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細雨飄飛的星期天,為了籌夠買複習資料的錢,我猶豫了很久,最後決定去醫院賣血。這一掙錢途徑我也是聽人說的。我忐忑不安地去了醫院,在血液科門口,我纏住了一個醫生。我告訴他我要賣血。他睜大眼睛看了我半天,頗有些惱怒地說:“你想錢想瘋了?不行,你本身就麵黃肌瘦,看起來營養不良還來賣血……”他說了很多,還訓了我。原話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我記得當時自己一直在苦苦哀求他,淚流滿麵,並且告訴他,我急需這筆錢買複習資料。
“你怎麼可以欺負女孩子?”一聲叱喝驚得我膽寒。轉過頭,婆娑淚眼中我看到一個戴著寬邊眼鏡的瘦長男孩氣勢洶洶地衝過來,他身後不遠還有一個年邁的老人。似曾相識的麵孔,但我想不起這男孩是誰。
“你憑什麼欺負人?”他走近時又質問醫生。
我窘迫地站在邊上,低著頭說:“你誤會了,他沒有欺負我。”
“那你怎麼哭了?鈴子。”他問,聲音極其溫柔。
我一直低著頭,沒敢再說話。聽到他叫出我的名字時,我嚇了一跳,於是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望著他,眼中滿是疑惑。
“她想來賣血,但你看她都瘦成這樣了,還有血可賣嗎?你們認識?”醫生說。
“我們是同學。鈴子,你為什麼要來賣血?”男孩不解地望著我。
“同學?我們是同學?”我羞慚地低著頭問。
“不會吧?我坐你後桌半年了,你居然都不認識我?我叫程剛。”男孩詫異地說。
“對不起!”我輕聲說。
“不用說對不起啦!你成天隻顧得學習,從不與人交往,也不與人說話,怎會認得我?”程剛淺淺地笑了一下。
在他說話時,我仔細地看了他一眼,瘦長的他長著一張消瘦的臉,臉上還冒著幾粒青春痘,最顯眼的是那副架在鼻子上的寬邊眼鏡。
“她急需錢才來賣血的。你幫她想想辦法。”醫生臨走時對程剛說。剛才苦苦哀求醫生時我說了事情的原委,我以為他會為此通融。聽到醫生的話,我的臉在瞬間一片緋紅。我可以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一個我苦苦哀求的陌生醫生,但我沒有勇氣讓一個男同學知道事實的真相。流著淚我飛速跑出了醫院,衝進茫茫細雨中。我聽到程剛在背後呼叫我的名字,但在那一刻,我隻想逃離。
那天晚上,程剛到宿舍找我。
“我們去頂樓吹吹風,好嗎?”他征詢我的意見。
我答應了,在那個沒有月光和星辰的夜晚,我們在宿舍頂樓吹了很久的風。春寒陡峭,風吹在臉上刺刺的生疼。說的話不多,但我很開心。望著小城的萬家燈火,望著蒼茫的夜空任思緒飛揚。夜風吹拂我烏黑的長發,也翻卷起程剛衣襟的下擺。“我要飛——”他突然張開雙手高歌一句,嚇了我一跳。歡笑著,我逃回了宿舍。但我一直記得那天晚上他說過的其中一句話:快樂是一天,不快樂也是一天,為什麼不讓自己快樂一些呢?
與程剛熟悉以後的日子,我明顯快樂起來,對身邊的同學也多了些友善。我微笑著麵對身邊每一個人,突然覺得快樂原來這麼容易得到。我並沒有因為與程剛熟悉而耽誤學業,我牢牢記得自己追逐的目標,學習更加刻苦。
每天傍晚,我都會到學校附近的一條小河邊看書。那裏很安靜,人跡罕至,於我卻是個樂園。看書倦了,我就數著河中遊蕩的鴨子。璀璨的夕陽下,河麵浮光躍金,望著斑斕的河麵往往會令人產生一種迷幻的感覺,像一個五彩繽紛的未來。程剛時常陪我一起坐在河邊看書,有時說說未來,有時,我們什麼也不說,背靠背坐著,享受這份靜謐,陶醉在青草的馨香和泥土撲麵而來的氣息中。
之後,老師分別找我們談話。我作為成績優秀的學生被重點保護起來了,而程剛則被遣送回家,請來了家長。程剛的父親——縣城首富程百萬,他到學校時,連校長都驚動了。一行人陪著他好話說盡,接連道歉才平息了他心中的怒氣。所有的矛頭在瞬間全都指向了我。背脊如芒,我再次陷入沉默,臉上不再有一絲笑容。原來,快樂來得快,去得更快。我知道程剛依舊在默默地關心著我,他把許多重要的複習資料偷偷塞進我的書包。有一次,他還在書中夾了一遝錢和一張字條:鈴子,對不起!是我給你帶來了煩惱。這筆錢你先用著,等你以後有錢時再還我。我知道你一定要考上大學的,不要為錢的事擔心……
我收下了程剛送給我的複習資料和借給我的錢,但我們不再說話,就像兩個陌生人。在那個烈日炎炎的夏天,我仿佛蟄伏在寒冷的冰層。我不是沒有為流言飛語流過淚,但夜夜感傷又如何?拋開一切,我隻記得學習,讓自己在學習中忘記所有的憂傷和煩惱。我唯一想的事情就是盡快考上大學,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那個夏天對程剛而言,我不知道意味著什麼?他再也沒有到小河邊看書了。我一如既往地去河邊,一個人呆呆地看著夕陽西下,看著薄暮一點點地吞噬整個世界。那裏是屬於我的世界。河畔的柳樹隨風舞動著萬千柔軟的枝條,在“沙沙”的風吟中,我思緒恍惚。程剛說過,他要報考和我同一個城市的大學,他還說他會很努力的。程剛的成績屬於中等,但為了兌現自己的諾言,他一直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