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林說，你把洋剌子放進去，洋剌子在那裏一爬，她就刺撓（癢癢）了，就上趕著讓你摸了。
王大小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然後哼了一聲，表示讚賞。
從那一天開始，王大小就專心致誌地在樹皮上抓洋剌子。他把捉到的洋剌子放到罐頭瓶子裏，蓋上蓋兒，然後在蓋兒上紮幾個窟窿，透氣，免得把洋剌子憋死。
洋剌子沒憋死，王大小可要憋死了。因為屯裏好長時間不演電影了，不演電影，王大小怎麼能接觸上呂秀萍呢？工夫不負有心人，就在王大小的洋剌子在罐頭瓶子裏憋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屯子裏終於演電影了。
銀幕上在演，銀幕下也在演。前半部分很順利，也就是王大小將洋剌子放進呂秀萍胸口之前，一切都很順利。王大小興奮或緊張得滿臉通紅，心髒撲通撲通地撞擊著嗓子眼。可是後來，風雲突變，情節急轉直下。王大小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布滿蘿卜條兒，同時也為幾個追花少年創造了英雄救美的機會，王大小被打翻在地，抱著腦袋不敢起來。
4
二牤子他爹死了。
死就死吧，齁齁巴巴的，活著也是遭罪。王樹林勸二牤子他媽小豆腐。小豆腐卻不領這份情。小豆腐說，別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有別人說的還有你說的嗎，你拍拍良心，你對得起齁巴嗎？
王樹林嘴上不出聲，心裏卻不服氣。他想，給齁巴戴綠帽子是我一個人的事嗎？
事實證明，並不是死就死吧那麼簡單。齁巴死後半年，王樹林就要把小豆腐娶回家。
這樣一來，浪丫徹底明白她爹王樹林為什麼極力反對她和二牤子來往了。二牤子沒有哪裏不好。浪丫說，除了二牤子，我誰都不嫁！王樹林說，我寧可把閨女剁巴剁巴喂鴨子，也不能嫁給二牤子！
王樹林要娶小豆腐的事在屯子裏傳得哄哄嚷嚷，王大小自然也聽說了。王大小很生氣。王大小生氣時就抄著袖在屯裏轉悠，見人就說，你看王樹林多沒正事，我都快四十了，一個媳婦都沒有，他還要娶倆！有人樂，也有上了歲數的，說，傻小子，王樹林是你爹呀。王大小脖子一梗，說，他是我爹，我是誰爹呀？
所有這些都難以阻止王樹林對小豆腐的一往情深，兩個人在屯子裏找間房，搬到一起住了。
浪丫難以接受這樣的現實。本來她想體麵地嫁給二牤子，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沒想到她爹王樹林搶了先，和二牤子的媽小豆腐住到了一起。那天晚上，浪丫炒了幾個菜，把二牤子找來喝酒。浪丫本來想把王大小支出去，王大小梗著脖子不走。不走就不走吧，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你讓他上哪兒吃飯去？三個人坐在炕桌上，浪丫不讓王大小喝酒，讓他快點兒吃飯。王大小呼隆呼隆地吃了三碗飯，撂下筷子，卻沒有走的意思。浪丫說，哥，你出去溜達溜達，我和二牤子商量點兒事。
王大小不想走，浪丫的話又不能不聽，就滯滯扭扭地下了地，趿拉著鞋，出去了。
王大小在屯子裏走了一圈兒，又走了一圈兒，也沒碰上什麼人。他希望能碰上海林。那天晚上，王大小往呂秀萍胸口塞洋剌子沒成功，被人暴打一頓後，浪丫找到海林，把海林罵得狗血噴頭。浪丫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有能耐想幹啥就去幹啥，沒能耐就別瞎琢磨，拿個傻子當槍使，你缺德不缺德？缺了八輩子德了！海林麵紅耳赤，遞不上報單。浪丫又到呂秀萍家賠禮道歉，呂秀萍的父母都埋怨呂秀萍下手太狠，一個傻子，和他一樣的幹啥？呂秀萍也覺得後悔。大家都罵海林不是人。從那以後，王大小見著海林就躲得遠遠的。可不知道為什麼，王大小有時候還挺想海林的，全屯子隻有海林能跟他嘮嘮嗑，尤其是現在，王大小想和海林說說浪丫和二牤子喝酒的事。
王大小沒碰到海林。天上的月亮孤零零的。王大小悶悶地往家走。
走進院子，王大小卻拉不開房門。房門在屋裏掛上了。王大小感到奇怪，就來到窗戶前往裏看。王大小看到了他四十來年都沒看到過的一幕。兩個赤裸的影子，激情澎湃，動感十足。隨後，王大小聽到浪丫肆無忌憚的浪叫，那聲音跌宕起伏，在寂靜的夜裏充滿著穿透力。
王大小的某根神經被觸動了，血一下子湧上腦袋。
5
在那個激情澎湃的夜晚之後，浪丫從屯子裏消失了。
二牤子還在屯子裏，他也不知道浪丫去了哪裏。那天喝酒的時候，浪丫勸二牤子和她一起走，到城裏去，走得遠遠的。二牤子不肯走，二牤子說，我走了，地誰去種？浪丫就咬著嘴唇，恨恨地說，你個鄉巴佬，除了種地，你還知道幹啥？二牤子說，不種地，咱吃啥呀？浪丫說，你樂意種地你就種吧，我可是要走了。
二牤子以為浪丫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浪丫真的走了。
王大小依然在屯子裏遊蕩。現在的王大小完全成了一個閑人。以往，誰家辦紅白喜事，王大小都要去幫忙的，劈柴、挑水，有啥活幹啥活，然後混頓好酒好飯，也是一種享受。現在不行了，姑娘媳婦們一見了他，就像見了瘟神一樣，躲得遠遠的，生怕他把洋剌子塞進她們的胸口或別的什麼地方。
王大小是寂寞的，整個屯子也是寂寞的。寂寞的屯子終於在下小雪的時候熱鬧起來了。
村會計海林神叨叨的，不知從哪裏弄回三個越南女人。屯子裏娶不上媳婦的張老歪、李大吃、楊三瞎子，每家出五萬五，就把三個越南女人買回去當媳婦了。海林給屯裏人算了一筆賬，現在要娶個媳婦，光彩禮就得兩萬，還要有地，有磚房，有農機，加在一起，沒十萬塊錢媳婦娶不到家。何況像張老歪這樣的，像樣的女人誰肯嫁？娶媳婦，不就是生兒育女嗎，管她哪國人幹啥，隻要是咱的種，哪國人生出來都是中國人。也有人提出疑問，這樣做是不是犯法？海林說，犯啥法？現在都啥年代了，婚姻自由。你們沒事都看看電視，看看報紙，看有多少出名的女演員都嫁給了外國人，你看她們哪個犯法了，不都人模狗樣地當明星呢麼！她們能嫁外國人，咱老農民就不能娶個外國人？
大家一想，海林說得也在理。偷偷地到這幾家去看，幾個女人身板都挺健壯，模樣也周正，長得都像南方人。特別是那個張老歪的女人，胸脯子和屁股都翹翹的，一看就是生小子的料。人們看著，唏噓著，都說白瞎這幾個女人了。
幾家人商量好，在臘月裏分別給兒子辦喜事，窮也好，富也好，都張羅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
屯子裏的生荒子（沒結婚的男青年）們，在這個臘月裏算是開了眼，解了饞。除了坐席、喝酒、吃肉，還要鬧洞房。新婚三天無大小，洞房鬧得很放肆。生荒子們抱著新娘子，該啃的啃，該摸的摸。新娘子掙紮著，尖叫著，生荒子們毫不手軟，就差沒把新娘子剝光了。新郎官樂嗬嗬地看著，一點兒也不惱。一來屯子裏有鬧洞房的風俗，不能顯得小家子氣，二來新郎官也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女人雖然是越南人，一點兒也不比別的女人差，別的女人身上有的，咱女人身上都有，貨真價實。鬧完洞房，生荒子們意猶未盡，還要蹲在人家的窗根兒聽房。屋裏的明知外麵有聽的，就故意使勁地折騰，新娘子也叫得誇張，像要死了似的。生荒子們如癡如醉，全然忘了臘月裏的冷，沸騰的熱血快要把這個冬天融化了。
隻有一個人沒去湊熱鬧，就是傻子王大小。王大小縮著頭，抱著膀，在冰天雪地裏悶悶地走著，一走就是大半夜。
6
年三十晚上，屯子裏的人們正放鞭炮接神，準備吃餃子，海林家的柴草垛著火了。火光衝天，把半個屯子照得通亮。許多人顧不上鍋裏的餃子了，跑出來救火，怕的是火燒連營。直到後半夜，火才被撲滅。海林連說倒黴，大家安慰他，火燒旺運，這一年你家該發財了！
王大小也在救火的隊伍中，但他沒救火，他張著大嘴，瞪著驚異的眼睛看熱鬧。看到火被撲滅了，王大小有些意猶未盡，憤憤地說，雞毛旺運，發個屌財！
正月十五，海林家又著了一把火。這次縣裏的消防車來了，嗚哇嗚哇地叫著，大水管子很快就把火澆滅了。海林被罰了200元錢。
海林哭喪著臉，說，我這是得罪人了。鄰居們勸他，不要這麼想，又沒抱誰家的孩子下井，誰能下這樣的黑手呢！準是放煙花走了火，以後多加小心就是了。
海林的確多加小心了。每天晚上，他都要在院子裏巡邏，但始終沒發現什麼異樣的情況，僅存的那垛柴草安然無恙，直到二月二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