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很長一段時間,K呆在米莉的屋子裏,一直回味他那不由自己控製的應承。那應承就像一股無形的力量在背後推搡。他根本無法拒絕這位美麗的姑娘呀:我怎麼這麼輕易答應她呢?
4
晚餐異常豐富。K不知道,如此高級待遇是米莉特意為他準備的。要是平時,米莉與女兒吃飯,他們隻是按照一本了無生趣的美食書上介紹的菜式直接複製而已,沒有特殊材料,沒有特殊要求,自然說不上佳肴。但今天不同,家裏來了客人,何況客人是一位光照師,還給他們母女帶來陽光。
飯桌正方形,薇薇的座位靠近壁爐,米莉與K對麵而坐。飯桌不大,滿滿當當的盤子碟子鋪在上麵,不多的空間顯得晚餐嚴肅而正式。米莉幾乎將冰箱裏的所有食材搬上了桌麵:橙黃的鵝肝醬,乳白的大蝦濃湯,靛藍的慕絲蛋糕,鮮紅的菠蘿焗火腿,暗紫的普羅旺斯燴羊肉,五顏六色的凱撒沙拉。
K作為客人,從入門到與漂亮的母女一同共進晚餐,不出半天時間。他一邊嚐著美食,一邊用恭維的姿態與他們開著玩笑。笑話是他用心去講的,薇薇雖然有時候聽不懂,但依舊可以從母親笑顏裏看出歡樂。所以,薇薇也很開心。
家裏多久沒出現第三個人了呀!
壁爐裏的火苗真的燒得比以前熱烈,誰都感受得到。
晚飯過後,薇薇跑進房間玩電腦。K則陪著米莉洗盤子。忙完後,兩人癱坐在沙發裏,累得不想再動一下。沙發前的茶幾放著一瓶西西裏葡萄酒,兩人舉起高腳杯,咕嚕咕嚕呷起來。
米莉的酒量很好,顯然不是第一天喝成這樣。她將頭發束起,妥妥當當安置在背後,一截皎潔的脖子裸露出來。酒精在她光滑的皮膚上留下粉紅的色澤,她眨著迷離的眼睛,瞬間變成一個誘人的尤物。
K看在眼裏,不由心波蕩漾。
“你為什麼叫K?”米莉問道。語氣顯示她已處在微醺狀態。
“我媽媽這樣叫。”K說。
“你爸爸不這樣叫嗎?”
“不,我沒有爸爸,我爸早年開過一家公司,跟女秘書跑了。”
“咳,又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咳。”K喝完一杯酒,搖搖頭。
“你結婚了嗎?”
“沒,不想結。”K答完問題,才意識到:其實米莉已經是有夫之妻,自己無緣無故跑到女人家吃晚飯是有多冒失呀。他默默在心裏懊悔,懊悔一陣,打探道:“你丈夫不在家嗎?”
米莉又給自己倒一杯酒,小聲抽泣起來,說:“他是一名教授,你知道的,現在的教授不加入娛樂圈就好像不是教授一樣。他接受一家經紀公司的合同,成為學術界的娛樂明星,沒有名氣那種,嗬,一年也不一定回一次家,一直在外麵跑通告。真可憐,我女兒落得沉默寡言的地步,不能說與他沒有關係。”
K驚呆住,想到麵前這位瘦弱的女子背負著他未曾預料的心理壓力,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米莉接著說:“小的時候,父母都很疼我。我是獨生女兒,沒有玩伴,整天坐在高樓落地窗裏,看著忙碌的人兒東奔西跑。我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忙碌,好像生來就是為了忙碌一樣。我害怕長大,害怕長大以後和爸爸媽媽沒有區別,如果是這樣,我該怎麼辦?父母愛我,他們給我這個愁眉苦臉的女兒買了很多玩具,印象裏,每一次他們打開房門總會從背後拿出一個娃娃。玩具堆滿房間,我高興的時候,有著向世界炫耀的衝動,可惜一直找不到途徑,也沒有同齡人關注我。如果可以,我願意分享我的玩具,換取一定數量的玩伴。事實是,在家裏我永遠是一個人。在學校裏,不少同學會和我交談。有的說他們喜歡班裏的誰誰誰,有的說他們不喜歡班裏的誰誰誰,你說小孩子怎麼那麼短見,除了喜歡就是不喜歡。麵對那些營養過剩胖起來不像樣的小男孩,我既沒有喜歡也沒有不喜歡,我替他們感到傷心,他們的父母就像養寵物一樣給他們灌喝補品。哈哈,你說說你小時候,是不是胖嘟嘟的,戴個煩人的黑框眼鏡?”
“我才不胖,小時候也有女孩子說喜歡我,還好我也喜歡她。不然,我真的會惡心死。”
米莉接著說:“讀中學的時候,年輕的男女們都不說喜歡和不喜歡了。他們一開口就是愛,不愛就隨口而出難聽的粗話。那真是一個歡樂純真的時代。那時候,我有一部匹力還算可以的電動車,每天騎在上麵,從家裏到學校,經過掛滿廣告牌和政治宣傳語的街道。偶爾幸運,在路上會碰到同班的學生,然後我們一起咒罵那個布置過多作業的數學老師。男孩子變聲,女孩子胸部微微隆起。騎車前前後後的歲月裏,我們都清楚彼此的不同。那些美麗的女孩們開始注意自己的皮膚和衣著,將眉毛修得精致嬌豔,而男孩們私下交流著不讓我們女孩聽到的淫穢話題。學校裏一對對的情侶趁著暑假旅遊的機會,偷偷摸摸進行著性愛。他們嚐到禁果的美味後,經常向我描繪體驗的美好。他們語氣裏的滿足感確實很有渲染,我幾乎開始羨慕起來。閨蜜說,嚐過就會更饞,確實是這樣的。數不清多少個黑夜裏,我可以感覺到身體裏一部分正在改變,那些改變就像種子發芽似的,使我看待男孩子的眼光和以前不一樣。我把我的第一次交給一個帶著濃重美式英語口音的男孩。除了自己的疼痛外,我對這個男孩一點印象都沒有。看來我真的不是希望通過戀愛來尋找什麼愛情,我隻是在身體接受範圍內尋求肉體愉悅而已。你能說那時候的孩子們都不是這樣嗎?”
米莉又喝完一杯酒,沒有停下來的意思。K錯一下身,繼續聽她說。
“我真正想依靠一個男人,想與一個男人好好生活,是在讀大學的時候。那時,我對性愛已經熟到不能再熟,所謂美妙的體位於我而言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身體的刺激並沒有給我帶來心坎的滿意,我覺得自己寂寞至極。就在那種心理陰霾下,我渴望的男人出現了。他幹淨溫和儒雅知性,穿著立領西裝提著紳士公文包,我一下被他迷倒。在確立戀愛關係後,他將我照顧得妥妥帖帖,我也享受他對我的細心和熱情。每年的情人節,他如同變戲法一樣,帶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你知道嗎?誰會從動物園的大象鼻子裏掏出一枚精心準備的鑽石戒指?他做到了。我是那麼愛他,就像粉絲愛著一位明星。我不急於和他做愛,我愛他,做不做愛沒關係,我真的愛他。可是真的做愛的時候,我又是那樣欲罷不能。他總是花樣百出,我們在黑暗的樓道裏做愛,在幹淨的浴室裏做愛,也在鋪著毛毯的樓梯裏做愛,甚至有一次半夜在校園裏的一棵大樹下做愛。我那麼愛他,卻不知道他是怎麼愛我而愛我的程度有多深,雖然他沒有停止過一刻帶給我快樂。我對他訴說著我們的未來,可他這個混蛋卻總是在逃避。他總是說不知道,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怎樣。真是一個王八蛋,我將所有期許像亡命賭徒一樣壓在他身上,希望會贏,他卻讓我輸個精光。我求他,追他,他一點回頭的意思都沒有。還沒到畢業那年,所有都結束,和電視劇裏演的一樣,就像一切沒有發生過。時至今日,我嫁作人妻,當起母親,我還是會想念和那個混蛋在一起的日子呀。”
米莉越說越起勁,直接誘導因素是醉酒,實際卻是壓抑多時的心頭痛苦。K喝的酒也夠多,但也明白米莉的認真,不好插嘴,低頭作為聆聽者,接收一個可憐女子的訴苦。
“我現在的丈夫是明星,也是一位活死人。他從不主動打電話回家,從不過問女兒期末考試的分數。他就像一團空氣。另外,讓我欣慰的是,我也不喜歡與他待在一起。跟木頭坐在一起,沒有一點情趣,連上個街購個物都不行,他居然還說怕別人認出來。我討厭與他上床,一進臥室,我就頭暈。你說,我是怎麼?我把內衣脫掉,幫他把內衣脫掉,不就行了嗎?可是我真的辦不到。你說愛與性是什麼關係?我真搞不懂。”
K越來越覺得米莉是認真的女人,不敢草率答複。他和米莉一樣,認真思考起來,許久後對米莉說:“人在愛情這問題上,永遠那麼自私,說我愛你說我不愛你都是從內心自己的追求出發。不管什麼目的,無時無刻不是我怎麼樣你不能怎麼樣。他們清楚自己不能孤獨一生,卻也明白相戀一定會帶來疼痛。他們企圖接觸對方,但知道一旦這樣,他們會在心裏哭泣。有一種理論:愛與性可以相配,不愛與性可以相配,愛與不做愛也可以相配,但是,與個體相係的愛和與個體相係的性則不是什麼好事。我覺得挺有道理的。”
“你也是一個混蛋,說得一堆一堆,沒有一句話在不醉酒情況下聽得懂。”
“我厭倦這個社會。我認識一個大個子男人,他為了騙取社會福利,寧願讓花盤摔在自己的腦袋上;還有一個是有妻之夫,總是喜歡和男人搞曖昧,瞞著妻子幹著不幹淨的勾當;另一個女人則是不停地賺錢,家財萬貫,然後連一支好牙刷也舍不得買。我對他們感到失望,卻也明白他們不如此則痛苦不堪。憂鬱像一團霧,繞在我身上,我煩躁到可以為一個關不緊的水龍頭喋喋不休。我覺得自己真的有病,說不準我的五髒六腑已經腐爛掉。我對照時間表去見心理醫生,如你所料,他除開安慰我看開點外就沒有其他什麼作為。我也厭倦他,我真的是混蛋。”
“喏,自己明明是好人一個,假裝什麼壞人。”米莉笑起來。
“不,我都沒覺得自己好在哪裏。”
“說說你吧,幹嘛不結婚。”
“說說你吧,你覺得鏡子的另一麵是什麼?”
“我說的夠多了,我敢保證從來沒有一個穿著性感睡衣的女人端著紅酒和你說這麼多她的丈夫和性事。還有,結婚和鏡子有什麼關係?”
“以前我讀大學的時候,整天研究時間與生命,研究未來與曆史,有時候發現,我不是在研究它們,而是被它們玩弄。我培養超群的記憶能力,可以背誦任何數學公式,可以默寫任何年代三流文人創造的矯情詩歌,我還理解孟德斯鳩說的一切哲理,我明白我們所居住樓盤的重心一定要往下移才不至於倒塌,我也明白樹葉裏的脫落酸隨葉黃素和胡蘿卜素的增加而出現並在葉柄基部形成薄壁繼而形成離層產生落葉,我甚至知道在未來可預測的不久穿越機器就會出現,相對論你知道嗎,我們有可能回到過去與將來。可有什麼用,我不明白這些玩意到底有什麼意義。我麵對許多鏡子,我會看到自己的模樣,我都不知道鏡子的另一麵是什麼!我當然可以結婚,找一個和我一樣博學多聞的姑娘一起過日子,周末坐上動車看看親戚到海邊泡泡鹽水,我們最好可以一起研究一下鏡子,但終究還是麵對鏡子,到頭來想不明白更多問題。那我還結什麼婚。你說我會很想結婚嗎?”
聽完K的說話,米莉沉默不語,閉上眼睛,像昏睡過去。
一瓶上品紅酒就這樣被兩人喝完,酒精則開始發揮作用。米莉軟綿綿地依偎在K懷裏,而K的雙手緊緊抱住米莉。
爐壁的柴火燒得通透,零星亮點嗶嗶啪啪在跳動。
一股女人特有的幽香鑽進K的鼻子,K順著香味觀察起米莉。楚楚動人的尤物,多麼誘人的紅唇,兩片暈紅掛在可愛的臉蛋上。他想她,從進門開始就想她,這是他最近距離接觸她。他越想心裏越顫抖,越想腦袋越腫脹。他將嘴唇接上她的嘴唇,仿佛觸電一般。她輕聲嗯哼一下,沒有反抗。他雙手撫摸她的胸脯,一把將她摁倒在沙發上。她還是嗯哼一下,雙手抱住他的肩膀。她在迎接他的到來。
K將米莉抱回臥室。
他們開始瘋狂地纏綿。
5
米莉醒過來的時候,K已經離開。自從丈夫當上娛樂教授,米莉早已整日百無聊賴,向來沒有調鬧鍾起床的習慣。她是睡到自然醒的,也就是說,K有足夠的時間光著腳丫從陌生的床上下來,然後穿好衣服,不慌不忙地離開。米莉想。或許,K會給他自己做一份美味可口的早餐,又或許,K在醒過來的時候還會在米莉的臉頰上親一口,然後再去做早餐。想到這裏,米莉心中泛起一陣懊悔。她懊悔自己會與一位互不相識的光照師上床。她不想這樣,也害怕這樣。
米莉從床沿邊站起來,走到梳妝桌旁,盯著鏡子出神。昨夜裏發生的一切,米莉是接受的。倘若不接受,她一定感覺不舒服,事實卻是,她的身體愉悅得要命。她回想起昨晚與她在床上纏綿的男人,想起他說過的話,是呀,鏡子的另一麵是什麼呢?
梳妝鏡是米莉與丈夫結婚時買的,現在過去也有好幾個年頭。桌子用高檔的紅木鑄成,上麵塗著一層透明光漆。桌上放著一個彩陶金邊的首飾盒,一部Stephen Edwin King的小說《撒冷鎮》,一隻粗糙的椰殼,裏麵放著一枚指甲鉗和眼藥水,一盒家庭裝用衛生紙,一個木製荷蘭風車模型,其上有塞硬幣零錢的小孔,還有一口有裂縫的棕色玻璃瓶。桌麵下一共三個抽屜,每個抽屜都滿載回憶與過去。化妝品在裏麵,證件資料在裏麵,還有相當一部分家庭照片也在裏麵。順著左邊抽屜往下,是一個較大的櫃子,不常打開,裏麵堆著幾本閱讀過就再也沒有興趣的雜誌。這張梳妝桌再普通不過,米莉卻清晰地記得當初與丈夫在家私廣場決定買下來時看到的驚人價格。昂貴的商品確實有其獨特之處,梳妝桌最為與眾不同的地方在於上麵的鏡子。鏡子相當厚,米莉用手指測量過,兩根大拇指厚。另外,鏡子周邊用綠礦水晶鑲著,雕刻出精致的線條,肯定耗費工匠不少功夫。
米莉多少次看著鏡子都像觀摩著另一個空間。
她坐下來,拿起一把梳子梳頭發。鏡子裏的女人年輕貌美,皮膚白裏透紅,胸脯挺拔傲人。但有什麼用?丈夫又不在身邊。她不由歎出一口氣,雙臂垂下來。
在米莉對著鏡子思考的同時,K已經遠遠離開900棟。他坐在飛奔離去的動車裏。
昨天,K接過一個電話,是他哥哥J打過來的。
坐在動車裏拉攏著腦袋的K安靜至極。他開始回憶,回憶起他與J的點點滴滴。
K有一個哥哥,親生哥哥,名字叫J。K從來不會在別人麵前主動提及有關J的事情,每一次回家,他也不會向母親打探哥哥的消息。
K對J有一種不予言表的情緒。
J與K出生在一個不算富裕的家庭。他們一直到大學讀書都是居住在500層以下的樓房。K八歲那年,父親在一次雨災中與年輕的秘書離家出走,從此音訊全無。童年的創傷使得兩個年幼的孩子沉默寡言,個人性情不免帶著陰霾的氣息。母親悲傷度日,以淚洗臉。沒有支柱的一家三口,活在大時代的角落,終日不見一絲陽光。賢惠的母親知性能幹,經常會在傷心哭泣過後,帶著兩個兒子出門,來到車水馬龍的樓頂尋找陽光。當然,母子三人受到的歧視不在少數。J與K在心底暗暗詛咒,因為世道對於不經世麵的他們而言,未免過於不公。
在回憶起來隻剩苦澀的少年時代,K經曆著許多底層社會那些莫名其妙以及心酸痛楚的事情。至今回想起來,對於許多事情,他記憶猶新。其中,就有這麼一個像烙印刻在身體上,讓人無法忘懷的故事。
那是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季。家家戶戶晚飯過後,在樓頂散步,直至太陽沒入西方,然後回到各自家中,鎖緊房門,享受室內的溫暖。
一天夜裏,從遠方漂泊而來的野狗襲擊了整個國家。
野狗隊伍龐大而整齊,是任何軍隊無法抗衡的。從襲擊國家到城市淪陷,時間不到一個月。野狗們的瘋癲程度令市民不寒而栗,多年以後,沒有人會談起那段可怕的曆史,也沒有人會銘記那段恐怖的經曆。
野畜狂卷而來,破門而入。J與K躲在母親的房間裏,不敢發出一點聲響,他們知道,任何不適宜的動靜都會帶來殺身之禍。母親用雙臂護著兩個兒子。作為兒子們的支柱,她也害怕得手心流汗。K蜷縮在母親的腋窩下,顫抖得毛發豎立。房間外麵傳來震耳欲聾的破壞聲。他仔細地分辨著各種聲音,如同目睹野狗們的殘忍:雙手抬起電腦,朝牆壁上的油畫砸去;肮髒的腳糟蹋著沙發,將珍貴的相冊撕得紛飛;雷夫手槍使用密集,魚缸被掃射得千瘡百孔;將冰箱推倒,糧食被一掃而空。K快哭出聲來。
J的恐懼與K的無異,同樣是一個可憐的孩子。那一年,整個國家到處都是可憐的孩子。
母親的房間沒有被打開,母子三人也因此逃過一劫。當野狗離開,房門打開時,他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所有有價值的東西均被掠走。這就意味著,他們已從普通居民變成貧困居民。他們不再具有財富,他們窮得一幹二淨,他們無法支付高昂的房價、水費、電費、學費、交通費、管理費。
事情遠不止於此。原以為災難過後就是平靜,大家收拾心情開始重建工作。誰也沒有料到,第二天夜裏,野狗再一次襲擊,進行喪心病狂的掠奪。
窮困潦倒的樓盤就此變得雪上加霜。
大家摩拳擦掌,再也無法忍受不明不白的損傷。樓盤管理處聚集所有居民開了一個決策會議。會議抉擇出一個在K看來既可笑又可悲的解決方案。很久以後,K回想起來這個方案,都有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傷感。他內心那份渴望離開如此愚昧環境的想法,就在那時候樹立起來。
方案如下:
“每戶家庭選派一位代表,代表者服食毒藥(毒藥統一發放,不得擅自準備,違者以國家最高罪名處理),然後由其家屬收集服毒者排出的排泄物(以糞便為主),上交管理處。管理處按受襲擊輕重程度,合理分配排泄物,毒殺野狗。”
這是最為有效的處決方法,大家都知道,野狗以糞便為食,假如糞便有毒,吞食後必死無疑。這也是最為荒誕的方法,一旦服毒,代表們的生命也危在旦夕。
人們被追求勝利的渴望衝昏腦袋,曆史上此類故事不勝枚舉。對於服毒方案,響應者很多,顯然已到舍生取義的人生境界。服毒者家屬痛哭流涕,與偉大的代表道別,依依不舍。大家都知道,此處一別,永無見時。那是一個極具曆史意義的時刻,大義凜然的服毒者應該被永垂不朽地記載。
K的家庭由於父親失蹤,管理處沒有對其選派代表加以強製。比較之下,這是當年唯一一件讓K舒心的事。
結果如大家所料。又一天過去,夜裏來的野狗更多。它們還是如同魔鬼一樣,席卷整座樓盤,當然也吞食了毒糞便。代表們死傷慘重,野狗們全軍覆沒。第二天早晨,沒有彈冠相慶,也沒有喜極而泣,人們無可奈何地安葬自己的親人。安葬好親人後,人們將罪惡的野狗狠狠拋進樓盤的深淵,以此紀念這場偉大的戰爭。
此事過後,J、K兩兄弟交流過離開樓盤的想法。終於,不負母親厚愛,他們的願望實現了。他們一同考上大學。
讀大學的K曾經愛好廣泛,對什麼都具有強烈興趣。後來卻熱衷於一大堆過去與未來的理論。從此,他一成不變,日出日落,永遠埋頭苦讀的樣子。相反,J的人生旅程卻精彩得多。
J在學校隻呆了兩年,兩年後他自己選擇退學,原因未明。從學校出來,J企圖通過努力來養活自己,但事與願違。靠嘴吃飯是簡單,靠手活命卻很難。他尋求過形形色色的職業,見識過千奇百怪的人物。豐富的社會經驗最終讓他逐漸站穩腳跟,外麵的世界也終有屬於他的一片雲彩。他賺的錢雖然不多,起碼勉強度日。他相信更好的日子會打開懷抱,迎接追隨者滿腔追求的熱情。
很快,J變成汽車維修工人。這份工作盡管辛苦勞累,但薪金還算可以。可惜到了後期,隨時間推移,按政府法律文件規定,國家除公共動車,其他所有交通工具必須退役。也就是說,汽車將從曆史上消失,再也沒有汽車需要J去修理了。他的日子再度陷入一潭死水。
有一天,J蝸居在公司宿舍無事可做。實在閑得心慌。他拿起刀子切櫻桃,一邊切一邊吃,切完吃完以後,又閑下來。他看到角落堆放著許多廢棄的汽車輪胎,腦袋一轉,也許廢棄輪胎可以派上什麼用場。他用刀子戳進輪胎,像切櫻桃一樣,切下一塊輪胎。先是聞一聞,沒什麼氣味,再捏一捏,彈性十足。J像一位聰明絕頂的先知,拍一下腦袋,走進廚房。在廚房裏,他用所有做晚餐的材料調配出一種香精。然後,他將剛切下來的輪胎剁成碎片,加入香精,用刀叉攪拌,放在盤子通風晾幹,最後把輪胎碎片安置在微波爐裏烘烤一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後,拉開微波爐玻璃門,一陣清香撲鼻而來。烘烤過的輪胎碎片散發著亮澄澄的光芒,看起來比什麼食物都美味。J拿起一塊,用嘴一嚐,實在過於美妙。他歡跳起來,以此表達對一件偉大藝術品完成的慶祝。
J平靜下來,躺在床上考慮很久,最後給自己的食品命名“口香糖”。
緊接著,J申請口香糖專利,變賣部分產權,與廠家合作,大規模生產自己得意的產品。這就是一位天才商人的開始。
待K大學畢業,J已經是一家建築公司的總裁。J不僅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也擁有不少女人。或者說,J因為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所以擁有不少女人。
K的環球旅行就是J讚助的。沒有兄弟的協助,K可能還是一個剛大學畢業出來,手足無措,麵對一望無際的高樓大廈感歎蔬菜價格高漲的孩子,不可能成為一位環球旅行者。
曾經,K反對J的退學,而J卻在後來用資金支持K去環球旅行。現在,J是一位大富翁,而K卻是一位普通小市民。K對J不予言表的情緒,或多或少與此有關。
6
K和J約定,在一家高級餐廳見麵。
K遲到整整十二分鍾。他喘著粗氣,不停地看表,小跑來到預定的位置。坐定後,他喝光兩杯檸檬水。J沒出現,K想不到哥哥比他還要遲到。遲到者等待另一個遲到者,K敢怒不敢言。他自然不必怒,也無處可怒,隻好心閹閹地坐著等人。等待期間,餐廳服務員多次上前詢問是否點單。每次他都是搖頭不語,服務員酸溜溜地走開。
時間已近中午,是就餐高峰期,餐廳裏的人越來越多,如果J還不出現而K沒有消費行為,後者極有可能被迫請退。這是一般高級餐廳的合理做法。
半小時後,J如願出現。
J風塵仆仆的樣子,拉開K對麵的椅子,坐下來,笑得燦若桃花:“尊敬的弟弟,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沒關係。”K掩飾得很好,臉上看不出半點不愉快。
“我餓極了,先點菜吧。”J翻動菜單。
“好。”K說。
J研究著菜單,動作敏捷,眼睛放著光芒。K沒有打算點菜的意思,也好,哥哥吃什麼,我就照例加一份即可,他是這麼想的。J叫來服務員,開始一一下單。下單過程中,J的兩位助手走進來,和上司打聲招呼,挨著鄰桌,坐下來。
“你說吃什麼好呢?”J問。
“隨便吧。”K說。
J叫來服務員,點了兩份黑椒牛排,兩份肉醬意大利麵,外加兩支威士忌。點完後,J隨手將菜單牌交給服務員,然後轉過身,對兩位西裝革履的助手說:“你們吃什麼,隨便點。”
助手們點點頭,開始查看餐牌。
J脫掉外套,搭在右手邊的椅子上,對K說:“你最近生活怎麼樣?”
“馬馬虎虎。”K嘴角抿起來。
“錢不夠花,可以跟我講。我知道你的銀行賬號,我給你劃錢過去。”
“我有工作,賺的錢足夠用。”
“噢!對,你有工作。”J恍然大悟,說:“那算什麼工作,每天汗流嘀嗒,我還是勸你轉行。媽也整天掛念你,說你不體麵又肮髒。要不來我公司也可以,我給你一個客戶總監當當。怎麼樣?”
K沒有回答。
J點燃一根煙,半閉著眼睛,吞雲吐霧。他給K遞過一根,K擺擺手拒絕。
“抽抽嘛。”J說。
“不,不必了。”
“真是的,像我這種應酬多的人,不抽真不行。”J說完,噴出一口長長的煙霧。
“我請求你協助進口的光照鏡搞定沒有?”K沒有忘記這次見麵目的,向J問道。
“沒問題,不就是鏡子嗎。”J又吐出一口長長的白煙,接著說:“這幾個月一直忙,接手的事沒斷過。前幾天才幫你從最好的造鏡廠購進來。”
“謝謝。”
“沒什麼,不用客氣。”
“花費多少,我還給你。”
“不必了,就那麼一點。”
K沒有再開口。
“我就不懂了,鏡子幹嘛非得進口?”J問。
“特殊材料,光照敏感度比一般鏡子要好。”
“喏,我真不懂。鏡子不都一樣嗎?反正誰往前一站,看到的永遠是庸俗的自己。眼袋往下塌,皺紋往上爬。”J哈哈大笑。
“光照鏡和普通鏡不一樣。”
“好吧。不一樣。你也別再問我那個沒辦法解決的問題了,怎麼問來的,鏡子的另一麵是什麼?是吧?”
“是。”
“每次你都問,真擾人。我委托助手問過國外造鏡廠老板。那個在網站上看起來狡猾的白人說,他也無法回答。”
“沒想到你會幫忙提問。”K說。
J攤開手,表示不用謝。
煙很快被抽完,J右手拿著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裏。他欠欠身,說:“我的建築公司目前遇到了難題。一位行將入土的老太太阻礙著工程的進度,她死活不肯離開舊房子,半步都不肯。”
“那怎麼辦?”
“沒有怎麼辦,我們又不可以強製動作,隻好等待,等公司相關負責人遊說。”
“你可以加倍給老太太的賠償金呀!”
“沒用。給她十倍,她都不會答應。”
“這樣。”
“你說,怎麼每個國家都有這種不明事理的人。他們老態龍鍾卻不明事理,最主要是,大家還不敢得罪他們。”
K回答不上,靜靜坐著。此時,服務員端來午餐。兄弟倆低頭吃起來。餐廳優美的音樂在他們頭頂環繞,是舒伯特的《流浪者幻想曲》。
“問題交給國家吧,本來就不屬於你的管理範疇。那些肚子比腦袋還圓的政客會處理好的。”K說。
“不說了不說了,說多沒胃口。”
兄弟倆又低下頭。
J用餐刀掐起一塊牛排,輕盈地安在嘴裏,嚼得有滋有味。不一會,他說:“弟弟,你環球旅行的時候,去過奧赫裏德嗎?”
“沒有。我知道在馬其頓。”
“嘿,上周我剛好去過。嚇死我呀。”
“怎麼?”
“奧赫裏德居然沒有像我們這樣的高層建築。聽說是國家明文規定,禁止所有破壞自然的開發。多新鮮,好久沒聽過‘自然’這詞。”
“上次旅行的時候,因為對不上時間,沒有到那裏,有點可惜。”K腦裏隱隱空蕩,真心覺得可惜。
“奧赫裏德曾被古希臘人稱為”陽光之城“,因為一年中有230天陽光明媚的日子。你說,要是我們的環境如此,該有多好!”
“你們的遊玩怎麼樣?”
“我們駕車從首都希科普到奧赫裏德,一路上遇見都是茂密的山巒與丘陵。下車後,我們隨便找一家餐廳解決饑餓。當地人熱情好客,吃的東西也比較符合我的口味。導遊說,奧赫裏德建城以來,前後分別由拜占庭人、斯拉夫人、諾爾曼和土耳其人在古希臘和古羅馬的基礎上建起,建築風格多姿多彩。我看呀,那裏全是一望無垠的林蔭路和狹窄曲折的街道,路邊大多是17到19世紀建成的紅色屋頂的房子,和童話故事裏的一樣。奧赫裏德還有許多教堂,不管怎麼迷路怎麼走都會見到教堂和修道院。路邊也有許多檔次不同的旅館與商鋪,當然還有露天咖啡座與特色小店。特色小店裏掛著眼花繚亂的明信片……”
“我長這麼大,還不知道明信片到底有什麼意義,所以也一直沒寄過。讀書的時候,看著同學們熱火朝天地郵寄明信片,我真想問問他們,那是在幹什麼。”K打斷哥哥的講話。
J看了一下K的眼睛,不在意弟弟的魯莽,接著說:“我們去看了奧赫裏德湖,那真是美麗的湖泊啊,漂亮程度讓人難以置信。你可以想象一下。湖岸邊飄著小船,像紙張一樣。湖麵反射著陽光,粼粼閃動,碧波蕩漾。遠處是潔白的雪山,倒映在湖裏,彷佛夢境一般。我們當時就討論,要不要下去遊泳一番,哈哈。後來,我們遊覽古城的塞繆爾王城堡,它佇立在奧赫裏德山頂上。導遊又告訴我,這座城堡建於公元976—1014年間,其四周築有長達三公裏的堅固城牆和塔樓,它占據整個奧赫裏德山頂。我們登上去,奧赫裏德的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你們住得怎麼樣?”
“我們當晚下榻在老城區的一個叫hotel cloud的旅館。房間整潔寬敞,打開窗戶可以看到奧赫裏德湖,還好有個小陽台,晚上我坐在茶幾旁,看了很久夜景。旅館旁邊還有很多酒吧,一到晚上,熱鬧非凡。”
“挺好的。”
“如果趕上7、8月份,會更好玩。大巴司機跟我們講,那時候,馬其頓政府會舉辦‘奧赫裏德之夏國際藝術節’,整座城市將沉浸在古典音樂、爵士樂、音樂劇和民歌裏。各種形式的表演也陸續登場。可惜了,否則我們可以在露天舞台上見識到不同時期的戲劇藝術和音樂表演。”
“挺好的。”K點點頭。
“你知道嗎?回國這麼久,我一直懷念在奧赫裏德的日子,我覺得自己好像重新活過一次似的。多麼讓人糾纏的時光啊!很多時候,我滿腦子都是奧赫裏德。奧赫裏德奧赫裏德奧赫裏德。我閉上眼睛,就是湖麵上朦朧彌漫的水汽,就是晨光裏翩翩起舞的紅瓦白牆,就是城堡上飄揚著的鮮豔馬其頓國旗。腦海裏還有幾隻遠道而來的海鷗貼著湖麵飛行,圍繞著古城不知疲倦,像在守衛著那個美麗而神奇的地方。”
聽完哥哥的話,K的思緒飄蕩起來,身臨其境一般。
J的述說主語是“我們”,其實,K不用想也知道,哥哥是和家人一起旅行的。J有一位溫柔漂亮的妻子,還有一個可愛迷人的女兒。J嘴上充滿的甜蜜,完全是建立於有親人陪在身邊一起度過美好歲月的基礎之上。
“大嫂和lily怎麼樣?”lily是K的侄女,他問候一下,表示關心。
“都挺好的。”J說。
“嗯。很久沒見麵了。”
“改天我去接媽,你們一起到我家吃個飯,見見麵。”
“也好。”K也很久沒有見過母親。
“我準備購買一套新房子,給媽換一個全新環境。”
“好呀!”K因為高興,幾乎叫出來。
“反正我有存款,錢放著也發揮不出作用,還不如拿來換取質量高一點的生活。”
“看過房子沒有?”
“星期三看過,我有一位朋友專門做買賣房子生意,說一聲就OK。”
“太好了。”
“你有我的手機號碼吧?”J問。
“有。”
“以後就別通過電話聯係了,我不帶手機,發電子郵件,晚上會看,也會回複。”
“好。”
“進口鏡子放在我公司屬下的工廠,你什麼時候需要,提前告訴我,我吩咐助手轉運給你。”
“好。”無論如何,K還是非常感謝他的哥哥。
J從入座到離開,一共四十五分鍾,K看過手表。J站起身,兩位助手也站起身,一左一右尾隨上司離去。
這就是J,這就是K的哥哥。J是商界的精英,是國家的大人物,有事業,有未來,他見識多,閱人無數,社會經驗豐富。而K隻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光照師,沒有穩定收入,沒有固著生活規律。J越對K好,K越看到自己與哥哥的差距。
K留意一眼午餐的費用,高價得令其咂舌。J早已買單,K也沒想過要買單。每一次與哥哥的共同消費,永遠是哥哥先行支付。這像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這條不成文的規定有時候還真的讓K傷心。
7
從餐廳出來,時間接近下午兩點。
K打開手機,看到三個未接電話,和十條短信:
10:23 am 混蛋!
10:35 am 混蛋!你一般在女人被窩睡完覺後,連走也不說一聲?
11:10 am 你真讓我失望。
11:12 am 難道你就這樣對我?不回複一下?就一下下。
12:40 pm 好吧。感謝你的光照和關照,女兒起床後一直很開心,也願意和我出去遛狗了。都是你的功勞。感謝。
1:04 pm 你可以給我打個電話嗎?
1:13 pm 算了!
1:15 pm 你忙你的。
1:30 pm 你我從來都是陌生人,冒昧打擾了,再見!
1:32 pm 你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未接電話和短信都是來自同一個號碼,米莉。K盯著手機屏幕,一時不知如何處理,所以也就無動於衷。昨晚發生的一切就像畢加索畫卷裏的色塊,忽明忽暗,不停在他腦海顯現。噢,那簡直是一個夢魘。夢魘不屬於大白天,大白天也不接納夢魘。他討厭夢魘纏繞到天明。他離開餐廳,踏上潮濕而夾帶異味的動車,像坐上即將進行太空冒險的飛船。他毫無目的,他不知所措,他擔驚受怕。
去哪裏?他不知道要去那裏。
K摁響門鈴。
米莉打開門。
K回到米莉的處所,兩人再一次相遇。米莉看著K,驚愣好久。她的雙眸一動不動,水汪汪的,眼淚都快流出來。她一句話也沒說,血液隨著加速跳動的心髒沸騰起來,幾乎是顫抖著。她撲到對方懷裏,緊緊抱住。
米莉緩慢地請K進到屋子。K買來一些披薩和果汁,還有許多蔬菜。薇薇和大叔叔道聲招呼,調皮地打開一瓶果汁。
“不好意思,上午一直忙,沒看到電話。”K說。
“我是不信的,既然你來了,我也就不細究了。”米莉說。
“女人聰明可不是什麼好事,哈。”
“你打算住到什麼時候?”米莉不認為K會離開,也不想他離開。
“不清楚。”
“那你總該有計劃吧?”
“不知道。”
“怎麼又是不知道?”
“沒有答案。”
“怎麼會沒有答案?”
“愚蠢的人對什麼都要一個答案,看來你也不是很聰明嘛。”
“鬼話連篇。”
“好吧。”K拿起玻璃杯喝果汁。
兩人笑出聲來。
五天過去,K住在米莉的家已經過去五天。時間飛快,他沒有家庭,卻住在一個家庭裏,這是他從來沒有的體驗。而時間的流逝並沒有和往常一樣使他慌張,這也是他從來沒有的體驗。五天日子裏,他沒有接到一單生意,為此也沒有出過一趟門,其實,他也不想出去。對於工作,他還是信服師傅的教誨,有則可,無則亦可。每一天,他固定時間會到薇薇的房間照照太陽,然後在她年輕的臉頰上親一口,把她癢得咯咯笑。
在米莉家待久了,K感覺時間靜止一樣。他在米莉的書房裏看到一句話,覺得非常對:“有規律的生活可以讓我們所過的每一天變得相同,而事情和習慣重複得越多,我們所過的每一天就會變得越來越相似,隨之我們所過的每一年也會變得越來越相似。直到有一天,整個一生看上去就像是一年一樣。”他可不想一年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