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三梅是高興的,盼不得這句話立馬實現。但他再清楚不過,越是在乎的事情越得裝作不在乎,這是帥哥定律。然而,小A卻害羞不已,臉朝下,趴在桌子上,像是哭泣。她在哭泣嗎?
我怎麼可以這麼不作為?張三梅心想。
張三梅氣沉丹田,健步一躍,一腳踏在半幅世界地圖上。他騰空而起,原來很白現在很灰的校服隨著身輕如燕的軀體飄過講桌,手臂一掃,黑板擦鬼使神差出現在手掌中;再一個兩腿跨越,飛簷走壁,氣流彙合,騰空掃射,黑板上的字跡無影無蹤;再一運氣,雙腳落地,粉筆灰紛紛揚揚;立定後,一甩引以為豪的頭發,在剛才發功氣場的襯托下,真是帥呆了。
張三梅就是這麼幻想的。
剛一幻想完,值日生也剛好將黑板擦得一幹二淨。至於那行讓他產生幻想的粉筆字,張三梅也不敢確定是否存在過。說不準,那也是自己心裏麵的一個想象呢。反倒是字裏的內容成為他的渴望,在他心中,與小A歸隱輪船悠然見海岸的想法愈加強烈。
上課鈴聲響起,按計劃,張三梅應該開始今天的航行之旅的,可是他實在沒有心情。他敏感,他幽怨,他多變,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他從書包裏拿出一本書,湯姆遜的《索福尼斯巴》,翻到第五幕第二場:“我們何苦要扼殺愛情這靈性中的上品,它輔助英雄成事,使抱負升華,鼓舞不朽的業績,甚至還能軟化殘忍的人,給美德增添光輝……”
啊!張三梅受到愛情的鼓舞,決定找一個機會把硬幣還給小A。
可是,課堂上的時間緩慢悠長,怎麼等待也是徒增心急。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張三梅又做出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跟蹤小A。老師還在講桌上滔滔不絕,張三梅早已做好下課的準備,課本書包作業本被收拾得妥妥當當,腰板豎得比老師的三角尺還直。他左顧右盼,不知如何度日,恨不得將時間掰成碎片吃進肚子,消滅得徹徹底底。
皇天不負有心人呀,鈴聲響起,終於下課了。
張三梅一直留意著小A。小A不慌不忙,收拾好一切,頭也不回,走出教室。張三梅心裏一咯噔,料想小A是不會前來討要硬幣的了,不由失望起來。
小A背一個斜肩包,翹著馬尾辮,如同一朵鮮豔張揚的花兒,綻放在人山人海的車水馬龍中。張三梅尾隨小A經過學校門口,經過派出所,經過天橋,經過商場。悲哀的是,他連一枚硬幣也沒有撿到。於是,他開始在心裏一邊感慨一邊咒罵,小概率原理什麼破玩意!都是騙學生買教科書的!
就在張三梅與小概率原理較勁的時候,小A已經過去馬路的另一邊。她走近蛋糕店門口,向臥睡的乞丐遞了一枚硬幣。乞丐口中喃喃自語,像是對小A說感激。小A則衝他頻頻微笑。張三梅看在眼裏不爽在心裏:第一,就這麼一位普普通通的邋邋遢遢的老人,憑什麼得到女神的笑臉;第二,小A寧願給乞丐硬幣,也不願給我張三梅硬幣,又憑什麼。
綜上所述,成為富翁的夢想,肯定是乞丐比他快先實現的。而環遊世界的計劃,肯定也是乞丐比他快實現的。
張三梅打心裏鄙視乞丐老頭,然後走上前去,在褲袋裏鼓搗一陣,掏出數學老師的一枚一塊錢硬幣,“哐當”砸在乞丐的飯缽上。其實這種心理很好理解,張三梅是跟蹤小A的,行為上也可以跟蹤小A。再說,張三梅褲袋裏的硬幣也不是自己的,是數學老師的,嚴格來說是小A的。既然小A願意將硬幣交給乞丐,張三梅也應該將硬幣交給乞丐,算是還清拖欠小A的。隻是剛才“哐當”一聲,如同平地一聲雷,怔住來來往往的行人。乞丐也嚇壞了。路人立刻投來異樣的眼光,就像當年母親在公車上分娩兒子時狀況一樣,張三梅見勢,低頭臉紅起來。
眾人圍觀事小,害羞一會就過去,張三梅萬萬沒有想到,小A竟也轉過頭來看到他。事實擺在眼前:張三梅的跟蹤任務失敗告終。十米開外的小A詫異不已,像根木頭,顯然對張三梅的出現理解不了。
張三梅的境況更加窘迫,他想向小A解析什麼,但卻不知道解析什麼,用什麼解析。
張三梅頭腦一熱,這是緊張的反應,奇怪的是這次緊張沒有想拉屎念頭,而是慌張地朝小A跑去,張牙舞爪地。
小A還沒有來得及想明白這位神經兮兮的同學出現的原因,就被眼前如狼似虎的狂撲行為嚇到,快步跑起來。
這座小城市有著外表光鮮的繁華,也有著敗絮其中的孤獨,張三梅曾多次在日記裏埋怨它雜亂無章的規劃、殘缺不堪的建設、後勁不足的維護。但他依然愛著這座城市,因為他的愛人生活在此,他也生活在此。
他一路小跑,隨著小A飛揚在城市裏。
今天,他的愛人急步邁在城市的交通樞紐上,而他卻跟著她的蹤跡隨波逐流。他覺得自己可笑,但找不出笑點,不由傷心起來。
張三梅隨小A經過一條條小巷,經過一間間士多店,經過一個個十字路口,他的心渴望著小A的眷顧,他的靈魂盼求著小A的滌蕩,他的身體一直不能壓抑對小A的想象。他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既然小A早已發現我的跟蹤,我又何必隱隱藏藏?她對我的冷漠不正是因為我的不作為嗎?我應該對她有所表示的!張三梅心裏一狠,很快就跟上小A。
還差幾十來米。
還差十幾米。
還差幾米。
疾風迅雷的事情忽然發生,幾米開外的小A被幾個青年流氓伸手攔住。流氓有五個,他們五顏六色的發型樣式各異,穿著坑坑窪窪的衣服流裏流氣,手臂上繡著黝黑的紋身,裸露出來龍飛鳳舞。
張三梅不害怕,倒是驚喜:原來生活在現今社會還是有機會英雄救美的,此英雄舍我其誰?他還是甩了甩引以為豪的頭發,屁顛屁顛蹦到流氓麵前,捏著蘭花指清清嗓音,躬腰掬手,道:“不才敢問幾位公子,因何故光天化日之下欺壓良家少女?”他實在不敢說小A是婦女。
五個流氓不知所措,麵麵相覷。
張三梅眼見對手如此窘迫,倍感優越,自知占據製高點,厲聲吼嚇:“且有王法?”
流氓中一個大哥模樣的站出來,摸摸腦袋,覺得台詞非常熟悉,對答道:“我就是王法!”
張三梅聽畢,感到意料之中卻又情理之外,一時不知如何接話,立馬將自己的姓名報上去:“在下張三梅。”
大家一聽,都哇哈哈大笑起來,除了小A。她躲在流氓的後麵,看著張三梅,臉色蒼白。大哥模樣的流氓笑得麵紅耳赤,笑後對張三梅說:“真善美?”
張三梅點點頭。
“你他媽給你取名叫真善美?我就不信這世道有什麼真善美!兄弟們!給我上!”
一聲令下,眾人一哄而上。
張三梅看過不少電視電影書籍,明白“給我上”後即將發生的事情。他深知曆史的發展不以個人的意誌而轉移,表現出一位徹底唯物主義者該有的無所畏懼的英雄氣概。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雙手抱頭躺在路邊花圃上,做好挨打的準備。
張三梅雙眼噙著淚花,仰望著小A那熊熊燃燒的向日葵,心想:小A一定會被感動得一塌糊塗,一定會跑過來和他睡在馬路邊和他天荒地老。於是,他就動天地泣鬼神地喊道:“小A!快跑!”
然後,小A真的義無反顧跑開了。
張三梅又想:小A一定會跑去報警,一定會帶著警察回來懲治罪犯,一定會抱緊身負重傷的他對他說照顧一輩子,當然也一定會陪他環遊世界。
那肯定也是一個好結局。
可是,在他下半身被踢到毫無知覺後,小A依舊沒有出現。張三梅在恍惚間,想起他那詳細的環遊世界計劃,也想起一段不知是否有關係好像是餘華寫在《活著》裏麵自己早已背得和計算公式一樣滾瓜爛熟平時怎麼想也想不起來而此刻莫名其妙想起的句子: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活著。
其實,張三梅根本不知道,小A一直害怕他這位行為詭異的同學,流氓大哥也隻是小A的哥哥,是小A叫過來接送小A而已。
另外,據目擊者稱:當天,根本就沒有出現五個流氓,隻見張三梅一人瞬時跌倒於地,不停抽搐。所以,張三梅同學根本沒有被挨打。
或許,和他的環遊世界一樣,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根據內心需要,添油加醋幻想出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