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家家戶戶吃豬頭。海林並沒有因為吃豬頭而放鬆警惕，一直監視著院子裏的柴草垛。海林是從文化大革命過來的人，他深深懂得，越是人民歡度節日的時候，越是階級敵人伺機搞破壞的時候，切切不可麻痹大意。
晚上十點多，海林已經有了困意，打起了哈欠。這時，一個黑影摸進了院子，躡手躡腳地來到柴草垛。正在那人鬼頭鬼腦地劃火柴時，被海林出其不意地踢了個狗搶屎。海林扯脖領子將那人拎起來，隨後就是兩個大耳光，在寂靜的夜裏，聲音十分清脆。海林仍然不解氣，又狠狠地踹了兩腳。那人趴在地上，也不起來，也不出聲，隻是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海林又把他拎起來，這次海林看清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傻子王大小。
海林看著王大小，愣了好半天。海林長長地歎了口氣，說，王大小，咱倆無冤無仇，你為啥這樣禍害我？
王大小用手揉著臉，就是不吱聲。
海林說，你說，你要是不說，我就把你送到公安局，讓你蹲一輩子笆籬子。
王大小這才吭吭哧哧地說，你給別人找媳婦，就不給我找媳婦，我想找媳婦。
海林一屁股坐在柴草垛上，呼呼地喘氣。海林想，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還真不能把這人當傻子看！
海林說，想媳婦找你爹去呀，我又不是你爹。
王大小說，別提那老犢子，他隻顧自個兒娶媳婦。
海林樂了。他掏出一支煙，點上。他想，也不怪傻兒子罵，王樹林的確沒正事，和小豆腐住在一起一年多，不知是累的還是咋的，也和二牤子的爹一樣，得了齁巴病，自己連氣都喘不勻乎了，哪還顧得了傻兒子？海林突然想起了浪丫，海林的眼睛一亮。
這麼的吧。海林把王大小拉到自己身邊。海林說，叔給你出個主意，你去找你妹浪丫，浪丫有錢，你讓浪丫找我，我給你想辦法，一定找個比呂秀萍還好看的越南媳婦。
王大小樂了。
7
浪丫進城了。進城以後的浪丫變了。浪丫變得越發嫵媚和時髦了。
浪丫很少回到屯子，每回來一次，都讓屯子人驚訝一次。浪丫的頭發打卷兒了，嘴唇紅得就像下蛋母雞的雞冠子，衣裳的領口開得越來越低，半個奶子嫩白地晃在外麵，那道溝深得能把四輪拖拉機塢住。
浪丫似乎很有錢，也很有人緣。隻要她往公路邊那麼一站，風情萬種地那麼一招手，那些高級小轎車就那麼撲哧一下停下，車門打開，浪丫就嫋嫋娜娜地融到車裏了。村支書、村主任，有這待遇嗎？就更不要說村會計海林了。村裏人羨慕得眼睛發藍。藍過之後，就議論浪丫在城裏到底幹啥了。當小姐，當三陪，還有人說被包工頭子包了。有人問王大小，你妹浪丫在城裏到底幹啥呀？王大小就挺直了腰板，說，做買賣唄。那人問，賣啥呀？王大小從眾人擠眉弄眼的表情中覺得問的不是好話，就瞪了眼，說，賣你媽了逼！大家哄笑起來。
浪丫這次一回屯子，就聽說屯裏的幾個歪瓜劣棗娶了越南媳婦。王大小也跟她吞吞吐吐地說了要娶越南媳婦的事。浪丫早就想給哥哥張羅個媳婦了，省得他到處惹禍。可是誰肯嫁給一個傻子呢？這次倒是個好機會。錢不是問題，問題是傻子王大小能不能把媳婦養住，如果養不住，不是人財兩空、雞飛蛋打了嗎？不管怎麼的，還是去問問海林吧。
浪丫頂討厭海林了，不僅僅是因為他耍戲傻子王大小，他還總想貼貼糊糊地占浪丫點兒便宜。浪丫從來沒給他過好臉色。現在，為了傻哥哥的事，隻好硬著頭皮去見他了。
浪丫見到了海林。浪丫用眼波兒那麼一掃，海林渾身上下就酥了一般，他的眼前明晃晃的，眼光不知往哪兒放了。海林說，我和大小是好朋友，我肯定給他挑個最好的。浪丫說，我知道你們是好朋友，你沒少教他做好事。海林的頭上冒汗了，說，那是應該的。浪丫說，我哥傻，娶媳婦的事我當妹的不好說，你還得教他。海林說，那一定。看在老妹的麵子上，別人五萬五，你出五萬就行，那五千就算我隨禮了。浪丫笑了，浪丫說，禮不小啊。海林也眯了眼笑，說，咱誰跟誰呀？浪丫說，錢不是問題，等事成後，我還要特別謝你呢，啊……浪丫不失時機地又給了海林一個眼波兒，海林渾身都要化了。
8
傻子王大小如願以償地娶回一個越南媳婦。
海林這次真的下工夫了，王大小的這個媳婦比前幾個越南女人都年輕，都漂亮。王大小高興，浪丫也高興。海林對王大小說，怎麼樣，不比呂秀萍差吧？王大小傻嗬嗬地笑。
王大小又拿著紙盒子，到處抓洋剌子。海林說，不用了，她又不是呂秀萍，不用這個，她就得乖乖地讓你摸。王大小說，她要是不讓呢？海林說，你就打她啊，狠狠地打，打出的媳婦揉出的麵，把她打酥骨了，見到你就哆嗦，還敢不聽你的？王大小瞪大了眼睛，說，她要是哭呢？海林哭笑不得，說，你這個傻小子，哭怕啥，哭也得打！
王大小結婚沒像其他人那樣大操大辦，簡單地收拾一下屋子，就住到一起了。這讓那些等著鬧洞房的生荒子有些失望，但還是免不了要在王大小的嘴裏探聽一些細節，過過癮。
媳婦胖不胖啊？一個生荒子問。王大小看看天，說，沒你姐胖。大家都樂。另一個叼著煙卷兒的不甘心，問，昨晚進幾回洞？王大小看看地，說，沒進。那叼煙的立刻來了興趣，問，是不是找不到地方啊？大家又樂，看王大小咋回答。
王大小不緊不慢，說，洞裏有抽煙的。
海林這時正好來到這裏，忍不住哈哈大笑，指著那個抽煙的生荒子說，讓一個傻子給玩兒了，還在這兒忽悠啥呀，趕緊滾吧！生荒子們一哄而散了。
誰也沒想到，傻子王大小和那個越南媳婦過得恩恩愛愛的。王大小渾身上下總是幹幹淨淨的，走到哪裏，媳婦都跟著，看王大小太實在了，幫人家幹活累得滿頭是汗，媳婦就把王大小拉走，不讓他幹了。別人逗王大小，媳婦也不生氣，笑嗬嗬地把王大小領回家。傻人還真有傻命，屯裏人開始羨慕王大小了。
可惜好日子不長，王大小和那個越南女人結婚半個月後，兩個人同時失蹤了。頭天晚上人們還看見兩個人在屯子裏的街上溜達，第二天早上人就沒了。起初人們還以為他倆是不是去外屯子串親戚去了，可浪丫說，外屯子也沒有親戚呀。人們到處去找，連個蹤影也沒有。這時候，人們才意識到，是不是那個越南媳婦把傻子領跑了？
9
傻子王大小回到屯子裏是一個月以後。那個越南女人沒跟他回來，跟他回來的是幾個警察。
王大小把那個女人送回了家。那個女人並不是越南的，是廣西那邊的，屯子裏的另幾個女人也不是越南的，是海林從一個販賣婦女的團夥那裏弄來的。女人家裏報了案，警方順藤摸瓜，就和王大小來到了屯裏。
結果可想而知。海林被警察抓走了，那幾個所謂的越南女人也被帶走了。張老歪、李大吃、楊三瞎子們人財兩空，雞飛蛋打。他們不罵海林，他們跳著腳罵王大小，罵王大小傻，傻透腔了。接著罵王大小的爹王樹林，罵王樹林就知道搞破鞋，啥都不管。最後又罵浪丫，說浪丫在城裏當婊子，壞了屯子的名聲……
浪丫在自家的院子裏坐著，王大小傻嗬嗬地站在浪丫麵前，自知做錯了事，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傍晚的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浪丫長長地歎口氣，說，你咋那麼傻，讓一個女人給拐走了。
王大小說，她天天晚上哭，想她媽，讓我送她回家。
浪丫又歎了口氣，說，也怪可憐的。浪丫好半天不吱聲，王大小的腿有些抖。
浪丫說，哥呀，別怕，送回去就送回去吧，也算做回好事，做回積德的事。以後妹養活你，你到屋裏歇歇吧。
王大小站在那裏不動，王大小的臉上突然就有了淚。
浪丫問，哥，你是咋的了？
王大小從懷裏掏出一雙紅襪子，說，我想瓦瓦！
瓦瓦是那個女人的名字。這雙紅襪子是女人臨走時送給王大小的。
浪丫接過紅襪子，眼圈兒紅了。
責任編輯吳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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