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列頭腦裏一片空白,不知財在哪裏,又不好明說,就含含糊糊地答應下來。他問胖主任一版廣告多少錢,胖主任想也不想就說:“我們是開飯店的不怕肚子大,五千元保底,上不封頂。獎勵政策與專欄文章一樣,到賬後五五分成。”胖主任給羅列一周時間,要他抓緊點,越快越好。聽胖主任口氣,他們好像有點等米下鍋的意思。
這是羅列開業後要做的第一件事,這事關係到他今後的發展。如此說,這件事隻能成功,不可失敗。
時間像個快腿小夥子,邁著輕盈的腳步嘀嗒嘀嗒地往前走,羅列坐在老板桌前不停地抓頭,桌麵上落下一層頭發,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過去賣日雜用品,羅列是摸著石頭過河,邊做邊學,不懂就問,靠的是眾人拾柴,慢慢地積累並壯大起來。羅列白天想的這事,夜裏琢磨的還是這事。萬事同理,羅列打算還照過去的老路走,不想老路卻布滿荊棘不再通暢,同行者見到他嘴巴像上了封條,頭搖成撥浪鼓,一問三不知。同行是冤家,羅列知道他們不說是想擠兌他,讓他不戰自敗,狼狽退出。羅列想他們是癡心妄想,他想他不但不會退出,而且要將革命進行到底。走在大街上,羅列頭腦靈光一閃,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部戰鬥故事片——急行軍中,我軍突然迷失方向,一時陷於絕境。這是很危險的事情。我軍指揮官鎮定自若臨危不懼,他雙目如炬,聲音似鐵,鏗鏘有力地對身邊的士兵說:“深入敵區,抓個舌頭來!”一轉眼一個舌頭被抓來了,於是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受此啟發,羅列也想抓個“舌頭”來。當然這“舌頭”不是敵人,而是廣告從業人員。
廣告界裏有一個名叫餘蓮的女人,羅列考察市場時就聞聽她的大名,如雷貫耳,但一直未能謀麵。此人原在報社工作,端的是鐵飯碗,吃的是安穩飯,後嫌報社規矩多,無法施展才華,毅然辭職,應聘到“黑馬廣告公司”,當起廣告人。“黑馬”有她是如虎添翼,她也因“黑馬”而如魚得水。他們互為因果。她無堅不摧,攻關克難是馬到成功,“黑馬”的年利潤一半以上都是她的功績。羅列想把此人挖過來,為己所用。民間語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羅列未婚,當然沒有孩子,但對掙錢的人來說,錢就是孩子。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就做推磨鬼。羅列打算出重金,把價提得高出“黑馬”。人為財而奔波,鳥為食而忙碌。隻要下血本,不怕她不動心。
一番周折,周日下午,羅列終於和餘蓮在一家名叫“南國風情”的咖啡館見了麵。
服務生送上咖啡,餘蓮用勺子在杯子裏輕輕攪動,眼睛看著杯子裏嫋娜而上的熱氣,優雅而耐心。羅列端起咖啡輕呷一口,苦,於是放下杯子開始說事。餘蓮停止攪動,尖起耳朵聆聽。羅列言辭誠懇,話語間流露出求賢若渴的迫切心情。話畢,靜等餘蓮表態。餘蓮爽快,說話不拖泥帶水,她對羅列如此抬愛表示感謝。羅列心裏暗暗喜悅,心想他的事有望了。哪知餘蓮話語一轉闡明自己的態度:“我離開報社進入‘黑馬’,時隔不久再次跳槽,外界會有議論。這一行最講究名聲,名聲不好,工作難做。”羅列胸有成竹,說出自己的優厚條件,甚至還允諾年終時,公司將拿出一半年利潤獎勵她。餘蓮聞後粲然一笑,輕輕搖頭。羅列看出,他的豐厚條件沒能打動麵前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不簡單!羅列在心裏長歎一聲,感覺有點黔驢技窮了。
餘蓮端起杯子開始品咖啡,喝了兩口,對羅列說:“初入道的人都這樣,小貓捉刺蝟,感覺無從下手。剛幹這行時我還哭過鼻子呢,別提多丟人了。”餘蓮像講故事,把她從業後親身經曆的幾件尷尬事一一說給羅列聽。最後總結出一句話,十二個字,說完便起身告辭。羅列一個人坐在咖啡館裏,喝著苦咖啡,回味餘蓮說過的每一句話,直到天黑才回公司。
人雖然沒有挖到,但羅列已經知道今後的路該怎麼走——餘蓮沒有明說,但她的人生故事已給他指出一條道路。
真是個善良的女人,羅列很感激她。
5
這天上午,羅列沒到公司來,而是到人才市場,他要招聘一名助手。工作需要,這名助手必須是女性,而且是漂亮女性。
三隻腳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多的是,這年頭最不缺的就是這個。人才市場裏人頭攢動,熙來攘往。羅列在人群裏走了一圈,眼前就有了目標。
這是個百裏挑一的漂亮女孩,看她的神態舉止就知道涉世不深,清純得像田間帶著晨露的小花。此刻,女孩睜大眼睛在看一家單位的招聘廣告,看後輕輕地搖搖頭,顯然對這家單位不滿意。女孩又去看另一家招聘廣告,看後又離開。羅列看出女孩心情孤傲,非常挑剔。羅列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迎頭走上去,問女孩想找什麼樣的工作。女孩眼睫毛很長,眨動如帷幕開合,拒人千裏。她看一眼羅列,麵無表情,警惕地離開去。羅列十分尷尬,微笑僵在臉上,心裏暗罵:“給鼻子上臉,不知好歹!”罵後心裏平衡一些,於是開始新一輪尋找。
這是個與餘蓮年齡仿佛的女人,五官尚好,形態端莊、成熟,一看就是個攻關高手。羅列上前搭話,女人挺實際,開口問工資,還要求試用期滿為她交納養老金。羅列笑說:“還沒合作就提條件,哪家老板敢聘你?”女人認真地說:“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我敢提條件,就知道會有老板聘我。”羅列問:“何以見得?”女人自信地說:“你的眼睛告訴我的。”羅列在搭話前從不同角度對女人進行觀察,女人早就發現了。這是個敏感睿智的女人。羅列欣賞這樣的人。兩個人一拍即合。
女人名字很好聽,叫談花。羅列和她開玩笑,說:“談花,你千萬別‘曇花一現’啊,那樣對人對己都不好。”
談花說:“我‘曇花一現’,別人沒什麼,最多多跑一次人才市場,對己倒是有損失。你們男人有所不知,我們女人把找單位看成是找婆家,換一次單位等於離一次婚,挺叫人傷感的。”
兩個人說著話來到公司。羅列坐到老板桌前,向談花交代工作。談花聽著聽著臉上的微笑不見了,肩上卻有了重量,仿佛壓著石頭,沉甸甸的。談花跑過保險幹過文秘,買過藥品搞過傳銷。傳銷來錢快,後來知道這事犯法才洗手不幹,唯獨沒進過廣告公司。談花清楚,廣告這碗飯不好吃。沒想到“羅列文化傳播公司”做的就是廣告業務。開弓沒有回頭箭,談花想不幹已磨不開麵子,隻有駝子挑擔——硬撐著。進門時談花看出,羅列的公司剛開張;同時還看出羅列是一名新兵,對這一行知之甚少。這樣一想,談花肩上的石頭更沉了,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現在是五天工作製,談花掐指一算,《務實》給他們的時間已經過半,在剩下的一半時間裏他們必須完成胖主任交辦的任務,這關係到羅列今後的發展,當然也關係到她——自從談花跨進這個門,她和眼前這個名字叫羅列的老總已拴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羅列交代完工作,談花想了想才說:“羅總,據我所知,跑廣告不能單兵作戰,要兩個人,就像說相聲,捧逗結合,一唱一和,成功率才高。”
人的問題好辦。羅列想,他和談花外出,還是“混合雙打”呢。
談花見羅列親自上陣,擔心他吃不了苦,更擔心他放不下麵子。但是時間緊迫,權宜之計,也隻能如此。
一個下午,他們馬不停蹄,連跑三家單位,都被人家婉言拒絕。第二天依然如此。在他們走過的地方,羅列聽到的都是“黑馬”,問起“羅列文化傳播公司”,回答是聞所未聞。羅列看出來,這一行是欺生的。
時間隻剩下一天,明天必須和胖主任有個交代。羅列知道跑下去也不會有好結果,於是咬咬牙,決定破點小財。談花一聽叫起來,說:“羅總,不能啊,寧願不做也不能自掏腰包啊!”羅列搖搖頭說:“與人家初次合作,要講信譽。再者說,我這麼做也是花小錢提升自己的知名度,劃算。”談花瞪大眼睛說:“五千元還是小錢?”羅列說:“你有所不知,我和他們是五五分成。我把五千打過去;他們返回兩千五呢。”這麼一說,談花就緘口不語了。
羅列心急失言,一不小心把實底透露給了談花。說話如潑水,羅列來不及後悔,便著手準備宣傳所用的圖片與文字。
胖主任接到羅列從網上發過去的資料,一看是宣傳羅列自己公司的,他不知羅列工作的難,卻擔心宣傳費用,與羅列通電話,拐彎抹角流露出這一層意思。羅列聽出來,直截了當地說:“請你和主編放心,我一定遵守協議,一會就把錢彙過去!”胖主任一聽心裏踏實了,話說得也順耳:“羅總啊,你把我的話理解偏了。哪能不信任你呢?你和《務實》是一家,我信任你如同信任我自己。”
放下電話,羅列出了一口長氣。
6
在等待《務實》出版之際,羅列交給談花一本通訊錄,讓她多打電話,多說“黑馬”的不是,說他們宣傳失真,搞虛假報道有償新聞,在社會上產生惡劣影響雲雲。羅列這麼做很不地道,也不合行規。餘蓮是“黑馬”的人,幾天前還給他麵授機宜指點迷津,算是他的師傅,他這麼做是教會徒弟打師傅,外界知道,一定會指著他的鼻梁骨說他不是。羅列分析過,如果他不出此下策,隻能眼睜睜地餓死。羅列還分析過,如果他因此成活而“黑馬”死去,說不準餘蓮會投他而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羅列這麼做,是形式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務實》如期出版,羅列的廣告登在封二,打開就看到,設計挺漂亮。聽胖主任說,本來安排的是內插,他從中斡旋,才調整到封二。如此說,羅列就欠了胖主任的情。胖主任很大度,說情不要羅列還,他今後努力工作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回報。羅列心說,不努力行嗎?我得吃飯穿衣,還得給談花發薪水呢!
有雜誌在手,羅列感覺底氣十足。讓羅列底氣十足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和談花都有《務實》的記者證。他們的證件是胖主任幫忙辦理的,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新聞出版署的章,網上也查不到。但此證可以當工作證和身份證使用。話說回來,不幹這一行,誰又能了解得那麼透?記者是無冕之王,有了它,出門辦事就硬氣多了。
羅列和談花都印了名片。羅列的頭銜是總經理,談花是編輯部主任。
有證件就是不一樣。這天,羅列和談花再次到淮城煙廠洽談合作事宜,就順利地進了門。淮城煙廠在淮城的位置好比美國於世界,它一跺腳全世界都跟著鬧地震,是全市經濟的擎天柱,牛上了天,一般人連大門都進不去。羅列和談花幾天前就吃過閉門羹,熱臉碰人家冷屁股,說破嘴也沒進去。今天把記者證亮出來,保安那硬如鋼鐵般的臂膀就軟下來,乖乖地放了行。走進廠長堂皇闊大的辦公室,談花上前介紹羅列,並呈現記者證和名片。廠長從文件上移過目光,輕描淡寫地掃一眼,頭都不抬。林子大什麼鳥都愛往這裏飛,廠長顯然是見多識廣,未拿他們當回事。羅列心裏發虛,怕廠長識破他們的證件,底氣像漏氣的舊輪胎,遠沒有出門時那麼足,對此行不敢抱太大的希望。談花抓住機會,從包裏拿出《務實》,及時遞上去。羅列捕捉到,廠長看到封二時,眼睛亮了一下,停頓幾秒抬起頭,對羅列和談花說:“坐吧坐吧!”
全市很少有人不知道廠長大名的,談花莞爾一笑,不失禮貌地說:“謝謝孟廠長,打攪您了!”說後款款坐下。
孟廠長打電話到宣傳處,張處長聞聲過來。孟廠長交代說:“兩位客人你接待一下。”又對羅列說:“宣傳上的事你們和張處談。”說後又低頭看文件。張處把羅列和談花領到宣傳處。落座後,談花把羅列介紹給他。張處伸出手與羅列輕輕一握,說:“你好!”羅列也禮節性地問候他一聲。見兩個男人握手很“外交”,談花怕節外生枝,煮熟的鴨子飛走了,就找一些閑話說,把氣氛搞得熱鬧些。他們來前用心謀劃過,底線是不落空,三家刊物任其選擇,做一次宣傳。談花的努力效果不錯,張處的臉上有了笑容,和羅列說話也多起來。談花聽出,羅列想把話題引到宣傳上,而張處卻東拉西扯有意避之。不過羅列也有欣慰的地方,不管在孟廠長那裏,還是與張處閑聊,他們都沒有提“黑馬”。這說明,談花幾天前打的電話已起了作用。時間在他們閑談中消逝,時針指向十一點,還有半小時張處就將下班。羅列著急起來,怕再坐下去張處懷疑他倆想蹭飯吃,示意談花快刀斬亂麻,把他們此行的想法告訴張處。張處是明白人,談花剛開口,他就說:“不急不急,我們飯桌上聊。”羅列和談花都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沒經曆過這種事,不明白張處葫蘆裏賣的什麼。不過事已至此,也隻好瞎子放驢隨它去。
午飯安排在煙廠食堂。羅列隨張處往外走,說:“食堂好,吃工作餐節省時間。”待走進餐廳,羅列倒吸一口氣,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羅列過去走南闖北,算是見過一些場麵,天下叫做食堂的很多,但像眼前這麼高檔次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桌椅餐具全部仿古,牆壁古色古香,連服務小姐也身著古裝,初進門,讓他不知今夕何夕。
老話說,出門十裏路,各地各風俗。淮城人喝酒最怕客人欠量,以讓客人喝好甚至喝高為最佳。喝酒喝酒,歪歪扭扭,喝高才顯示出主人大方。了解淮城喝酒風俗的人,對酒店門前那些摟摟抱抱、大話連篇、腳底打晃的漢子們的醉態是不足為怪的。淮城人自己喝酒也是如此,由於彼此知道酒桌上的規矩,開始時能躲則躲,把自己埋伏起來,省下力量留待衝鋒陷陣時用。酒場如戰場,衝鋒時那可是刺刀見紅,真刀真槍地幹。喝紅了眼酒就是水,以碗代杯,兩碗一碰,幹!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敬我一碗,我回敬你一碗。這一喝就高了。高了好啊,主人高興,客人盡興,皆大歡喜。
羅列和談花今天到煙廠來是有求於人,張處把他倆留下,飯桌上談工作。飯桌即酒桌,羅列懂,所以喝酒時就不好打埋伏。開場的兩杯酒帶有禮節性,大家共同舉杯,是大呼隆。放在往日,羅列是喝一半留一半,有點應付的意思。今天他沒有這麼做,而是端起杯一飲而盡,喝完了還將酒杯倒過來,讓人知道他滴酒不剩。張處酒杯在手,看羅列喝得痛快,也是一飲而盡。兩杯酒喝下肚,張處開始介紹,讓賓主相互認識。大家對上號了,喝酒才拉開序幕。
淮城人喝酒喜歡雙數,意為好事成雙,主客互敬,一來一往就是四杯,桌上的人一個不落,喝完算一輪。酒量小的喝下一輪就舉手投降,寧做狗熊不當英雄。今天的酒桌上無人做狗熊,一個個摩拳擦掌情緒高漲,準備喝第二輪。桌上就談花一個女人,羅列是第一次見她喝酒,不知她的量,怕她喝高了誤事,就為她打掩護,說:“張處,男女有別,請你高抬貴手,放談記者一碼吧。”張處搖手說:“看來羅總是男權主義者,瞧不起女同誌,我代表桌上的同誌向你抗議!”張處話音剛落,除羅列和談花外,其他人都附和,說羅列憐香惜玉,關懷下屬,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羅列是大齡青年,這幾年忙於創業,婚姻之事被擱置一邊,至今還是單身。單身人臉皮薄,聽了眾人一席話,羅列的臉紅得像龍蝦。既然大家不同意,談花自己也沒舉手投降,那就喝唄。第二輪下來,羅列感到頭重腳輕,兩眼發花,喝第三輪時心裏有點發怵。他抬眼看談花,談花正好也在看他,還對他微笑,意思是沒問題。沒問題就好。淮城人喝酒有兩怕:一怕紮辮子的,二怕揣藥片的。前者是女人,後者為口袋裏揣著藥片,喝酒前拿自己的身體說事。這兩類人往往不被人注意,但是酒到高潮處,他們的威風就出來了,一對一拚殺無人是對手。
張處久經沙場,酒桌上的事見得多,他看出羅列的酒已喝到八成,談花還有潛力,於是讓眾人停下,聽他說事。他說:“羅總和談記者為宣傳的事到我們廠裏來,今天你們把酒喝好事情也就定了。”羅列剛才感覺酒有點多,聽了張處一席話,酒像退潮似的跑得無影無蹤。羅列抖擻起精神,問張處如何喝。張處看一眼酒杯,笑笑說:“喝下一打,我出五千元!”一打是十杯,也就是說喝下十杯酒,煙廠給他們五千元!這買賣可做,哪怕當場喝趴下也不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羅列頭腦很清醒,他想還是把話說死了再喝。酒桌上無真言,如果他把酒喝下肚,張處反悔了,他可沒地方說理去。羅列把身體靠近張處,追問道:“此話當真?”張處拍胸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喝後開票!”羅列不再懷疑,咬咬牙端杯喝酒。關鍵時刻談花挺身而出,搶過杯子就喝,一口氣喝下三打!乖乖,三打就是一萬五啊!談花意猶未盡,嚷嚷著讓人繼續斟酒,羅列伸手攔下。羅列說:“張處,談記者已喝下三打,到此為止吧。”張處看談花喝酒像喝水,一杯一杯往嘴裏倒,吃不準這個女人的量有多大。張處算細賬,把一打分解開,就是說談花每喝下一杯酒,就有五百元流進他們的賬戶。這個數字很驚人!羅列說到此為止,他正好就坡下驢,中止遊戲。
談花喝高了,走路腳底像踩著棉花,和張處告別後,他們打車回公司。回到公司,談花趴在老板桌上睡了。羅列心裏升起一股暖意,他感激談花,今天若不是她衝鋒陷陣,趴在這裏的就是他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次醉酒換回一萬五,劃算!
7
十網打魚九網空,想不到在煙廠逮了一條大魚——談花喝下三打酒,一萬五千元順利到賬。
到底是大企業,人家誠信待人,說話一言九鼎、一諾千金。飲水思源,羅列應該感謝張處。蝦有蝦路,行有行規。不管在哪個行當裏謀事,都不能見利忘義見錢眼開。便宜是好東西,誰都想要,一方在得到的同時,把另一方給得罪甚至傷害了。由此說,便宜是一把雙刃劍,損害對方,也傷了自己。要想把事業做大做好,就得有長遠眼光,放長線釣大魚。羅列算了一筆細賬,他打算彙五千元給《務實》,剩餘加上返還那部分,賬麵上有一萬多,他準備提出五千元送給張處。他想張處隻要接收,今後的事將會是一路綠燈。有財大家發,有錢大家花,這才和諧。
除了《務實》,羅列另外還代理《人才》和《天下》。前者為省人事廳機關刊物,後者是中央某部刊物,兩家都給羅列打過電話,敦促他組稿。所謂組稿,主要是圖片。圖片為形象宣傳,有視覺衝擊力,掙錢快。其次才是論文。為方便工作,羅列請求兩家單位為他和談花辦理記者證。《人才》回答爽快,與《務實》一樣,也是內部的;《天下》說有難度,他們的記者證全部由新聞出版署核發。內部證件也不好辦,知法違法的事他們不做。強扭的瓜不甜。《天下》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羅列就無話可說了。世上無難事,隻要肯動腦。羅列頭腦一轉悠,想起街頭巷尾那些亂貼亂寫的小廣告。對呀,為何不找他們呢?羅列跑出門,照著貼在電線杆上的小廣告,一個電話打過去,沒兩天,蓋有新聞出版署大紅印章的兩本記者證,就在約定地點一手錢一手貨地成交了,真他媽省事!目送送貨人鬼鬼祟祟地消失在人群裏,羅列想這世道真是好啊,隻要腦子好,舍得掏鈔票,什麼事都可以擺平。
有了這本記者證,另外兩本證件羅列就不再用。雖說此證是假的,但看起來跟真的一樣。沒有搏擊風浪的好體力,是不能下水遊泳的;沒有以假亂真的真本領,也不敢在這個行當裏混飯吃。羅列和談花揣著假證件,腰杆挺得比往日直,淮城這個百萬人口的大城市,沒有他們進不去的地方。
一天,羅列在早餐店吃飯,聽鄰桌的食客說國土局談勇局長“雙規”一周後,昨天下午安然無恙地出來了。談勇是站著進去的,也是站著出來的。走出“雙規”地,返回國土局,全局張燈結彩鞭炮齊鳴,紅地毯從大門外一直鋪進他的辦公室。談勇走在上麵,一路揮手向迎接他的人致意。
談勇進去時羅列聽說過,那時全城街談巷議一片嘩然,輿論一邊倒,都說他罪有應得。時隔一周,談勇柳暗花明絕處逢生,神氣活現地走出來。羅列想,如果食客的消息是真,那麼談勇將再一次成為淮城人的熱門話題。
吃完飯回到公司,羅列打開電腦上網搜索,果不其然,好事者已將談勇走在紅地毯上的照片發到網上,網民的帖子跟了幾個頁麵,罵娘的叫好的都有。看著看著,羅列興奮地一拍大腿,談花剛上班,見了問:“羅總,什麼事這麼開心,走路拾到金元寶啦?”羅列指著電腦說:“還真被你說著了,跟拾到金元寶差不多。快來看,我們發財的機會來啦!”談花伸頭一看,大叫起來:“哇噻!我哥出來啦,我得趕緊打電話祝賀!”羅列一頭霧水,問:“你哥,我咋沒聽你說起過?”談花有點不好意思,說:“是堂哥,遠房的。”羅列聽明白了,對談花擺手說:“趕緊放下,別打了,我們上門去祝賀!”
未出所料,羅列此行收獲很大。國土局肥得流油,指縫裏漏下幾滴水,對羅列這樣的文化公司來說都是傾盆大雨。談花和談勇雖然不是嫡親兄妹,但是同宗同族,且是平輩。有了這層關係,事情就好辦了。談勇大難無恙,社會上的人對此議論頗多,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網上也跟著煽風點火,把他罵得一無是處狗屎不如。非常時期,談勇需要媒體為他正名,弘揚主旋律,把影響挽回來。在這節骨眼上,羅列和談花找上門來,可謂槌打鼓心正逢其時,他倆剛把話題引到宣傳上麵,談勇積極響應,當場表態三家刊物同時上,他要遍地開花連續轟炸。宣傳費好說,先轉五萬元過去,不夠年底再補。羅列一聽,心在喉嚨口直蹦達:乖乖,國土局真他媽有錢,出手比煙廠還要大方!回去的路上,談花看羅列還沉浸在喜悅裏,就給他潑冷水,說:“我哥雖然逃過一劫,但這並不等於說他就沒有問題。據我了解,網上說的事並非捕風捉影,大部分都是真的。”羅列不以為然:“真的又如何?隻要他出來了,就說明他沒問題,是好同誌!”談花提醒說:“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宣傳時你要把握好尺度,不能把他拔得太高,拔高了刊物不給登。”羅列笑說:“你別杞人憂天了。告訴你,這年頭隻要肯花錢,把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誰都不會管你。”談花驚訝道:“照你這麼說,世道不是亂套了嗎?”羅列說:“亂了好,渾水好摸魚。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