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節 憲成(1 / 2)

戰士的使命在於打破一個舊世界,立法者的使命在於建設一個新世界,兩者同樣功不可沒。

————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

宣統三年臘月十八,此日立春,辛亥年盡,壬子年至。這一場變動中華的革命,並未如朱崇禎所預想的那般,在辛亥年盡前結束,但好在,終於在立春之日,新舊紀年交替之時,看到了希望。

張元濟坐在朱崇禎對麵,端著茶盞慢慢的品著,看似輕鬆寫意,腦上脖頸間,卻時不時跳出幾滴汗珠,告知他此刻內心的忐忑緊張。

今日,便是中華民國憲法交諸民國政府參議院表決之時。算起來,從農曆八月廿四開始準備,到如今臘月十八付諸表決,曆時四個月的創製終於可以暫時告一段落。張元濟口中回味著般若茶那濃烈的苦意,想著這四月來的種種情狀,忽然覺得這般若茶,果然稱得上是解乏的好茶。

這四個月來,張元濟所主持的憲法創製會,隨著辛亥年革命的推進,人數也隨著增加,爭吵也越加升級,其後嚴複與楊度而來,更是掀起君憲與共和之爭。紛紛擾擾,唇槍舌劍,讓人疲憊之時,又複興奮,這裏聚集的,畢竟算得上中華此時最精英的士子了。由中華最有智慧的一群人,來覺得中華的未來,這何嚐不算是千年難遇之事?

便是那美利堅,創製憲法之時,也不過如此吧。

“這般若茶,果然是好茶!”張元濟放下茶盞,向對麵的朱崇禎說道。

朱崇禎莞爾一笑,卻想起當日張元濟在夏威夷初次品嚐這般若茶時的品語。這般若茶,果然是愈經世事,才愈覺得難得的東西。

“筱公無需擔心什麼,”朱崇禎輕輕笑道:“如今這參議院,雖然聚集了這廿三行省的代表,說到底,還是我們這些頭腦人物在後控製,我與袁世凱聯手,便是絕對優勢,共和憲法,今日必將通過。”

這番話,雖然是大實話,卻總有點不合時宜,尤其是在如今清亡民興之際,流行於麵上的,總要應該民意,如何能是寡頭分贓一般?

張元濟正待張口,一旁艾清已經笑出聲來:“你說的政權下放,民國當興,便是這般興法?”

“這般興法,我倒看不出,與東南互保之時有何差別之處。想不到你口中冠冕堂皇,行事卻是這般。”

朱崇禎被艾清說的麵上一熱,自嘲的笑了一下,卻對兩人說道:“兩位也是讀過朱某所著的《美利堅政製簡史》的,當知道,美利堅初創之時,也不過是家族寡頭之間的聯盟,其後教育普及,交通便利,方才漸漸有了政權下放的真義。美利堅如今建國百餘年,才有了如今這種情勢。我中華這艘航船,又豈能在頃刻間,扭轉航向,變作共和呢?如今有這樣一個憲法,作為法統綿延下去,久而久之,也便會有共和的精義了。”

“你便會用這等堂皇之言欺人,”艾清依舊笑道:“如你所言,隻怕你我今生今世都看不到那共和真義蒞臨中華的那一天了!”

兩人這番對答,倒讓一旁的張元濟覺得奇怪,他不知這艾清究竟何人,竟然敢處處揶揄朱崇禎,可還沒等他細想,那參議院門口便奔出一人,遠遠的向酒樓奔了過來。奔到樓下,也不經樓梯,直接一提身形,從窗中躍了進來。張元濟定目看去,卻是方信孺。

“大哥,參議院裏現在吵了起來。宋教仁臨時變議,弄出來一個內閣總理製的憲法,也要付諸表決。”

“這倒是有趣了,”朱崇禎先是一愣,轉而便笑了,“筱公,這宋遁初莫非最近不在憲法創製會嗎?”

“公子說的不錯,”張元濟點點頭,“自從參議院門前,黃信被斬之後,宋教仁和居正便離開憲法創製會了。”

“說起來,我還沒有見過太炎先生口中的同盟會第一才子,”朱崇禎邊說邊站起身來,“今日倒是可以一睹此人風采了。”

此時的議會之上,已經吵作一番,這吵鬧的,倒是清一色都是同盟會的老人。為首的,竟是汪兆銘與宋教仁,這同盟會的德才二君子!

“宋遁初,你什麼意思?”汪兆銘拍案大叫道:“人無信不立,共和立憲本是我會綱領,孫載之也已就任了第一任總統,緣何到了此時,你竟要變立國本?你這樣做,置如今民國臨時政府於何地?!”

你道這汪兆銘為何會出現在參議會上?原來直隸省的代表,便是汪兆銘與楊度二人,今日這次議會,說到底,不過是做一個橡皮圖章的活兒。如今天下皆知中華要行共和立憲,這共和憲法,也是立憲、黨人、地方聞人三方精英所創製,早已為眾人首肯。誰知道議程進行到一半,忽然便出了這番變數。

你道這宋教仁如何會將數月來的心血作廢,幾日間又起草出另一套憲法?隻因漢王現身南京之後,先是頒布七殺令,將這南國的革命黨人屠戮大半;又借著光複會首陶成章之死,逼殺了陳其美,要知道,在辛亥這一年的革命之中,同盟會真正的地盤,也隻有陳其美掌控的上海一地,其餘南國各地,多屬光複會與各地方會黨。誅殺了陳其美,便是斷了同盟會的根基,同盟會再無與他省抗衡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