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再見1 08(2 / 3)

周亞迪點點頭。

我又問:“那來了外人又怎麼樣?”

周亞迪轉頭看著我反問道:“你說呢?”

我和他都戴著墨鏡,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但能感覺到絲絲寒意。

轉眼車子駛出寨子,在一條顛簸的盤山路上緩緩行駛了大約半個小時。剛一下山,眼前豁然開朗。周亞迪搖下車窗,空氣中滿是清甜的氣息,放眼望去,田野上是一片壯觀的花海。

我仔細一看,發現這並不是野花,而是人工種植的,田埂間還能看到勞作的農民。花色雖然單調,隻是紅白相間,在明媚的陽光下開得鋪天蓋地,讓這山穀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妖嬈。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不就是我在資料中看到的罌粟花嗎?

周亞迪望著窗外問道:“漂亮嗎?”

我的確被震撼了,木訥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他說:“今年有點兒晚了,往年這個時候已經該收了,不過收的時候可就沒這麼漂亮了,嗬嗬。”

我呆呆地看著這大片美豔的罌粟花田,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它和毒品聯係起來。不多時,車子在一間簡陋的茅草屋旁停了下來。我跟著其他人一起下了車。周亞迪的兩個手下先一步走到那間茅草屋門口,弓著身子朝裏張望了一會兒,然後衝著我們點點頭。

剛走到那茅草屋跟前,迎麵而來一股又酸又嗆的氣味。我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蘇莉亞站在一旁捂著嘴笑。我低頭彎腰跟著周亞迪鑽進那扇窄小的屋門,眼前黑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我心中有些不安,趕忙又退了出來。蘇莉亞詫異地站在門口看著我,我說:“太黑了,什麼都看不到。”

蘇莉亞指指我,用雙手在自己眼前比畫了一個眼鏡的形狀,又捂嘴笑了。我才想起我沒有摘墨鏡。

再次踏進那間茅草屋,我還是花了點兒時間適應,才勉強看得清。屋裏有張簡陋的竹榻,上麵躺著一個人,榻前有一張破舊得分不出材質和顏色的小桌,點著一盞油燈。那人手裏托著一杆煙槍,一邊抽一邊用一根小棍擺弄著煙槍。我之前聞到的那酸嗆的氣味就是從那杆煙槍裏散出來的。

竹榻上那人似乎對一次進來這麼多人根本不在意,專心地抽著煙。我湊近了幾步一看,再一次驚在那裏:那是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麵容姣好的小姑娘,如果不是目光呆滯,幾乎就是一個美女。

我扭頭看了看周亞迪。他衝一個手下使了個眼色,那個手下用我聽不懂的語言跟那小姑娘說了幾句話。那小姑娘像是沒聽到一樣,專心地抽著她的煙。周亞迪的手下無奈地清了清嗓子,把那幾句話重複了幾次。那小姑娘的眼珠微微轉了一下,慢慢地扭頭看向我們,突然張大嘴巴,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我有點兒擔心那個哈欠會將她的嘴巴撕裂。

她發了一會兒呆,胳膊肘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從身上抓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丟到地上。我還沒來得及看那是什麼,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居然出溜一下從我的兩腳之間鑽了過去。我嚇得大叫一聲“我靠”蹦了老高,頭頂差點兒碰到低矮的屋頂。

原來是隻老鼠。

蘇莉亞和周亞迪都瞪圓了眼睛、張著嘴巴看著驚魂未定的我。我有些尷尬,搔搔頭發說:“嚇我一跳,我他媽的還以為是手雷呢。”

那女孩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正要說什麼又停了下來,指了指門外。

3

一對看上去有七十多歲的老頭老太太相互攙扶著,顫顫巍巍地進了門。

他們的眼神跟動作一樣遲緩,抬頭看了一眼周亞迪和我們,目光最後落在周亞迪那個司機的臉上,忙畢恭畢敬地對司機鞠了一躬。身子還沒站直,兩人就不約而同地打起了哈欠。

這家人和周亞迪是什麼關係?我們跑這裏幹嗎來了?我也不好主動問,又覺得實在太壓抑了。竹榻上的女孩站了起來,周亞迪往我手上塞了幾張鈔票,示意我交給那個女孩。我更加糊塗了,看了看手裏攥著的那幾張美鈔,又看了看周亞迪,愣在那裏。周亞迪把我拉到屋外,低聲說:“那是丹的老婆,就是殺鵬哥那個人。”

“什麼?”我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黑漆漆的門洞,說,“那麼那兩個是……”

周亞迪說:“是丹的父母,把這錢給他們,算是一點兒補償。畢竟人是跟著我們的時候死的,你不用多想,這跟你沒關係。胡經用錢收買他,又用他家人威脅他,丹才走的這一步。他是他家的頂梁柱,他死了,他的父母就得重新種煙,都快五十了,不容易。”

“快五十?你是說剛才那兩個人四十多歲?”我不知道我是被自己的耳朵騙了,還是被自己的眼睛騙了,那兩個老人看上去分明就是七八十歲的樣子。

“嗯。”周亞迪說,“去把錢給他們,完事我們還要去別處。”

我看了看手裏的美鈔,一共三張,每張麵額一百,遲遲挪不動腳步。

我對丹印象不深,甚至已經忘記了他的樣子,我隻把他當作一個圖財害命的殺手。準確地說,隻是把他當作我執行任務遇到的一個障礙,或是跳板,我不得不結束了他的生命。我卻不曾想過他有這樣的一個家庭需要負擔,心中瞬間被各種複雜和悲涼的情緒占滿了。

那三張美元被我攥得皺巴巴的,已經被手心的汗浸濕了。

周亞迪拍拍我的肩膀說:“不關你事,他不死在你的手裏也會死別人手裏。而且照規矩,他會死得更慘。我讓你去給錢不是為難你,也是這裏的規矩。他們信佛的,說明白,會原諒你的。”

“原諒我?”我有點兒驚訝地問,“他們知道是我殺了丹嗎?”

周亞迪說:“早晚有人會告訴他們,放心吧,去吧。”

我點了點頭,抬頭看看那個黑漆漆的門洞,拖著腳步鑽了進去。我不敢看那兩個老人的眼睛,低著頭走到丹的妻子麵前,將錢塞到她手中,衝她欠了欠身子,說了句:“對不起。”說完退了一步,站在蘇莉亞身旁。

丹的妻子木訥地看了看手裏的錢,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突然轉身從床邊竹籃的碎布間摸出一把錐子,嘶吼著朝我胸口刺來。她的速度本來不快,加上身體虛弱,我輕輕鬆鬆就攥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冰涼柔軟,讓人覺得隻需稍稍用點兒力就能捏碎。錐子的尖距離我的心髒隻有不到五厘米的距離,我能感覺到她是使盡了渾身的力氣隻想刺進來要了我的命,但是她太虛弱了。她啞著嗓子拚命地嘶喊著,我一句都聽不懂,她眼裏的仇恨轉眼就變成了一種絕望,絕望地看看我,眼睜睜看著自己手裏的武器不能再挪動分寸,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好幾次,我竟然想鬆開手,讓她刺進去,這樣她是否能好受一些?我也想在我的心髒上打開一個口子,我想看看裏麵已經變成怎樣?我想讓陽光能夠照射進去,因為我覺得它已經比那把錐子銳利的尖更加寒冷。

周亞迪的司機上前一腳朝丹的妻子踹去,他動作太快,我阻擋不及。她的手還被我緊緊攥著,挨了那一腳之後,她就像一個瞬間炸裂的氣球,輕飄飄地落到地上,痛苦地抽搐著。

我轉頭看著周亞迪的司機,罵了句:“我操你媽的。”說著揮拳朝他軟肋打去,誰知那司機身子微微一側,向前一步張開胳膊將我的胳膊夾在腋下,手腕挑住我的胳膊猛然向上一翻。我心裏一驚,我已經很久沒遭遇過在我出手時能將我製住的人了,他這一下非把我的胳膊扭折不可。我就勢鉤住他的胳膊,翻身一個倒掛,膝蓋朝他的太陽穴頂去。他急忙用胳膊擋我的膝蓋,雖然擋住了我的幾成力氣,但頭上還是挨了我一下。

那一下不重,卻也不輕。他搖晃著鬆開了我,我正要繼續發起攻擊,就聽到周亞迪喝道:“秦川!”

這一聲叫醒了我憤怒的衝動。我攥著拳,鼻子裏呼哧呼哧喘著氣,狠狠地瞪著那個司機。這時蘇莉亞跑到我的麵前,抓著我的胳膊衝我搖頭。我收起手甩了甩,見丹的父母已經將兒媳婦攙了起來坐在地上。她的額發已經被汗水濕透,緊緊地貼在額頭上,臉色蒼白,咬著嘴唇,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抖著,雙手捂著被周亞迪司機踹過的地方,手裏還緊緊攥著那幾張紙幣。

我對周亞迪說:“能不能多給他們點兒錢?”我想,這可能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了。

誰知周亞迪冷冷地說:“不行,這是規矩。”

我很吃驚周亞迪是這樣的態度。我還以為他是出於憐憫才來看望丹的家人,原來這憐憫也是有限的,而且限度很低——來看丹的家人,並告知實情是他所謂的規矩;要我親自把錢交給丹的家人,是他所謂的規矩;隻給三百美元,也是他所謂的規矩。

周亞迪說了聲“走吧”,帶著兩個手下出了屋子。

我身無分文,甚至都快忘了這世上還有錢這種東西,無力從經濟上給予他們任何幫助,隻能眼看著這一家三口依偎在破陋的屋子裏相擁痛哭。我一咬牙扭頭走出丹的家,蘇莉亞趕上來拽了拽我的衣袖,我有些煩躁,一把將她的手甩開,她站在那裏有些吃驚。我回了一下神轉頭看她,她動作飛快地往我手裏塞了幾張美元,指了指丹的家門,又指了指走在前麵的周亞迪,食指豎在嘴前,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竟然明白了我的心思,拿出自己的錢來給丹的家人。我內心一陣感激,想對她說句抱歉又覺得語言太輕了。她又拽了拽我的胳膊,衝我努努嘴。我點點頭說:“謝謝你。”我鑽回茅草屋,雙手將錢遞到丹的父母麵前。丹的父親目光混濁又遊離地落在我手中的錢上,慢慢地抬起頭看我,忽然張大嘴打了個哈欠。那滿嘴黑黃的牙齒和他張大嘴時扭曲的臉就像一隻在泥沼中盤踞了幾個世紀的怪物,我身上汗毛不由得全豎了起來,打了個寒戰。

我把錢丟在丹的父親懷裏,逃也似的離開了丹的家,直到上了車都沒有平複內心的愧疚和恐懼,呼吸依然淩亂著。周亞迪歪著頭看著車外,一直沒理我。周亞迪是這一帶的毒梟,他有多少錢我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幫助丹這樣的家庭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吝嗇。他還是監獄裏那個呼風喚雨的迪哥嗎?還是那個站在高處對我說“我是這裏的國王”的那個周亞迪嗎?我不由得鄙夷地斜眼打量了一下他,微微地“嗤”了一聲。

周亞迪看著車窗外大片的罌粟田,嘴角微微地上仰,滿目的陶醉,似乎根本沒有留意我。正當我沮喪時,他突然說:“我是很有錢,我拔根汗毛就能讓他們一家從此錦衣玉食,但我不能那麼做。”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依然對著外麵,就連表情都沒有變過,“規矩就是規矩,他的確跟過我。可他也背叛了我,如果不是鵬哥,死的就是我。如果我以德報怨,以後人人都像他那樣,我恐怕連喘息的機會也沒有。”說到這兒,他轉過頭看著我說,“我有沒有和你講過,我欣賞你的簡單?”

我點點頭。

他說:“你的簡單在我這裏可以發揮最大的長處,所以我說我們兩個合作,天下無敵,如果你隻身一人在外麵混……頭些年混成什麼樣你應該比我清楚。要知道,你這個歲數的年輕人,這個時候應該是在迪斯科舞廳裏喝酒泡妞的,你呢?命都差點兒丟過幾次了?”

他的話真切地觸到了我某些脆弱的神經,這種感覺讓我一時不知所措。我的身體無力地往後靠去,把頭枕在座椅的頭枕上,一抬眼正好看到車內後視鏡裏自己的臉,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熟悉的是我的輪廓,陌生的是我的眼睛。

車子在一片罌粟田邊停下。下了車後,我不再覺得罌粟花海有多麼驚豔了。在這裏的人眼裏,這些植物上開的不是花,而是錢。而在我眼裏,這些植物上結的是丹的父母和妻子眼裏的絕望和麻木,還有他們的血和生命。

我跟著周亞迪走下田埂,田間有幾個形容枯槁、麵容黧黑的農民正在勞作。他們見到周亞迪並沒有什麼反應,看到周亞迪的手下反而露出畏懼的神色,忙停下手中的活,衝剛才與我交手的那個司機行禮。我想大概是他們從前沒見過周亞迪的緣故吧,就連胡經都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周亞迪。

以前在資料片上見過的種植鴉片的場景,就這麼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我問周亞迪:“這東西,他們能賣多少錢?”

周亞迪伸出一根手指:“一百。”

“人民幣?”

“不,美金。”

“一克一百美元?那這裏麵還有利潤嗎?”我喃喃自語。我記得成品的海洛因在市麵上也不值這個價。

“不,一公斤。”周亞迪說著,又補充道,“一公斤一百美元。”

我粗略算了一下,一克連一塊錢人民幣都不到,不禁疑惑:“那他們每年能有多少收入?”

周亞迪笑笑說:“我剛才讓你交給丹父母的錢,是他們將近兩年的收入。”他拍拍我的肩膀朝前走去。

我呆呆地站在罌粟田邊,看著周亞迪像個關心百姓疾苦的聖人一般,仔細查看著田裏莊稼的長勢,時而與勞作的農民攀談兩句,時而雙手叉腰麵對著花海指點江山,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難辨其中滋味。我不知道眼前這片罌粟田每年能製造出多少毒品,又有多少銷往國內,我也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像丹一樣的家庭被這片花海毀滅,我隻知道我不能讓這些魔鬼一般的毒品流向我的祖國,去侵蝕我的親人和朋友的肉體和靈魂。

就在那一刻,我為自己的使命感到由衷的幸運和驕傲。如果我隻是個普通人,看到這一切,該是怎樣的無助?我抬起頭朝東北方向望去,我的目光被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阻擋。那是祖國的方向、是家的方向。那座山擋住了我的目光,我勢必得化作一座山,擋住這股毒流。

“想家了?”周亞迪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我強按住被識破後內心的慌亂,說:“自從跑路出來,好久沒有這樣自在過了,這裏的景色真漂亮。”

周亞迪笑笑,輕輕一躍邁上田埂,向我伸出手,示意要拉我上去。我伸過手,他猛地把我拽上去,一手搭著我的肩膀,一手掠過麵前這一眼望不到邊的花海說:“這都是我們的。”他的眼中滿是驕傲,再想起他在監獄中說自己是這裏的國王,我不由得心中一凜。他接著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其實抽鴉片的煙農不隻丹一家,不誇張地說,這裏每一個煙農都抽,鴉片是他們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可以換來食物和衣服,也給了他們精神上的慰藉,除此之外他們無路可走。”

他這番話中的信息是我剛才就預料到的,看到那些農民一邊打著嗬欠,一邊流著鼻涕在田間勞作,我就猜出八九分了。我能說什麼呢?現在的我連給丹的父母多一些錢的資本都沒有,更不要提去扭轉這個現狀。金三角種植鴉片的曆史已經上百年,三個國家對此都無能為力,又豈是我能改變的?我暗自歎了口氣,一言不發。

周亞迪又說:“看得出,你對這個生意不是很感興趣。”

我苦笑了一下,說:“迪哥,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隻是一個跑路到這裏又闖了禍的人,本來以為下半輩子就要在牢裏過了,遇到你才能站在這裏。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生意的事我不懂,但我這條命是你的。”

周亞迪笑著搖搖頭,說:“所以說對自由的渴望能讓人豪氣幹雲,一旦真的獲得自由,反倒開始懦弱了。我認識的秦川不是這樣的人。”

我疑惑地扭頭看他:“我不明白。”

周亞迪說:“我跟你說過,我幹的事和緝毒警差不多,記得嗎?”

我想了想,點點頭說:“嗯,記得,但是我也不明白,難道你是……”

“哈哈哈。”周亞迪仰頭大笑起來,說,“你剛才看的那個方向是中國,我的父親就是從中國來的,就算後來入了外籍,他也從來都當自己是中國人,他的規矩就是一點兒貨都不往中國發。”

聯想到那天胡經說的話,我大概猜出他們之間的恩怨來。關鍵的問題是:我到底該不該完全信任周亞迪的話?

他望向遠處的群山,歎了口氣:“我父親的這一規矩起初很得人心,因為幾個大佬大多跟中國有各種各樣的淵源。我們的貨是什麼東西,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

我說:“你是說因為他們都是中國人,所以他們都不願意毒品流入中國?”

周亞迪搖搖頭說:“表麵上是的。我覺得隻是利益的問題,那時候中國沒有對外開放,內部也都很緊張,你家裏做頓什麼飯隔壁鄰居都知道,不要提吸毒了。這裏也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把貨發過去,所以這規則隻是擺在那裏而已,可有可無。無非大家做了那麼多惡事,給自己找的一種自我安慰吧。現在不一樣了,中國一開放,所有人都心動了。你要知道,那可是全球最大的市場,當然,也包括我們的產品。”

他找了一片稍微幹燥的草甸子坐了下來,示意我也坐過去。我回頭見他的兩個手下和蘇莉亞都很自覺地與我們保持著距離,於是坐到他旁邊,繼續聽他說:“而且這個市場離我們那麼近,地形又那麼複雜,簡直就是機會。所以很多人坐不住了,要打破這個規則。我父親不同意,嗬嗬,他真是個老頑固。不過,這也是我崇拜他的原因。”

我說:“那天我聽胡經說……迪哥,節哀。”

“父親是被他們害死的。”周亞迪低下頭,掩飾著自己的難過,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他一直很保護我,從小就送我到外國生活,他不想讓我再幹這行,不想我跟這裏有絲毫的關係。四年前,一些人開始挑戰那條規則,父親怕有人動我,就找了最可靠的人來冒充是自己的兒子,也順便協助他做事。”

我恍然大悟,說:“那個人就是鵬哥?”

周亞迪點點頭。

他這麼一說,頓時解開了我心裏的很多謎團。我之前最大的疑問就是上級為什麼認定周亞迪是目標人物,換作是我,他也是最好的人選。那麼我是否可以相信他說的話?看起來他的確很崇拜他的父親,並打算堅持他父親所堅持的規則:不往中國發貨。

看來上級是了解這裏的內鬥和紛爭的。我慶幸自己一直堅持著自己的信念,否則後果真的不堪設想。程建邦說得對,在最危急、最孤獨、最絕望的時候,隻有相信組織、相信上級才是正確的選擇。

4

我挺起胸脯說:“迪哥你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周亞迪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你呀,就是太年輕。我就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剛才不就是怕這裏的貨發到你的國家,危害你的親人和朋友嗎?現在放心了?”

我揉了揉鼻子,不知該如何應答。

他說:“父親是被他們害死的,他們現在的目標就是我,之前我沒有準備好,隻能去監獄裏躲一段時間。現在我準備好了,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跟我著幹,不然心不甘情不願的也幹不了什麼事。所以我說我做的事,其實和緝毒警差不多。他們對毒品隻是防,並不能從根本上掐斷,因為這裏牽扯太多利益集團的利益了,有政府的、軍方的,還有各路諸侯的,錯綜複雜,而且這裏有十萬佤族人靠這個生活,你怎麼掐?”

我不知道周亞迪叫我出來,是不是就是為了說服我。我想他的確很了解我,如果我真的如我所說的那樣,隻是一個跑路到此的逃犯,那麼我一定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他,為了這個看似崇高的事業拋頭顱灑熱血,他也的確是值得尊敬的一個人。可惜我已向國旗宣誓,我的靈魂裏早已刻上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記,一個值得我驕傲和為之付出一切的印記。

隻是,我開始擔心,如果有一天他成為我的此次任務中必須處決的人,那麼,我是否還會下得了手?畢竟他是個毒梟,就算他所謂的貨不銷往中國,也會銷往別處,誰能保證那些貨不會輾轉又倒運到中國呢?但這些不是我要跟他討論的話題,不是一個逃犯應該討論的話題。

罪惡始終是罪惡,不論他披上怎樣的外衣,背負怎樣的使命,都改變不了它的本質。我挺起胸,崇拜地看著他說:“我聽你的。”

他臉上並沒有流露出特別的喜悅,說:“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和你說這些。”

我想了想,問道:“丹是被他們收買的吧?”

周亞迪說:“準確地說,是威脅。這隻能怪他,不信任我,或者說他不信任鵬哥。如果他一開始就跟鵬哥說清楚,我們會有辦法幫他解決掉那些麻煩的。所以信任真的是不容易做到,所以我喜歡簡單的人。”

我仔細想了一下,如果換成我是丹,我會怎麼做?如果有人用我的家人威脅我,要我背叛我的組織,那我當然會毫不猶豫地和上麵說明情況,我堅信他們會幫我解決掉一切。如果,隻是讓我背叛一個唯利是圖的毒梟,恐怕我也會踏上丹的那條路。這個道理我想周亞迪應該不會不懂,又或者,他真的把自己當作這個行業內高尚的精神領袖了。的確,他和他父親所堅持的規則是充滿了熱血的民族主義,可惜,是狹隘的。

周亞迪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說:“回吧,你也可以出院了,我給你找了個新的住處。”

我說:“那我什麼時候開始做事?”

周亞迪笑笑說:“過兩天我去開會,就是說要不要把貨往中國運的事。如果我失敗了,那我們可又得放一個大假了,到時候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我心說,別啊,你給我放假滿世界遊山玩水去了,我的任務怎麼辦?我說:“失敗了,他們會怎麼樣?”

“那我就無能為力了,除非我找到更大更好的市場。”周亞迪停了一下,才說,“那基本不可能。”

一時間我又不知所措了,心不在焉地跟著周亞迪上了車。我想,周亞迪根本就沒有把握阻止其他人把大宗毒品運往中國,不然我根本不會接到這樣的任務。中國市場對他們而言是勢在必得的,如果是我,我也找不到一個放棄如此之大的市場的理由。巨大的利益下,連他們所在國家的軍方和政界都參與,一旦進入中國,會有更多的利益集團加入其中,如此一來就也意味著金三角勢力將滾雪球一般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