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書場
作者：廉世廣
1
王大小抄著袖，大嘴努努著，在屯子裏漫無目的地轉悠。對麵過來一個人，王大小還沒看清那個人是誰，那人已來到他跟前。那人說，王大小，傻的嗬的幹啥去呀？
王大小抬頭看了那人一眼，是村會計海林。他想這次海林不會給他介紹對象了，就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海林一把拽住他，說，這王大小咋還尿性起來了？
因為拽得突然，王大小趔趄一下，差點兒摔倒。王大小有些急，說，老給人家介紹對象介紹對象，一個也介紹不成，還老拽我幹啥？
海林嘿嘿地笑，說，咋的，跟叔生氣了？
王大小脖子梗梗著，也不說話，呼哧呼哧地喘粗氣。海林說，叔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告訴我，我就給你介紹呂秀萍；要不的，就讓老李家的傻丫頭給你當媳婦。
呂秀萍是鄉文教助理的閨女，長得好看。一提呂秀萍，王大小就眉開眼笑。一提老李家的傻丫頭，王大小就搖頭，說，醜，埋汰，傻。海林就樂，說，還嫌人家傻，人家比你還尖呢！也真就怪了，王大小哪方麵都傻，就是在女人方麵不傻，知道哪個好看，哪個醜。海林一提呂秀萍，王大小滿肚子的氣就都飛到九霄雲外了。
王大小說，叔，你問吧。
海林壓低了聲音，問，你妹子浪丫是不是懷孩子了？
王大小皺著眉頭，嘴撅得老高，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說，還沒開春呢，懷啥孩子呀？操！說完就轉身走了，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海林望著王大小的背影，有些失望。不知道為什麼，王大小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2
王大小的心情不好是因為他妹妹浪丫回來了。浪丫回來是好事，浪丫對她的傻哥哥好，每次回來都給他帶點兒東西，有吃的，也有穿的。現在王大小身上穿的那身趟絨衣裳，就是浪丫帶回來的。王大小當然不是生氣這些，讓他生氣的是，浪丫一回來，鄰居二牤子就湊過來，來了就攆王大小出去。王大小不情願，浪丫就哄他，說，哥，你出去溜達溜達，回來我給你燉魚吃。王大小說，那你們老實地呆著，不興摔跤啊！
王大小就倔噠倔噠地走出院子。王大小仍然不放心。屋裏一沒人，二牤子就和浪丫摔跤。有一回，王大小看見二牤子把浪丫摁在炕上了，連撕帶扯的，就抄起一根木棒，踢門進屋，一棒子就把二牤子扌肅翻白兒了。讓王大小不解的是，他在關鍵時刻救了浪丫，可浪丫不但不感謝他，還把他一頓臭罵，罵他傻透腔了。這回我才不管了呢，摔唄，壓死了我也不管！王大小一邊走，一邊憤憤地想。
浪丫命硬，浪丫生下來不到百天，媽就死了。浪丫媽是個傻子，活著也不會伺候孩子，死了就死了吧。浪丫的爹王樹林這樣說。浪丫爹還說，王大小就像他媽，傻了吧唧的，讓人操心，不知這丫頭咋樣，是不是也像她媽一樣？真就不一樣。浪丫不但不傻，而且聰明得出奇，小水蔥一樣在屯子裏成長起來，越長越俊俏，漸漸地，就吸引了全屯子男人的眼光。
二牤子是屯子裏的小男人。浪丫念小學高年級的時候，二牤子已是生產隊的主勞力了。二牤子歲數小，但長得牤實，和成年男人一起下地幹農活，一點兒不落後。屯裏人都說，啥人啥命啊，二牤子的爹齁齁巴巴的，常年下不了地，卻娶了個俏媳婦，養了個能幹的兒子。二牤子的媽外號小豆腐，年輕時在縣劇團唱過戲，因為生活作風問題下放到村裏了，後來就嫁給了齁巴，二牤子的爹。
二牤子長大了，隨後浪丫也長大了。長大了的浪丫知道了許多事。浪丫讀懂了二牤子盯著她的眼光，也隱隱約約地聽說了她爹王樹林和小豆腐的事。那些調皮的男孩子曾在浪丫跟前念過一段順口溜：王樹林鑽樹林兒，吃小豆腐剝了皮兒，快活起來不背人兒……
這段順口溜是村會計海林編的。
3
村會計海林對王大小好。村裏人還沒見過海林對誰好過。海林對王大小好的標誌之一，就是不斷地給王大小介紹對象。海林說，大小，過來，叔給你介紹個對象。王大小就屁顛屁顛地跑來，說，又介紹誰呀？海林說，先別管誰，幫叔幹完活兒再說。
王大小人傻，幹活卻勤快。海林家扒炕抹牆，擔水劈柴，起豬圈壘狗窩，全由王大小操辦。海林呢，坐在那裏，叼著煙卷兒，眯著眼睛曬太陽。看大小幹累了，就說，我那個外甥女啊，長得那才俊呢。王大小傻嗬嗬地笑，說，昨天不是說你侄女嗎？海林扔了煙卷兒，哈哈大笑，說，你他媽也不傻呀。告訴你吧，我侄女長得也俊，一笑倆酒窩，那才好看呢！王大小嘿嘿地笑，口水順著嘴角淌了下來。
海林對王大小好的另一個標誌，就是總打聽浪丫的事。比如說，二牤子是不是總找浪丫，倆人在一起都說啥了，幹啥了，是不是那啥了，啊？王大小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告訴海林，甚至把兩人在炕上摔跤的事都說了。海林一邊聽，一邊咽唾沫。
看王大小再說不出什麼新鮮事兒了，海林就讓王大小猜謎。“長在半中腰，有皮又有毛，長有五六寸，子孫裏麵包。”你猜猜，這是啥東西？
王大小歪著脖子，看看天，看看地，猜不出這是個啥東西。海林原本就沒指望他能猜得出，不等王大小多想，接著說，再出一個吧：“粗不圇墩短，中間帶個眼；要硬它就硬，要軟它就軟；要長它就長，要短它就短。”
王大小一頭霧水，更不知所雲了。
海林說，別急，再說一個。“大叔和二嬸兒，上炕就蹁腿兒，蹁腿就搖撼，搖撼就流水兒。”
看王大小抓耳撓腮的樣子，海林非常得意。海林說，別想了，回家問你妹兒，你妹兒準猜著！
王大小回到家，浪丫正坐在門檻上，劈著腿用搓板洗衣裳。王大小在浪丫對麵蹲下，把海林說給他的三個謎語一字不拉地說了一遍。
浪丫聽著聽著，臉就紅了，抄起搓板去打王大小。王大小一閃身，摔了個腚蹲兒。浪丫說，誰讓你說的？
王大小一邊捂著腦袋往起爬，一邊說，是海林，是海林讓我問你的。
浪丫歎了口氣，說，再不許去找海林，再讓我看到你和海林在一起，就讓你喝了這盆洗衣水！浪丫一腳把洗衣裳的盆子踢翻了，髒水濺了王大小一臉。
王大小不去找海林，海林偏偏去找王大小。起初王大小還躲著海林，可海林一提起呂秀萍，王大小就禁不起誘惑了。海林說，想讓我介紹呂秀萍不？王大小嘴上不吱聲，腳下卻邁不動步了。
呂秀萍的確漂亮，但呂秀萍也的確難以接近。
海林把王大小拉到村委會門前的木頭垛上坐下來。太陽暖烘烘的，王大小渾身上下都感覺到舒坦。
海林說，那天我看見呂秀萍了，跟她提你了，她對你印象老好了。
王大小漲紫了臉，說，她她她看上我了？
海林嘿嘿樂，說，咱屯子就數你有才，還能幹活，哪家姑娘看不上你？我的侄女和外甥女都沒有呂秀萍好看，要不的，哪還輪到呂秀萍啊！
王大小坐在木頭垛上，感到腳底發熱，頭上冒汗，大嘴咧著，笑得全心全意。
海林看著王大小，說，別傻笑啊，搞對象搞對象的，你得想辦法搞啊，你得想辦法接近她，接近她才能搞，是不是？
王大小撓著腦袋，說，咋樣能接近她？
海林用手指戳王大小的腦袋，說，長腦袋就知道吃飯啊，好好想想！
王大小就用一種渴求的眼光看海林。海林很得意。海林說，還是叔教你吧。
海林說，等屯子裏再演電影的時候，你看呂秀萍坐在哪裏，你就挨著她坐，完了，等電影演上了，你就偷摸的，啊，摸她。
王大小把眼珠子瞪得土豆一般大，直直地盯著海林。海林說，你傻嗬的看我幹啥？我是呂秀萍啊？王大小低下頭，說，我，不敢！
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叔還得教你。海林說，你敢抓洋剌子（樹上的毛毛蟲）不？
王大小說，敢啊。
海林說，你把活洋剌子偷偷地放到呂秀萍那裏……
王大小問，哪裏啊？
海林眼睛笑成一條縫，說，這兒啊。海林用兩手誇張地在胸前比劃著。王大小的眼前就出現了呂秀萍前胸的形象，鼓鼓的，比他妹妹浪丫還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