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怕了,此刻的菲洛蒙娜說,真是可怕。他們就像兩頭瘋狂的野獸,根本不是人類,對彼此的憎恨彌漫在整個房間裏。這一瞬間,什麼都不存在了,連這個新生兒都不存在了。但其中又有一種怪異的激情:那種魔鬼般的嗜血欲望,實在有悖於自然,你知道這兩個人將在地獄裏永受煎熬。盧卡·布拉齊轉過身,對菲洛蒙娜嚴厲地說:“照我說的做。我讓你發財。”

菲洛蒙娜嚇得不敢說話。她搖搖頭,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你自己動手,你是父親,你喜歡怎麼做就怎麼做。”但布拉齊沒有應聲,而是從襯衫裏掏出匕首。“我會割了你的喉嚨。”他說。

她肯定陷入了休克狀態,因為下一段記憶就是他們都來到了地下室,站在四四方方的鑄鐵鍋爐前。菲洛蒙娜還抱著毯子裏的嬰兒,嬰兒毫無聲息(如果她大哭,如果我當時夠機靈,使勁掐她一下,菲洛蒙娜說,那個魔鬼也許會發發善心)。

大概是哪個男人打開了爐門,她看見了火光。再一轉眼,她和布拉齊單獨站在地下室裏,周圍的水管在滲水,泛著一股耗子的臭味。布拉齊又抽出了匕首。毫無疑問,要是不從命,他就會殺死她。火光,布拉齊的眼睛。他那張臉,就是魔鬼的雕像,不是人類,沒有理智。他把菲洛蒙娜推向敞開的爐門。

說到這裏,菲洛蒙娜沉默下去。她並攏雙手,放在膝頭,直直地望著邁克爾。他知道她要什麼,知道她想告訴他,但不想用自己的聲音。他輕聲問:“你做了嗎?”她點點頭。

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在胸前畫個十字,祈禱幾句,這才繼續說下去。她收到一遝鈔票,被車送回家。她明白要是敢走漏一個字,就得搭上自己的一條命。兩天後,布拉齊殺死了嬰兒的母親,那個愛爾蘭姑娘,警方隨即逮捕了他。菲洛蒙娜嚇得失魂落魄,跑去找教父,說了這件事情。教父命令她保守秘密,他會處理好一切的。布拉齊當時還沒有為唐·柯裏昂做事。

唐·柯裏昂還沒來得及擺平事情,盧卡·布拉齊在牢房裏企圖自殺,用一塊玻璃劃破喉嚨。他被送進監獄的醫院,在他養傷的時候,唐·柯裏昂前前後後全都安排妥當了。警察知道盧卡·布拉齊犯案,卻無法向法庭證明,隻好釋放了他。

盡管唐·柯裏昂向菲洛蒙娜保證說她既不需要害怕盧卡·布拉齊,也不用擔心警方,但她還是活得提心吊膽。她的精神幾近崩潰,做不了老本行。最後,她說服丈夫賣掉雜貨店,兩人一起返回意大利。丈夫是個好人,菲洛蒙娜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完全理解。可是,他這人意誌不夠堅定,在意大利揮霍掉了兩人在美國做苦力掙來的錢。他去世之後,菲洛蒙娜成了傭人。故事說到這裏結束。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對邁克爾說:“我祝福你父親的大名。我每次隻要開口,他就會送錢給我,他從布拉齊手上救了我。轉告他,我每晚都為他的靈魂祈禱,他不需要畏懼死亡。”

她離開後,邁克爾問唐·托馬西諾:“她說的是真事嗎?”黑手黨頭目點點頭。邁克爾心想,難怪誰也不肯跟他說實話。非同一般的故事。非同一般的盧卡。

第二天早晨,邁克爾想和唐·托馬西諾討論一下所有事情,卻得知一名信使傳來緊急消息,老頭子趕到巴勒莫去了。晚上,唐·托馬西諾回來,把邁克爾叫到一旁。他說,美國來了消息。他悲痛得說不出口的消息。桑蒂諾·柯裏昂被殺了。

二十四

清晨,西西裏檸檬色的陽光灑滿邁克爾的臥室。他睜眼醒來,感覺到阿波羅妮亞光滑的身體貼著他睡得熱烘烘的皮膚,於是懷著愛意叫醒她。兩人做愛完畢,盡管已經完全占有了她好幾個月,但他仍舊驚歎於她的美麗和激情。

她走出臥室,去走廊另一頭的衛生間盥洗更衣。邁克爾沒有穿衣服,早晨的陽光讓身體充滿活力,他點燃香煙,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今天是他們在這幢別墅的最後一天。唐·托馬西諾安排他去西西裏南岸的另一個小鎮。阿波羅妮亞懷孕剛第一個月,打算回家先住幾個星期,隨後再去邁克爾的新藏身處。

昨天晚上,阿波羅妮亞上床以後,唐·托馬西諾和邁克爾在花園裏坐下。唐既煩躁又疲憊,承認他很擔心邁克爾的安全。“結婚讓你暴露了,”他對邁克爾說,“真奇怪,你父親怎麼不安排你換個地方躲躲。我正在和巴勒莫的年輕土佬鬧糾紛。我提出的安排很公平,允許他們濕濕嘴,比他們應得的還要多,可那群人渣什麼都想要。我無法理解他們的心態。他們試著搞了些小花樣,但我沒那麼容易死。他們必須明白,我這麼強大,他們不可能輕易打敗。但和年輕人打交道就是有這個壞處,能幹歸能幹,但說不通道理,總想霸占一口井裏的所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