下來,完全是個人的行為藝術。兩節英語,老二已經睡了一節,搞到我像被傳染一樣,腦袋朦朧。老二不是雙眼皮,現在卻是了,他拚命抬起厚重的睫毛,對我說:“大哥,好餓呀。”
我直接回複:“我沒錢。”
“誰找你要錢啦?我想下樓買點吃的。”
“告訴我幹嘛?你是我媳婦呀?”我反問道。
“沒事,就問你要不要。”
“不要。”我總感覺今天的老二怪怪的。
“那我下去了哈。”老二學著偶像劇裏讓人嘔吐的語調。
“不用向我交代的,二公子。”
老二跨過我的雙腿,離開座位,蹦蹦跳跳出了教室門,向樓梯口邁去。怎麼感覺他的背影有股妖氣,不會是中邪了吧?說不準,又看上哪個妞了?
上課前的兩分鍾,老二回到座位。他一轉身,將我的課本撞落地板。我撿起書本,一邊拍灰一邊對他說:
“老二,你不要這麼大大咧咧好不好?”
“沒關係的,不大大咧咧算什麼男人。”他的回答讓我氣不知道打哪裏出,照他的理論,我就不算是男人?還好,我對這家夥有足夠了解,我也沒小氣到對小事念念不忘。
老二有點不好意思,拿起一包薯片,問我:“要不要?”
“不用,你吃吧。”老實說,我都不敢看他布滿痘痘的臉了,怎麼還敢吃他的薯片。有時候,我很惡心地想:如果痘痘可以當飯吃,老二將自己臉上的痘痘刮下來,一定是一頓足夠飽到打嗝的晚飯。
此時,老師開始上課,老二也開始進食。隨著老師的催眠逐步進行,老二也很快將兩包薯片一盒蘇打餅一瓶牛奶消滅掉。飽暖思眠意,老二在犯困,眼皮一直往下掉。他愣一下眼睛,向我交代:“有什麼情況給個通知,我小睡一會。”
我理解他的狀況,也明了他所謂的小睡,說:“好的,好好休息。”
他像得到萬人虔誠祝福的一城之主,對我點點頭,“嘭”地一聲,趴倒於課桌。也不知道他頭疼不,摔下去這麼用力。
我心有仰望之意,老師真厲害,又倒一個。
不遠無論多少裏,我來到一座陌生城市讀大學,學的卻是一門不感興趣的科目。我一直對計算機有著強烈的愛好,從小的夢想是當一位名揚四海的網絡工程師,將信息技術帶進家家戶戶,讓現代公民過上幸福愉快的生活。可是,我現在卻啃著這該死的化學化工。不能不說,生活太諷刺了。
正所謂興趣是最好的老師,而我則是找不到最好老師的壞學生。對所學專業表示不喜歡的學生如同陽痿的小公狗,無論麵前的母狗多麼性感多麼誘惑多麼挑逗,它都勃不起來。
這節課講的是專業化學英語,可見英語的無所不能。原來什麼專業都可以和英語掛上鉤,隻要將專業課本上的中文翻譯成英文。試管、量筒、燒瓶、坩堝、玻璃棒、酒精燈、滴定管、吸液管、PH指示劑分別對應為test tube、graduate、flask、crucible pot、stirring rod、Bunsen burner、burette、pipette、PH indicator。
如你所知,英語老師依然作風不改,在講台上保持著鮮明的個人先鋒主義形象。台下伏倒一片,謂為壯觀!不知道她對化學了解與否,也不知道她對英語了解與否(因為我對英語不了解,判斷不出來),但我敢肯定,她對中文不了解。至少對漢語普通話不了解。
上課到現在,她沒一句國語像中國的。矽酸鹽(silicate),矽酸鹽矽酸鹽的,徹底發聲發成龜仙人。不聽還好,像老二睡個天昏地暗或者翻一兩本言情小說,一聽則沒完沒了。傷耳朵不追究,讓人走神卻是天馬行空:
龜仙人不就是《七龍珠》裏麵那好色的老頭嗎?我讀高四的時候,同桌是蔥頭,他就非常喜歡《七龍珠》,他說他不喜歡《火影忍者》,《火影忍者》很棒呀,我弟弟K就喜歡得不得了,每周都追更新,每周我要做的事有很多,上上網,打打籃球,吹吹牛逼,空閑時還約幾個同為流氓的好友去植物園偷摘芒果,植物園裏的芒果少有人打理,所以很多會長蟲子,長蟲子的,我一般吃不下,順手一丟,“噗通”一聲扔進學校的小河,這條小河經常沒水,也不知道裏麵的魚死去哪裏,居然連一個影子都沒有,樹的影子叫樹蔭,我們學校有很多樹蔭,走在裏麵,像走進閻王爺的陰曹地府,我不怕鬼,K非常怕鬼,所以我經常扮鬼嚇他,K是當年的小大哥,所以經常欺負我,被欺負的我經常哭爹喊娘,祖母會抱著哭泣的我,別哭別哭哈,比我愛哭的還有很多人也有很多狗,我家就養過這樣一條狗,吃飽閑著沒事,就坐在大廳拉攏著臉,像誰欠它幾百萬似的,我很少借錢給別人,因為我沒錢,有人問借,就算口袋有錢也說沒錢,有錢還不如多買幾根冰棒舔呢,幹嘛借人,我喜歡吃冰棒,塞在嘴裏涼颼涼颼的,降低不少使人燥熱的溫度,今天天氣很熱,頭頂的風扇貌似患了哮喘病,咳出來的風成團成團,真悶,還好今天來得夠早,一馬當先占據最後一排有風扇吹的位置,沒處在風扇口的同學夠辛苦的,汗流浹背地聽著不會說普通話的老師用英語講化學,唉,管她呢!咦,老師怎麼還在講龜仙人?龜仙人不就是《七龍珠》裏麵那好色的老頭嗎?我讀高四的時候,同桌是蔥頭,他就非常喜歡《七龍珠》,他說他不喜歡《火影忍者》,《火影忍者》很棒呀……
“呤呤呤呤……”下課鈴聲響了。我的思緒藕斷絲連,被鈴聲一刀兩斷。我猛地清醒過來,終於回到現實。看來,想象是一個好東西,雖然它沒給我帶來什麼直接的經濟利益,但它使我上課的時間好過很多。假如課堂沒有了想象,那可是個悲劇,像我前麵的同學,下課立馬跳起來發出的感慨:“唉,度日如年啊!”
除了想象,我想,混日子的利器還有就是老二正使用的“睡眠”啦。他前一秒還睡得不亦樂乎,天塌下來也無關緊要,聽到下課鈴聲,馬上像上了發條的彈簧,腰一挺,眼睛一轉,說:“走,回宿舍刷牙。”
老實說,下課鈴聲是最有用的起床鬧鈴。
從教室下來,我們四人走在無比妖媚的校道上。用妖媚來形容學校的道路,首先由偉哥提出來,後來我想一想,發覺還是挺有道理的。我們學校女生較多,陰盛陽衰,處處彰顯豔麗之氣。偉哥用的這個形容詞,在我們對學校的深入認識過程中代表著極其重要的不可代替的馬克思曆史唯物主義意義。
偉哥真名也不是叫偉哥,隻不過名字裏帶有“偉”字而已。這個很正常,從小到大,身邊的人,名字裏帶有“偉”字的哪個不是被稱為偉哥?見怪不怪。
這倒好,我的室友不但有“老二”,還有“偉哥”。
偉哥是我的班長,也是我的室友。兩個身份一結合,我發現美妙絕倫。起初,他立誌競選班長職位時,我們宿舍三人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幫其宣傳拉票。寢室有一個班集體的大哥,對我們以後的生活有著十分大好處。
我尋思多時,具體好處,詳列如下:
一,不想上課,請假方便。
二,不想上課,逃課方便。
三,不小心被老師點名,可以找班長劃掉。
四,想要班裏哪個女生的QQ號碼電話號碼電子郵箱家庭住址父親的名字母親的名字,甚至生辰八字,班長手裏都有。
五,利用職位之便,徹底搜刮校園信息。
其中,第五點尤為重要。舉例說明。上星期四,學校向各個班長發布全校任選課網上選課時間。我們三人一把摁住偉哥,教唆他事先不要張揚,然後三下五除二,刷刷地就選上自己滿意的課。待偉哥向全班同學宣布通知時,氣氛那是相當惡劣,同學們有的為自己沒選上喜歡的課鬼哭狼嚎,有的似乎麵臨家破人亡,刷新著龜速的校園網,欲哭無淚。
好在,先下手為強。
有便宜不占,非人本性也!
偉哥見我們如此瘋狂,也不好說什麼,畢竟朝廷的擁有權歸屬於公民,當政的隻為老百姓服務而已。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偉哥對這一點理解得還是比較透切的。
偉哥這人就是實在,誰需要幫忙,他就算不是舉手之勞也竭盡全力滿分服務。他好學、積極、向上、激情、善解人意、內斂沉穩、陽光明媚,最重要的,他還是標準帥哥一枚。
以上是我對偉哥的讚賞。當然,在我的意識觀念裏,讚賞就是對別人與我相似之處的委婉承認。
我們寢室還有一人,就是麥小達。麥小達家庭比較富裕,從小男女感情的發展自然比較豐盛。上大學以來,一直在校園外麵租著房子,和小女友過著蜜月式的生活。至於宿舍,他有時候會在,有時候不會在,具體按什麼規律回來,我也沒有研究過。總之,在我大學生活期間,小達神出鬼沒就出現神出鬼沒就消失,也不足為奇。
我們四人走在上完英語課踏著豪邁步伐的路上,雖然特征明顯,卻毫不起眼。沒辦法,自以為是的四大佳人,得不到肯定,何處伸冤?校園人滿為患呀,四顆蔥可忽略不計!
老二說:“去第一飯堂還是第二飯堂還是第三飯堂還是第四飯堂吃飯呀?”
我一聽又暈了,老二盡講廢話,廢話程度如同煙盒上標明的“吸煙有害健康”。我反問他:“你不是說要回宿舍刷牙嗎?”
“先不刷,餓了。”
小達說:“你們餓了,先去吃吧,我出去。”說完,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吧,隻剩三人了。
偉哥說:“那就去一飯吧,比較近。”
我說:“一飯。”
“那快走,餓死了。”老二不停地催促。
我問:“你上課不是吃零食了嗎?”
偉哥搭腔:“就是,怎麼又餓了?”
老二眼珠又一轉,說:“沒辦法,我是飯桶。”
我和偉哥麵麵相覷,不約而地同點頭。相處這麼久,我第一次覺得老二說了一句具有邏輯思維的話,道理也符合客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