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再見1 07(1 / 3)

第七章 越獄

1

我趕緊上前將他翻過身來,他的脖子大幅度地歪向一邊,我伸手摸向他的頸動脈,沒跳動了。

周亞迪被人大力扭斷了脖子,丹居然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隱藏的殺手!

看著周亞迪沒有半點兒生氣的臉和發紫的脖子,我一時有點兒難以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這次任務的目標人物居然在我眼皮底下死了,是不是意味著任務以失敗結束了?那就是說,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我懊惱地站了起來,狠狠踢了牆根一腳,咬牙罵道:“我操他媽的。”一抬頭,看到站在廁所門口目瞪口呆的阿來。

此時廁所外響起嘈雜的腳步聲,我意識到還有更要命的麻煩來了——丹是瞅準了這個機會下的手,目的是把殺周亞迪的事栽到我身上。我作為一個新入獄又新入夥的新人,周亞迪的那些手下當然會信丹的指控。最要命的是,趙振鵬和周亞迪是一夥的,那麼之前這看似水火不相容的兩夥人在得知我是凶手後,必然會義無反顧地站在一起,將矛頭一致指向我。

更要命的是阿來,他居然在驚愕之餘,脫口問道:“秦哥,你為什麼要殺迪哥?”他邊說邊往後退,眼神裏滿是驚恐,一直退到廁所門口,嗖地躥了出去。

看來無論如何,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我突然有些厭倦這樣的事,可越是厭倦,這種事就來得越生猛。廁所外一片嘈雜,估計已經集結了幾十號人。他們沒有直接衝進來,無非是因為我狠辣的身手讓他們心生畏懼。

我摸遍自己衣服的每個角落,沒有摸到那根小鐵棒,大概是昨晚翻上翻下的時候掉在牢房裏了。四周看了一圈,沒有任何可以用來攻擊的武器。外麵那些人跟了周亞迪這麼多年,沒點兒能耐周亞迪也不會將他們帶到這兒來,而且他們手裏一定會有凶器。我要是手裏有個家夥,可能還有一線生機能活著離開這裏,否則必定會在這大過年的時候,在異國他鄉監獄的廁所,把命留在這裏。

“我靠!”我一邊罵著,一邊狠狠地踢了周亞迪的屍體一腳,猛地想到周亞迪的命好歹比較重要,身上應該會帶有防身的東西。我忙蹲下身子將他渾身上下摸了個遍,也沒找到什麼防身的東西。

看著這簡陋的廁所和地上毒梟的屍體,我不禁苦笑起來。想不到我一身抱負、大好年華,最後竟然落得這般田地。

我正打算橫下心殺出去時,回頭看了一眼地上周亞迪的屍體,心中一動。

我快速在大腦中構思了一個計策,不管有用沒用,總得搏一把。我蹲下來,看著他青紫的臉,很誠懇地說:“迪哥,為了能給你報仇雪恨,也為了免得我被人冤死,隻能得罪你,最後和兄弟演出戲賭一把吧。要是成功了,看在在這裏你還算照顧我的分兒上,以後清明什麼的,煙酒紙錢我都包了,要是失敗了,嗬嗬……”說到這裏,我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了。我已經淪落到要給死人承諾的地步了嗎?

我從地上把周亞迪的屍體架起來,將他的一隻胳膊搭在我的肩上,半抱半扛,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受了重傷的人,而不是一個死人。我歪頭看了一眼他耷拉在我肩頭的腦袋,輕聲說:“要是失敗了,我的任務就徹底失敗了,我連給上級的承諾都無法兌現,自然也就不能給你承諾什麼了。所以,一定要成功。”

人死以後全身每個關節都沒有絲毫力量,就像一塊軟塌塌的肉,死沉死沉的。最輕鬆的方式應該是攔腰抱著他,可是那樣效果會差很多。為了讓他看起來還沒有死,隻有攙扶著出去是最佳方案。

想到這裏,我一用力將周亞迪的屍體往身上扶了扶,他的腦袋跟著慣性甩動著重重砸在我的腮幫子上。我一邊攙扶著屍體往廁所外走,一邊默默醞釀情緒。此刻,我應該是憤怒的、心急如焚的。

走出廁所就看到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周亞迪和趙振鵬的小弟,我忙喝道:“趕緊讓開,送迪哥去醫務室。”所有人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為我讓開一條路。我一邊往外走,一邊假裝對周亞迪大聲說:“迪哥,你撐住,我一定殺了丹替你報仇。”又扭頭對眾人說:“丹呢?抓住沒有?他殺了迪哥!”

人群頓時嗡嗡響成一片,有幾個反應快的已經開始叫嚷起來:

“丹呢?”

“剛才還在這兒!”

“在那兒,那小子想跑!”

“抓住他。”

我用餘光掃了一眼眾人追去的方向,隻見丹正瘋了似的往警衛身邊跑。看來我的判斷沒錯,丹不是職業殺手,心理素質非常差,這一來果然上了當,真的以為周亞迪沒死,他這一跑正好暴露了自己。

我低聲對周亞迪的屍體說:“多謝。”

靠在我肩頭的周亞迪發出“嗯”的一聲,緊接著我明顯感覺負重輕了一些。顯然是周亞迪的一些關節開始用力,雖然力量不大,但跟之前死沉的感覺明顯不一樣了。我大驚失色,側臉一看,周亞迪的嘴巴正在微弱地顫抖著,喉嚨裏發出“嗯嗯”的聲音。

他居然沒死?!

一時間我不知所措。本來這應該是個好消息,我應該為此狂歡。問題在於,我剛才多嘴對著他的“屍體”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我無從判斷之前自言自語嘮叨那些話時,他的神誌是否清醒。就算他在意識模糊的時候聽到一星半點,也是非常要命的事。

我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下。為什麼對那個丹的手法那麼自信?為什麼不再次確認周亞迪的生死?為什麼不為周亞迪進行急救?為什麼遇到一個所謂的困境,對著一具“屍體”還那麼多廢話?就因為以上四點,我一樣都沒有做對,本來已經扭轉的局勢會再次陷入絕境。

此時,阿橋帶著周亞迪的幾個得力手下圍了過來。他從我身上接下周亞迪,看了我一眼,然後對著還沒徹底清醒的周亞迪問道:“迪哥,是不是丹幹的?”

看來,這個周亞迪身邊資格最老的手下阿橋,還是寧願懷疑我,也不相信丹會背叛周亞迪。

周亞迪脖子傷得很重,僵直著無法出聲,隻好眨了眨眼表示肯定。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輕鬆了一點兒。周亞迪的眼神在我臉上停留了一下,我的心在那一刻幾乎又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我死盯著他的喉頭,攥緊了拳頭,心想,萬一他突然能發聲說話,想指認我的真實身份,我將使足全力發出致命一擊。我寧願被這幾十個人瞬間撕成碎片,也不能暴露他們的金三角毒品基地已經成為中國政府打擊目標的事。

萬幸,周亞迪很快痛苦地閉上了眼。我不知道他看我的這一眼是不是有意義,不過看得出,此時的他因為傷痛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了。

阿橋咬著牙說:“迪哥你放心,安心養傷。”說完抬頭衝我點了點頭說,“謝謝你。”

我喘著氣說:“別廢話了,迪哥脖子受了傷,不能亂動,你們幾個抬著他的身子,我來保護他的脖子,趕緊送醫務室。”我這麼安排隻有一個目的,我必須得趕緊幹掉周亞迪,此時,他必須得死。

我想好了,即使此次任務以失敗告終,將來我還能活著回去向徐衛東複命的話,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坦白周亞迪之死,其實是因為我泄了密,所以殺他滅口。我想不僅是我,就算是徐衛東也無法接受自己千挑萬選挑選出來的部下,居然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對於這個任務,我堅信上級一定安排了一個很大的局,我這隻是其中一條線而已,我決不能因為自己的泄密而讓整個局勢受影響。

所以,周亞迪一定得死。

我和阿橋等人抬著周亞迪往醫務室走去。他們非常焦急,一邊加速小跑,一邊不停地回頭觀望周亞迪。醫務室也越來越近,一旦周亞迪被活著抬進醫務室,我必將犯下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這幾十米的路程是我最後的機會。

我並不確定他剛才是否聽到了我的那些話,但我不能冒這個險。如果他將我是被中國政府有計劃地委派來此的消息放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不能再猶豫。一邊想著,我的一隻手腕已經橫到了周亞迪的頸前。我抬起眼皮看了下四下的情況,阿橋等人個個人高馬大,走在我前麵,把我的手和周亞迪的上半身擋得嚴嚴實實。我正要發力,就覺得手腕被人攥住了。我神經頓時繃緊,低頭一看,正是周亞迪伸手按在我的手腕上,眼神中滿是祈求。他的舉動足以證明,他確實聽到了我之前的那番話,隻是因為頸部被丹傷得太重無法說話,手上也非常無力,這已經是他目前能使出來的全力了。

我抬起頭,避開他的眼睛,緊緊勒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抵在我的腹部,猛然朝前一頂,找準用力的方向,將他的頭朝旁邊一掰,隻覺得周亞迪微微渾身一挺,隨即癱軟了。我見阿橋幾人並未留意到周亞迪身體剛才微妙的變化,為了確保他死透,我將剛才的動作又重複了一次。

我們將周亞迪抬到醫務室門口時,見丹在不遠處,躲在了兩個全副武裝的獄警的身後,周亞迪其餘的手下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阿橋回頭看了一眼周亞迪,大概覺出不對,臉色頓時白了,大聲喊著:“迪哥!迪哥!”

我看了一眼周亞迪,假裝大驚失色,忙召喚幾人將周亞迪慢慢放在地上,伸手向他的頸部大動脈探去。

這次,周亞迪真的死了。

阿橋眼巴巴地看著我,我衝他搖搖頭。趕來的醫生推開我們,將周亞迪抬進了醫務室。阿橋像一根柱子似的,紋絲不動地戳在原地,斜眼冷冷瞪著躲在獄警身後的丹。

丹並沒有因為被這些人包圍而表現出半點兒畏懼,滿臉滿不在乎的樣子,不與任何人對視,輕輕地晃著腦袋望著監獄外的天空。我見阿橋已經攥緊了雙拳,手臂上青筋暴露,一副隨時就要衝上去將丹撕碎的樣子。我心想,這個丹得我來解決。

周亞迪已經死了,我的任務已經失敗了。唯一還能補救的就是獲得趙振鵬的信任。在我看來,他的威望似乎並不亞於周亞迪,如果順利,他必將帶著我越獄,我一樣可以跟著他走進金三角。到時候再向徐衛東請示,如果他還是認定我失敗,任務結束,那我無話好說。萬一他認可了我的做法,並願意為此重新調整布局的話,我的任務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這,還是一場賭博。

我正想著怎麼避過那兩個獄警,以最快的速度要了丹的命時,醫務室裏出來了兩個獄警,還有趙振鵬。獄警一邊揮著手驅散人群,一邊示意丹往裏走。這時,趙振鵬捂著脖子說:“都散開吧,你們迪哥已經死了。”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我。我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該到我表現的時候了。

我迅速扭開頭看阿橋,隻見阿橋大喝了一聲就朝正往醫務室裏走的丹衝去。不過他還沒衝到跟前,就被兩個獄警攔住撲倒在地。我見機會來了,邁開大步,從撲倒在地的獄警身上一躍而過。

我的動作太快,丹的注意力還在被按倒的阿橋身上,等他發覺我趕來想躲開時已經來不及了。從他對周亞迪下手的手法來看,他應該不是什麼職業殺手,隻是個被臨時買通又略懂些拳腳的混混兒而已。

我沒有直接出手,隻是依靠慣性用肩膀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嗵”的一聲,他被我撞飛出好幾米,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我必須將這些之前構思好的動作一氣嗬成,在幾秒內要了丹的命,至少,看上去要像是要他命的樣子。否則不僅趙振鵬不會相信,關鍵是獄警會將我攔開。

以我在此表現出的凶猛性格,這種情形下,天王老子來攔也沒用。這個賭局已經開始了,我賭的隻是能讓這個任務起死回生,我可以耗費些時間和精力,但沒必要送命。如果獄警因為我的動作過於激烈而開槍,那就說什麼都沒用了。

丹由於胸口受到我的全力撞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整個脖頸暴露出可以直接攻擊的空當。我衝上前揪著他的頭發,本想一下解決了他,想起走到這一步全是他壞的事,不禁怒火中燒。我揮起拳結結實實地在他的麵門上使足全力搗了下去,嘴裏不由自主地罵著:“我操你媽的。”

怎料這拳頭永遠不如利器那麼見效,你使再大的勁兒下去,一時間也看不到血。我正心裏抱怨沒帶那根小鐵棒,就見他嘴角和鼻子裏的血淌了出來。我接著第二拳、第三拳,一拳接一拳地朝著出血的地方砸了下去。

獄警和其餘人這時還沒有回過神來,瞠目結舌地看著我。阿橋第一個反應過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喊著:“給迪哥報仇。”帶著人衝了過來將我團團圍住。

人一多容易亂,正是我的好機會。我趁亂哄哄的,揪住他的頭發低吼了一聲,將他的腦袋生生扭了一百八十度。隻聽到“嘎巴”一聲,丹已在我手下氣絕身亡。

阿橋趁亂把我拽到一邊,與眾人一起在丹的屍體上亂踹。

我不得不對此人另眼相看,至少他對周亞迪是忠貞不貳的,而且知恩圖報,見我當著獄警的麵解決了丹,第一時間衝上來掩護我。如此一來,就沒人說得清丹到底是死於誰手,最終會落個群毆致死的結論。

獄警一看場麵混亂到失控,紛紛舉著警棍,一個勁兒地吹哨子,尖厲的哨音劃破監獄上空的嘈雜,灌入我的耳朵。一種久違的感覺從心底被喚醒,我又想起曾經在學校時,聽到哨音後的種種焦躁和不安,此時卻覺得像是一個在異鄉漂泊數十載的遊子,聽到了鄉音一般,心裏的五味瓶被打翻,酸甜苦辣一股腦兒地往外湧。

我和其他人一樣,雙手抱著頭就地蹲了下來。

幾個獄警將丹的屍體抬進了醫務室,安靜下來的人群在監視下一個接一個地走出醫務室院子的大門。我剛走出來,就覺得身後有人捅我。我猛然轉身見居然是趙振鵬,他臉上依舊掛著詭異的笑,見我轉身,第一時間舉起雙手以示友好。

我歉意地笑笑,清了清嗓子說:“鵬哥,真的不好意思,我聽迪哥說了……”

我話還沒說完,他就揮手打斷了我,說:“我知道,我找你不是說這個。”

“哦?”

他說:“邊走邊說。”

我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紗布滲出的血漬說:“你,沒事吧?”

他笑了一下,指了指我說:“你的手可真夠狠的,一出手就是要人命。”說完,他捂著脖子,皺起眉頭咳嗽了一下。

我四下看了看,說:“要不是我,是不是你們已經出去了?”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歎了口氣說:“好想抽根煙。”

我忙摸口袋,發覺口袋裏的煙不知什麼時候掉了。第一時間想起了阿來,想起這段時間都沒見到他,忙舉目四處張望阿來的身影。一扭頭,發現阿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直就跟在我的身後,此時手裏正拿著我丟了的那半包煙,遞到我麵前,小心翼翼地說:“秦哥,對不起。”

我接過煙說:“你一說‘對不起’我就膽寒。”

我抽出一支煙遞給趙振鵬,幫他點上。趙振鵬抽了一口煙,撇著嘴角笑了笑說:“其實醫生不讓我抽煙,說抽煙傷口好得慢。”

我拿著打火機的手懸在空中,不知所措。

“我也從來不讓外人給我點煙,我信不過他們。”他吃力地抬起胳膊拍拍我的肩膀,朝前走去。

2

與周亞迪相比,我更願意和趙振鵬這樣的人打交道。因為他的態度相對要明確很多,會用更加令人信服的方式告訴我,我是自己人。這可能也應了一個老理,越是你想得到的,越是覺得難。

雖然還沒有和趙振鵬說過太多的話,但我並不為此犯愁。之前周亞迪倒是喜歡和我聊天,其實我能得到的信息很模糊。我想,我可能不太適合與人玩心理戰吧。

“秦哥。”阿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叫我,我扭頭看他,他與我眼睛對了一下,忙把頭低下,說,“我沒見過什麼世麵,看到死人就全亂了,當時那種情況……”

我打斷他說:“你覺得我是口是心非的人嗎?”

阿來忙搖頭。

我說:“那你為什麼覺得我會殺迪哥?在這之前,你看到我和他的關係是怎樣的?”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朝趙振鵬追去。我想,我隻是遷怒於阿來而已,周亞迪是我的目標人物,死在我手裏,盡管我一廂情願地認為隻要我跟了趙振鵬,必然能將整個局勢挽回,事實上心裏始終沒有底。而且從今天開始,我已經對上級有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陰霾的天空開始下起牛毛細雨,卻依然無法驅散空氣中的悶熱。心中的失落在胸中凝結成一團悶氣,壓得我透不過氣來。有個聲音在我腦中提醒我:任務已經失敗,要勇於麵對,迅速請示上級接收新的命令。另一個聲音告訴我:任務又失敗了,你必須扭轉局勢,反敗為勝。

“兄弟,想什麼呢?”趙振鵬走過來仰著頭,似是在享受著細雨。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說什麼好。趙振鵬鼻子裏“哼”了一下說:“因為他死了,沒人帶你越獄出去了,也沒人帶你去闖一把,挺好的一個轉折點不見了?”

趙振鵬說這番話的時候,全然沒了之前的那副流氓樣子。換言之,我對他的印象就是一個獄霸,囂張跋扈不可一世。他上次挾持阿來威脅我的做派,還讓我覺得他是個草包。現在突然跟變了個人似的,但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才是真實的他。

我說:“也對,也不全是。既然迪哥跟你說了我全部的事,那我不瞞你說,從跑路出來到現在,我已經對自己的今後不抱什麼希望了。我不管迪哥出於什麼目的,他是最照顧也是最看得起我的人,所以我打算跟著他混,當他是我大哥。我剛找到一個奔頭,他卻死在那個渾蛋手裏。”說著說著,我一度有些哽咽。我是為周亞迪的死而難過,索性就順著那股懊惱勁兒垂頭喪氣起來。

趙振鵬仔細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把煙頭丟在地上踩滅,說:“如果我告訴你,是我讓他那麼對你的,你怎麼想?”他說著話,很自然地從我手中把我抽了一半的煙拿了過去,自顧自地抽起來。

什麼意思?我沒有立刻接話,警惕地看著他。

“你爽快,我也不瞞你,是我想試探你,然後叫他那麼做的。”趙振鵬斜了我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說,“你差點兒要了我的命那次,其實是我和他做的一出戲,可是你的反應完全超出我的意料。”

我說:“迪哥和我說過,你們其實是一起的。”

趙振鵬笑笑,說:“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替我死的。”

聽到這兒,我腦子有點兒亂了,我潛意識裏覺得他是對我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但我分不清這秘密中所含的信息對我而言是喜是憂,混亂之中我伸手打斷了他:“等等,什麼意思?”

趙振鵬看著我微微一笑,眯起眼睛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幽幽地問:“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他的麵容恬靜得好像這裏不是監獄的某個角落,而是某個公園的長椅上。如果不是我給他臉上留下的那些傷痕,根本沒人敢相信他居然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毒梟。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給我講這些,此時的他眼裏滿是真誠,真誠得讓人無法去質疑他什麼。關鍵是,他這個樣子徹底顛覆了他在我印象中的一切。

“其實,我才是周亞迪。”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看著我笑。

一瞬間我徹底茫然了,我不知道該懷疑自己的耳朵還是該懷疑他剛才說的話。除了呆呆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之外,我無所適從。

他微笑著說:“迪哥……哦,不,應該是鵬哥有沒有跟你說過有人要殺我的事?”

我暗暗咬了下自己的舌頭,迫使自己頭腦清醒下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他才是真正的周亞迪,而之前我叫作迪哥的應該叫趙振鵬,他們兩人互換了名字和身份,隻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周亞迪不被殺手殺害。所以剛才他說出“他是替我死的”這樣的話。

正如阿來所說,沒有幾個人見過真正的周亞迪,換句話說,就算是見過的,也隻是見過真正周亞迪的一個替身而已。包括自稱見過周亞迪的程建邦,他來探監時,給我的畫像根本就是真趙振鵬的樣子。而我眼前的這個人,才是真的周亞迪!

這,超出了我的想象太多。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他是怎麼做到一直隱藏在替身背後,操控著數額巨大的毒品生意而從不露出破綻的?想到這兒我隻覺得背後嗖嗖冒涼氣。原來我所麵對的敵人遠比我想象中更難對付,我甚至懷疑我是否能夠應付得了這樣一個人。

我真想現在給徐衛東打個電話,告訴他,這個任務我完成不了,我寧可背負各種處分或者被扣上一頂逃兵的帽子,也不能為了逞能而毀了整盤棋。

趙振鵬,哦,不對,應該是周亞迪依然對我微笑著。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前,我還覺得那笑容是如此親切和陽光,此時,我隻看到了深不可測的陰險。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迪哥……不,應該是鵬哥和我說過,有人要殺他,不,是殺你的事。”我說不清自己到底是裝作混亂還是真的混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不久前,我還在為目標人物死在我手裏而彷徨,甚至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做出一個不知是錯是對的計劃,並打算不顧一切去實施,隻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誰知道現在又聽到這樣的事,我覺得我的心髒馬上就要罷工了。

我的太陽穴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而且越來越強烈,牽動起整個腦袋像是就要炸開似的痛,跟著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連呼吸都不能自如。我痛苦地低下頭,兩個手掌緊緊地按住太陽穴,我咬著牙不讓自己哼出來。

“你怎麼了?”他發覺我的異常後問,“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是啊,怎麼了?以前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毛病。我疼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搖搖頭,一邊繼續撐著這突如其來的頭痛,一邊用手在頭上摸索著。當摸到後腦的時候,我好像找到了疼痛的根源——這疼痛可能來自頭部數次外部的重擊。有救阿來時那些人在我的後腦打碎的可樂瓶、警察趕來後的那一槍托,還有監獄長的那一腳下馬威也曾讓我的後腦狠狠地撞在牢房的牆上。

我想,我的頭可能留下了某種後遺症。

“老毛病,一會兒就好了。”我敷衍著他,心裏卻在擔心這個頭疼的毛病會不會真的從此伴我左右。我再次深切地意識到健康對我,尤其是此時的我是多麼珍貴。我還不知道這種疼痛有沒有什麼規律,是因為天氣,或是其他什麼原因才會發作,還是毫無組織紀律性,說來就來。很可能在未來的日子裏,我多了一個敵人,就是疼痛。

不覺間,我渾身已經被蒙蒙的細雨和冷汗浸透。趙振鵬,或者是周亞迪不由分說拽過我的胳膊搭在他肩上就往醫務室的方向趕。

此時,我已基本喪失了任何反抗的能力,隨便來個什麼人都能輕易地將我解決掉。

我用餘光看著攙扶著我的這個人,看上去他似乎很為我擔心,看不出絲毫的虛假,但是,我不相信他。因為用力過猛,他頸部的紗布裏滲出了鮮紅的血液。不論他是周亞迪還是趙振鵬,他首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毒品大亨,這種人可以為了錢喪盡天良,又怎麼會為我操心?他看重的隻是我的身手對他有用而已。可這個時候,我虛弱得像一隻病貓,在他們眼裏恐怕連僅存的價值也不複存在,又怎麼可能為我擔心?

我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應該不止一個人。我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不自覺地使勁兒。他扭頭看了一眼我的手,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對身後的人喝道:“這裏沒你們的事,該幹什麼接著幹什麼去。”他的話音一落,身後的腳步聲頓時停了。

我努力掙開他的攙扶,在原地站穩,慢慢地回過頭,看到他的幾個手下正站在不遠處發愣。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汗水,長長舒了一口氣,裝作輕鬆的樣子對他說:“謝謝你,我沒事。”

我轉過身冷冷地瞥了眼身後的那些人。這些人跑來可能是想幫忙,也可能是想要我的命,總之我不願也不能放鬆警惕。在我眼裏,這些人就是一群狼,而我,此時就像一隻受傷的獅子。在我健康的時候,他們其中的一些人沒少吃我的虧,他們畏懼我、恨我。現在就連三歲的孩子都能看得出,我不堪一擊,我不信他們沒有人不想趁這個機會幹掉我。

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緊緊攥著拳頭,目光掃過他們每一個人的眼睛。孤獨,再一次猶如洪水一般襲來,我卻像枯樹上的一片枯葉,在秋風中搖搖欲墜。

“秦哥,你沒事吧?”人群中出現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循聲望去,看到了阿來。我的意識遲鈍得像一隻發條鬆散的古董表,隨時都會停下來,隻能拚命地在腦海中尋找那些被疼痛蹂躪得支離破碎的信息,拚湊出關於阿來的一切,判斷著是敵是友。

阿來試探地朝我邁了一步,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怯懦和為我擔心的神色。我伸著脖子咽了口唾沫,對他說:“沒事,陪我去醫務室一趟。”

我想,阿來是我在這裏,在此時,唯一可以賦予更多信任的人了。

趙振鵬,或是周亞迪,就暫且當他是周亞迪吧。他一手捂著脖子,一手衝他的手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散,然後上前說:“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該換藥了。”他看著醫務室又說:“而且,那兒還有兩條人命等著我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