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裏在花園,一位在別墅做事的老年村婦端來一碟新鮮橄欖,然後轉身問邁克爾:“大家都說你是紐約教父唐·柯裏昂的兒子,真的嗎?”
邁克爾見到唐·托馬西諾氣得直搖頭,他們的秘密如今已經眾所周知。可是,這個幹癟老太的眼神卻那麼熱切,知不知道實情對她來說似乎很重要,邁克爾於是點點頭。“你認識我父親?”他問。
老婦人名叫菲洛蒙娜,皺皺巴巴的棕色麵容像個核桃,皮殼裂開,露出褐色的牙齒。邁克爾來別墅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對他微笑。“教父救過我的命,”她說,“還有我的腦子。”她朝腦袋打個手勢。
她顯然還想說什麼,邁克爾用微笑鼓勵她。她畏畏縮縮問:“盧卡·布拉齊死了,真的嗎?”
邁克爾又點點頭,驚訝地看見老婦人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菲洛蒙娜在胸前畫個十字,說:“上帝寬恕我,但我希望他的靈魂在地獄裏受煎熬,直到永恒。”
邁克爾回想起他從前對布拉齊的好奇,直覺突然告訴他,老婦人知道黑根和桑尼一直不肯告訴他的某些事情。他給老婦人斟了一杯酒,請她坐下。“給我說說我的父親和盧卡·布拉齊,”他溫和地說,“我知道部分情況,但他們是怎麼成為朋友的?布拉齊對我父親為何那麼忠誠?別害怕,請告訴我。”
菲洛蒙娜那張皺巴巴的臉和葡萄幹似的黑眼睛轉向唐·托馬西諾,唐·托馬西諾用某種方式表達了同意。於是菲洛蒙娜講起她的故事,陪他們度過這個夜晚。
三十年前,菲洛蒙娜是紐約的接生婆,在第十大道為意大利移民服務。意大利女人總是懷孕,她的生意頗為興隆。醫生遇到難產都要向她請教。她的丈夫開了個雜貨店,生意也很不錯——但他已經死了,願他可憐的靈魂安息——可是,他喜歡打牌和玩女人,沒想過為艱難時日存錢。總而言之,三十年前那個該詛咒的晚上,正經人早就上床休息了,忽然有人來敲菲洛蒙娜的門。她並不害怕,因為謹慎的孩子總是挑這個時辰降臨罪惡塵世,她穿上衣服打開門。門口站著的是盧卡·布拉齊,當時就已經聲名狼藉了。另外,大家都知道他是單身漢。菲洛蒙娜馬上慌了神。她以為布拉齊是來收拾她丈夫的,她丈夫說不定一時犯傻,拒絕幫布拉齊什麼小忙。
可是,布拉齊這次倒是肩負著最普通的任務,說有個女人快要臨盆,住處離這附近有段距離,她必須跟他走。菲洛蒙娜立刻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那天晚上,布拉齊凶惡的臉就像個瘋子,顯然被什麼魔鬼攝了心神。她不想去,說她隻給她了解情況的女人接生,但他撈出一大把綠票子塞進她手裏,粗聲大氣地命令她別磨蹭。她害怕,不敢拒絕。
街上停著一輛福特,司機和盧卡·布拉齊是一路貨色。開了不到三十分鍾,他們過橋來到長島市的一幢板房小屋。屋子能住兩戶人家,現在顯然隻有布拉齊和他的同黨,因為廚房裏還有幾個混混在打牌喝酒。布拉齊拉著菲洛蒙娜上樓進臥室。床上是個漂亮姑娘,像是愛爾蘭血統,臉化著濃妝,一頭紅發,肚子脹得像母豬。可憐的姑娘怕得要死,見到布拉齊,她驚恐得轉過頭去——對,就是驚恐——布拉齊那張邪惡麵孔上的憎恨表情,她這輩子也沒見過更可怕的東西(菲洛蒙娜又在胸前畫個十字)。
長話短說,布拉齊走出房間。他的兩個手下協助接生婆,孩子生下來了,母親筋疲力盡,陷入沉睡。布拉齊被叫過來,菲洛蒙娜用多餘的毯子裹起嬰兒,把小包裹遞給他,“這個女兒是你的吧,接著。我的任務完成了。”
布拉齊凶惡地瞪著她,癲狂占據了他的整張臉。“對,是我的,”他說,“但我不要這個種的東西活下去。給我拿到地下室,扔進鍋爐。”
菲洛蒙娜有一瞬間以為她聽錯了什麼。“種”這個字用得她大惑不解。他難道想說這姑娘不是意大利人?還是說這姑娘是最低賤的品種,簡而言之就是妓女?還是在說從他下體出來的東西就不配活下去?她確信布拉齊開了個粗魯的玩笑,隨口說:“反正是你的孩子,你愛怎麼處理都隨你。”她再次試圖把包裹遞給他。
筋疲力盡的母親醒來了,轉身麵對他們,剛好看見布拉齊使勁一推小包裹,嬰兒砸在菲洛蒙娜的胸口。她用微弱的聲音喊道:“盧卡,盧卡,我真抱歉。”布拉齊轉身麵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