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今天特別興備。三口人坐到一塊兒，包了餃子。吃飯的時候，外公還專門燙了一壺酒，他沒有先喝，而是端起一杯走到院子裏那棵小鬆樹下麵，灑下去。
“這是他的老習慣了，想起了生死與共的戰友。”姥姥低聲告訴劉小。劉小突然感覺到有一種東西特別偉大。而且是永不褪色的，就像國旗上的紅，就像軍裝上的綠，這些東西都是能夠永恒的。
飯間，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媽媽的事兒。劉小告訴外公，檢察院的人來過家裏一次，不過沒有找到什麼東西。
“檢察院？胡鬧！”外公道。
“他們可能是例行公事吧，”劉小說，他給外公斟上一杯酒，“我想我媽媽一定不會有事的，您放心，她盡快會有消息的。”
“是嗎？”外公夾起一個餃子填到嘴裏，他沒有再說什麼。
劉小發現，外公今天之所以有這麼多話，原來是他想知道有關媽媽的更多的事。隻是礙於麵子，不好發問。姥姥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搭著話。還不時地給他一個白眼。姥姥不時地保持著短暫的沉默，然後不時地向劉小提出一些新的問題。外公認真地聽著，不時地皺皺眉頭。
“我們應該相信群眾，我們應該相信黨，告訴秀梅，要相信黨，黨會還她一個清白。”
劉小不知道外公這些話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姥姥聽的。他隻是記得前兩句好像是毛主席在哪篇文章中的話。
劉小就點了點頭。其實，這個老人在自己的女兒受到別人的不公正的待遇時，能夠作出的，恐怕也隻有這一句無力的呐喊了。相信群眾，相信黨，這大概是他在受了多年的不公正的待遇時能堅持下來的強烈信念吧。
餃子就酒，越吃越有。姥姥說。
這頓飯吃了很長時間，外公的臉色隨著酒精量的增加變得越來越重了。劉小第一次聽到他講這麼多話，句句似是無奈，又似是感慨與憂傷。
看來酒精確實起了作用。
飯後，老人又饒有興趣地去裏屋拿來自己當年的一本影集，草綠色，用一張舊報紙包著。打開一看，全是黑白兩色的照片，其中有許多是跟中央首長一起照的，尤其是那些已經泛黃的，依稀可見硝煙紛飛的場麵。劉小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應該放到博物館裏的東西，甚是好奇。外公沒有讓他摸，而是自己一張張地指給劉小看，再一張張地整整齊齊地放好。
後來，他問了劉小一些諸如多大啦，上幾年級啦之類的問題，劉小一一作了回答。劉小發現他的上下眼皮一個勁兒地打架，就勸他去休息。
“沒事兒，我不困！”
他還想跟劉小說什麼，姥姥過來說：“倔老頭子，你看都幾點了，喝多了吧你，早就該午睡了趕快去吧。”說著，便不由分說地把他拉進了臥室。劉小也趕緊起來扶他，外公一邊走，一邊稀裏糊塗地說：“我……我還有話……我還有……話……”
劉小趁機收拾一下屋子，準備起身告辭，呆會兒還要去曆誌飛那兒。
姥姥從裏屋出來，說，“唉！人老了，你看你外公，話多了，前言不搭後語的。今天他見了你呀，特別高興，平常他可沒喝過酒！”
“是嗎？”劉小說。
“可不，你們弟兄幾個，他最疼愛的就是你了，你看，你一來他多高興，他跟我就沒這麼多話。有空就多過來陪陪他，人老了，喜歡熱鬧。”
劉小相信姥姥這話是真的。
從外公亢奮的表情和有悖常情的滔滔不絕，甚至到拿出自己的照片給人看，劉小覺得，僅就這一點來看外公就是十分喜歡自己的。他想起外公回房時嘴裏一直在嘟嘟噥噥，就問：“他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想說呀？”
“嗨！他能有什麼事！我看呀，他今天是喝多了，他是想跟你多聊一會兒吧。”
其實，姥姥這次猜錯了，外公是真的有事想跟劉小談。後來，他又找劉小談了一次，那件事影響了劉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