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再見1 06(1 / 3)

第六章 監獄風雲

1

我醒來的時候,其他牢房裏的鼾聲此起彼伏,天井裏透進來的光漸漸地亮了,已經足以讓我看清整個牢房。

我貼近牆上的那張守則,看了一遍後,坐在鐵柵前一邊等候著早飯時間,一邊在地上打磨起那根小鐵棒。腦袋裏不知哪裏有一根筋,突突地跳著,扯著大腦深處爆裂般地疼痛。傷痛在黑暗中慢慢滋生出了仇恨,我恨這裏的一切。如果可能,我恨不得變身為一個巨無霸,將這裏的一切砸得粉碎。

我想,我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我一點兒了,忍耐已經走到了極限。我不知道還會麵臨什麼,在熟悉這裏之後,我將取回藏在這棟樓西邊那道裂縫裏的醫用剪刀。誰再敢讓我的後腦受一點兒傷,我就要誰的命。

我咬著牙忍著頭痛,心想:不論我要做什麼,我得先保證自己能活著,而且還具備完全的戰鬥力才行,不然一切都是白費。照這樣無休止地忍耐下去,恐怕我還沒跟周亞迪認識,就已經廢了。所以在不熟悉這裏之前,我必須有自己防身的武器,我不想再被動地挨打了,必須在別人朝我動手之前,製服對方,要在別人想幹掉我之前,幹掉對方。哪怕,對方是個警察。我暗暗發誓要找到一個機會,給那個監獄長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為了避免磨小鐵棒時發出的聲響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隻能放慢動作,所以成效非常緩慢。我左右換著手,還得不停地換地方,免得被人看出地麵石板上的痕跡。忙活了大約兩個小時,手指又僵又疼,才勉強磨出一個雛形,距離我想要的效果還差很多,但在大家都赤手空拳的情形下,防身或者取人性命已經不是難事。

我把小鐵棒攥在掌中,將攻擊的一頭從食指和中指的指縫間露出一看,竟然有將近兩厘米在指縫外。這個長度足以刺破對手的喉管或是眼球,也可以劃破對手的頸部動脈。唯一的缺陷是不能將它穩穩握住。

我想了想,從褲管處撕下條布頭,從小鐵棒中間的小孔中穿過係牢。我將係在小鐵棒上的布條在手指上繞了幾圈,試了試鬆緊,雖然不盡如人意,但隻要不戀戰,就沒什麼大問題。

早飯的哨聲響起時,小鐵棒已經被我打磨成一件殺人利器。

至少在我手中是。

牢房的閘門被打開,我拿起塑料的飯盆和勺子,看著其他犯人陸陸續續地走出牢房朝樓下走去。我將小鐵棒塞到衣服的袖口裏,最後一個從牢房中走出來,跟著其他人下樓。

在獄警的看守下,我隨著人流出了監牢。天空蓋著厚厚的雲,仿佛沉沉的鉛塊墜在心頭,讓每一次心跳都變得吃力。麵前的廣場不遠處放著幾個大桶,冒著熱氣,兩個犯人圍著油膩膩的白色圍裙,手裏舉著大勺,應付著排隊打飯的其他犯人。

院牆的四個角上都有荷槍實彈的警察,牆頭圍著一圈鐵絲網,不管有沒有通電,翻牆逃跑的可能性都不大。這裏的獄警個個看起來都人高馬大,一臉殺氣,已經見過的就有十多個,我估計應該在二十人以上。

如此戒備森嚴,我就放心了。隻要我跑不掉,那麼周亞迪就跑不掉。

突然背後被人狠狠搡了一把,我一個趔趄,朝前邁了兩步穩住身子。回頭一看,一個獄警瞪著我說:“你不去排隊在這兒幹什麼?”

我低著頭跟到了隊伍後麵,一邊隨著隊伍往前走,一邊觀察著每個打飯的犯人。一直輪到我,也沒發現哪個犯人具備所謂毒梟的氣質,可毒梟應該是怎樣的呢?

我接過裝滿稀粥的飯盆,找了個沒人的牆角蹲下,三口兩口將粥扒拉完,抹了抹嘴。按照守則的規定,現在有兩個小時的放風時間。通過那個守則,我知道了這座監獄是真正的監獄,隻是限製你的自由,不用做工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就是吃飯、放風和睡覺。

起初我在想,盡量不要惹事,等找到周亞迪後,瞅準機會再接近他。很快就發現這裏根本什麼事都沒有,早飯後放兩個小時的風,然後中飯是送到牢房裏吃,下午晚飯前又放兩個小時的風,然後回牢房吃晚飯,再然後睡覺,每一天都一成不變。

而犯人們在放風的時候,也隻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偶爾交頭接耳不知聊些什麼,更不要說像想象中那樣,拉幫結派地打架鬥毆了。沒有麻煩就沒有機會,沒有機會,在這麼安詳平靜的監獄環境中,我該怎麼找機會去接近一個毒梟呢?作為一個新來的,在這裏不認識一個人,就連去打聽誰是周亞迪,都會顯得不自然。

就這樣過了四天,我還是不知道誰是周亞迪。誰會料到最終會是我來到監獄要和周亞迪接觸的?我有點兒後悔當初應該多向程建邦了解一下周亞迪的情況,至少也該問問他什麼身材,大概是什麼模樣吧。

在這199個犯人中間,我怎麼觀察也沒看出誰更像一個毒梟。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開始懷疑情報是否準確,會不會周亞迪並沒有關在這座監獄裏?又或者轉了監,再或者幹脆已經出獄了?

我摸了摸袖口的那根小鐵棒,不禁苦笑,看來我把這裏想得太凶險了。隻是那麼一個靠暴力給我個下馬威的監獄長和一眾獄警,就把這些所謂的重刑犯收拾得服服帖帖,我隻能對自己之前對他們過高的評估表示遺憾了。

來到這裏的第七天下午,天氣格外地好,萬裏無雲的藍天上出現了久違的太陽,燦爛地照在我的身上。我坐在牆角閉著眼感受這難得的愜意,同時為不知怎麼繼續這個任務而發愁。就在這時,一團陰影擋住了我的陽光。

半睡半醒的我以為是一片雲彩擋住了陽光,蒙矓間聽到有人的咳嗽聲,忙手搭涼棚睜開眼睛眯著,才發現哪裏是什麼雲彩,而是有幾個人圍站在我的麵前。因為逆著光,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連日來過於平靜的日子已經使我放鬆了警惕,就連那根小鐵棒,我都覺得有些多餘而想丟掉了。

我說:“閃開,擋住我的陽光了。”

對方一人說:“你的頭七也過完了,明天起每個月交兩條香煙給我。”

我想了想,自己來了正好七天,難不成這裏的規矩是頭七天就是頭七?過了頭七就要上供?這規矩有點兒意思,頗有幾分人情味。

我坐在那兒沒動,什麼也沒說。不是被嚇的,這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個驚喜,這個驚喜快讓我笑出來了。首先證明這裏並不是我想象中那麼平靜,也是有幫派和利益紛爭的。其次,有利益衝突就一定會有肢體衝突,有了肢體衝突我就一定會顯山露水。

我忙用手捂著嘴,佯裝咳嗽蓋住自己的笑,然後說:“我不是本地人,在這裏沒熟人,又是剛進來,暫時也不會有人來探我的監,恐怕搞不到你們要的東西。”

我本想用這樣的態度惹點兒是非出來,誰料對方根本沒搭理我,轉身邊走邊說:“我已經通知你了。”走出幾步又停了下來,轉過身抓抓頭又說:“對了,我姓趙,叫趙振鵬。”

趙振鵬。我在心裏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忙起身說:“等等,您是這裏的老大嗎?”

趙振鵬再次轉過身子。這是個個頭不高、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眼睛細長,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流利的漢語裏帶點兒綿軟的南方口音。

他旁邊一個跟班模樣的年輕人說:“廢話,在這裏隻有一個老大,就是鵬哥。”

“不能這麼說。”趙振鵬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坐在一起正向這邊張望的一夥人說,“還有迪哥。”

我聽到“迪哥”二字,渾身觸電般地繃緊了,我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失態,急忙放鬆下來。看對麵這幾人的反應,他們應該沒看出我的異樣,我這才鬆了口氣,心中暗自叮囑自己:切記要喜怒不形於色。

趙振鵬抓著頭對我說:“我聽說你還打過警察,不過沒什麼好囂張的,這裏誰沒打死過一兩個警察呢?你也不要耍滑頭了,知道你們大陸來的心眼兒都多,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不過我告訴你,這裏隻能有一個老大。”

我掃了一眼他剛指的“迪哥”那裏,距離太遠看不清楚,心裏還是不禁一陣怦怦亂跳。等趙振鵬走後,我坐回了牆角,一邊朝迪哥那邊看,一邊暗自祈禱,希望這就是目標人物周亞迪。

一直等到回牢房的哨聲響起,那個迪哥都沒有過來問我要貢品。難道他在這裏這麼不堪?或者他的規矩不是頭七而是要到十五?又或者這個迪哥根本不是周亞迪?我有點兒不敢再想下去,我已經付出的精力和時間,注定我不願意接受我的目標人物是個窩囊廢。我不信一個窩囊廢能在一個販毒集團裏成什麼氣候。

我不遠不近地跟在迪哥那群人後麵進了牢房。這個人看起來也是四十歲上下,中等身材,周圍也有四五個人簇擁著他,比起問我要煙的趙振鵬,似乎勢單力薄了一些。我看著他走進了我斜對麵的一間牢房轉過身,才看清他的臉,那是一張普通得扔人堆裏就找不出來的麵孔,無論如何也不像一個毒梟,倒像是個國內隨處可見的工薪族。

我有些失望,居然就那麼呆呆地看著“迪哥”,愣在了那裏。他大概覺察到有人在看他,側過臉朝我看來。當我和他眼神對視到一起時,我故意沒有躲開,硬生生地和他對視了幾秒鍾。我想,必須開始為接近他展開行動了,我衝他冷冷地笑了一下,朝地上啐了一口。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管他是不是周亞迪,我都要從他這裏打開缺口。

我不知道他的仇家什麼時候派來第二個殺手殺他,相信這隻是個時間問題。我要趕在殺手之前接觸到周亞迪,眼下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覺得隻要惹起事來就會有血腥,有了血腥就會招來豺狼。我堅信周亞迪不會是一個等閑之輩,隻要在這座監獄裏,是狼就一定會被血腥吸引出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衝我微微一笑,並沒有做出任何敵視的動作。而我像是討了個沒趣,隻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牢房。當牢門鎖好後,我站在鐵門前朝他那邊張望,隻看到他的背影,坐在床上跟自己的室友說著話。

我摸出那根小鐵棒,暗自在地麵的石板上磨礪著。不論這個迪哥是否會來找我的麻煩,我都難免遭遇爭鬥,我站起來瞟了一眼趙振鵬的牢房,他果然正虎視眈眈地看著我。

除了盡快找出周亞迪之外,我最惦記的就是程建邦。我現在太需要有個人在外麵接應我了,並在我茫然時給我建議,或者肯定我的做法。我已經耗費了太多的時間,當孤獨伴著黑夜再次襲來時,我知道又一天要結束了,而我的任務卻處於半停滯狀態,心急如焚的我幾乎就要放棄壓抑內心的狂躁了。我企盼著天快些亮,企盼著衝出這牢籠來一場血腥又痛快的廝殺。

我感覺到兩腮酸痛時才反應過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將牙齒咬得咯吱直響。我想自己實在是壓抑得太久了。

監牢裏的鼾聲漸漸響起時,大門突然發出一聲巨響,緊接著燈全部亮了起來。我睜開眼用手擋著刺眼的燈光,適應了一會兒走到門口朝下看,隻見監獄長和幾個獄警帶著一個犯人站在樓下門口的平台上。我位置太高太偏,看不清那犯人的樣子,但這人八成會和我住在一間牢房,據我觀察這裏好像已經沒有空位了。

果然,兩個獄警押著那個犯人上了樓梯,朝我這邊走來。那犯人低著頭,步履有些蹣跚,大概來之前也挨過打吧。獄警老遠就示意我往後退,我識相地坐回到床上。牢房的鐵門“咣當”一聲開了,背著光,看不清那犯人長什麼樣。他懷裏抱著東西,被獄警搡了一把,一個趔趄進了牢房,站在那裏拘謹地一動不動。

我的新室友抱著自己的東西縮在牆角,始終低著頭,渾身微微地顫抖著,我還是看不到他的樣子。獄警鎖了門後下了樓,監獄長用手中的警棍在身邊的鐵質樓梯上“咣咣”地敲了幾下,在夜裏,那聲音分外空曠且令人煩躁。

監獄長清了清嗓子說:“各位老大。”我一聽,覺得這話有些耳熟。果然他接著又說:“大家看到了,又來了位新客人,所以,不好意思了,我要把老話再重複一次了。還是那句話,聽過的也別嫌煩,沒聽過的得用心記好了,這關係到你在這裏的安危。大家不用誤會,我可沒有嚇唬各位的意思。”

我心想,這套說辭怎麼也不換換,我來的那天他就是這麼一套。說到這裏,他像上次一樣頓了頓,接著語氣一變說:“我不管你們來這之前有多大能耐、有什麼後台,在這裏,你們在我眼裏連狗都不算,我說什麼,你們就做什麼,不然別怪我做事不地道。”

他說完朝我這兒看了一眼,帶著兩個獄警走了上來。我心想,這新來的小子怕是要挨打了。我這麼想著扭頭瞥了眼還站在那兒發抖的新室友,不看還好,一看正和他的目光對上,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差點兒害得我被槍斃的阿來。他顯然比我更震驚,愣在那裏張著嘴巴“啊”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

不等我說什麼,他“撲通”一下跪在我腳下,搗蒜似的磕起頭來,帶著哭腔說:“大哥,我錯了,你饒了我吧,我也是一時害怕,求你了,放過我吧。”

看到這一切,想想最近發生的事,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越笑越大聲,索性敞開笑出聲來。本來監獄長在往這邊走,所有犯人都在往我這邊看,再加上阿來這突如其來的一跪和我的開懷大笑,我的這間牢房瞬間成為焦點的焦點。連本來不緊不慢的監獄長和幾個獄警也忍不住加快了腳步,想過來看個究竟。

看著地上這個差點兒置我於死地、此刻卻如此狼狽的阿來,我想我怎麼幸災樂禍都不過分。尤其是按照規矩,很快他還將被監獄長揍一頓,我更是難以抑製地高興,仿佛連日來的陰雲都頓時不見了蹤影。我是有多久沒有如此暢快了?我扭頭看了眼匆匆趕來的監獄長和獄警,監獄長正惡狠狠地瞪著我,我心中一凜,忙收起笑臉。整個監獄裏瞬間恢複了平靜,隻有後頭幾個獄警趕來的腳步聲。

我想,我可能有點兒得意忘形了,畢竟這裏是異國的監獄,而我還是個剛滿“頭七”的新人。我趕忙輕輕踢了一腳腳下的阿來,咬著後槽牙壓低聲音說:“趕緊起來,不然我非弄死你。”

阿來遲疑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哆嗦著抓著柵欄站了起來,他的左腿不太利索,可能是來之前被打傷了。牢房的門再次打開,監獄長鐵青著臉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我和阿來。他用橡膠警棍指著我的胸口說:“這麼晚不睡覺,你失眠嗎?”

我二話沒說,扭頭上床躺下。

監獄長對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阿來說:“你很怕他嗎?”

阿來還沒反應,就被監獄長抬腿一腳踹到胸口。隻聽阿來悶哼了一聲,整個身體向後飛去,撞到牆上發出“嗵”的一聲,窩在牆角蜷起身子一動不動。

監獄長上前一步說:“你知不知道這裏誰說了算?”

阿來抬起扭曲的臉說:“知……知道。”

監獄長抽出警棍徑直朝阿來的軟肋捅去。阿來挨了這一下後,我聽到他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身子越蜷越緊。曾經訓練的經驗使我對阿來此刻身體所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軟肋是人體最脆弱的地方,就算用手掌趁對方不備來一下都足以讓對方窒息,力道大些甚至會造成內髒損傷,更不要提用橡膠警棍以這樣的力度攻擊了。我有點兒同情起阿來來,至少在關鍵的時刻,他是站出來為我說了公道話的,不然我早就命喪黃泉了。我看了一眼監獄長,發現他並沒有停手的意思。

監獄長盯著地上縮成一團的阿來說:“現在告訴我,這裏誰說了算?”

我想,這個問題不論阿來怎麼回答都會再次受到攻擊,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裝昏。可他接下來的表現,很顯然就是個沒有經過這種事的老百姓。他說:“是你,監獄長。”

果然不出我所料,阿來肚子上又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監獄長說:“知道是我,怎麼跪的不是我?”

這次阿來沒有回答,看來不用裝了,他是真的昏了過去。監獄長用腳踢了阿來幾下,見他沒有反應,轉過身看了我一眼,在我臉上啐了口口水後,帶著兩個獄警轉身鎖了牢門離去了。

監獄裏很快恢複了黑暗和平靜,這種光線下我隻能看到他的影子。我翻身下床,摸到阿來,探了探他的鼻息,非常微弱而且很不規律。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我不知道他之前受過什麼傷,但僅是剛才那幾下,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我的確沒想到,這裏最狠的不是監獄裏的犯人,也不是警察,而是監獄長。

2

不知道阿來的肋骨是否被打斷,我不敢貿然動他,不然萬一肋骨骨折,斷裂的骨頭很容易紮傷內髒造成更嚴重的傷害。我拍了拍他的臉試圖將他喚醒,試了幾次他都沒反應。我一手端著他的下巴,另一手狠掐他的人中,好一會兒他緩了過來,長長地吸了口氣。

我忙按著他的肩膀輕聲說:“別著急,自己慢慢動,告訴我哪裏疼。”

阿來按著我的指示,慢慢地伸了伸胳膊和腿,最後活動了一下身子,剛一動就疼得失聲叫了出來。這聲慘叫在漆黑寂靜的牢房中格外淒慘,不知誰叫嚷了一聲:“要死就快死,瞎叫什麼,讓不讓睡了?”

我一股無明業火從腦門噴出,轉頭對外罵道:“你再他媽給老子廢話一句,明天就先弄死你,不信咱就天亮見。”

外麵居然真的安靜了下來,我不禁覺得奇怪,為什麼我每次發怒,都是和這個阿來有關呢?我隱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我不是怕與人發生爭鬥,隻是這次連自己得罪的是誰都不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要是我得罪的是一個喜歡玩偷襲的人,那我豈不是為自己平添了危險?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衣角裏藏著的小鐵棒,經過我幾天的打磨,它的一頭已經成三棱形。這些天來,我知道了這裏並沒有搜身的習慣,那麼是不是別的犯人也都或多或少地藏些凶器在身上呢?

阿來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我扶著他平躺在我的鋪上,說:“我幫你檢查一下,疼得忍不住,你就吭聲。”

他點了點頭說:“謝謝,你是醫生嗎?”

我挨個兒檢查著他的胸腹部,幸運的是他的肋骨都沒有斷。在他重要髒器的位置按了幾下,從他的反應上看應該也沒有內傷。我鬆了口氣,說:“忍著點兒吧,盡量睡,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他大概想說什麼,聽到我的叮囑後倒也聽話,閉上了眼。我將他的行李丟到上鋪,簡單鋪開,爬上去沒多久便睡著了。監獄裏有一個好處,就是晚上大家都被鎖在牢房裏,沒人會出來偷襲你,所有的恩怨都集中在白天放風的時候。而我的室友阿來,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敢趁我睡著對我下什麼狠手的人。

連日來定時的起床鈴聲為我建立了一個生物鍾,每當起床鈴響起前的十分鍾左右,我都會自己睜開眼。整個監獄還沉睡著,各種節奏和音頻的鼾聲此起彼伏。我稍作緩釋,猛然想起下鋪的阿來,趕忙起身朝下看,見他還在睡夢中均勻地呼吸著,臉色還算正常。我輕輕從床上跳下,舒展了一下全身,背對著鐵門,反手緊攥住身後鐵門的鋼筋,做了兩組收腹動作。稍事休息後,轉過身做了兩組引體向上。

做完最後一個動作時,發現斜對麵牢房裏的迪哥一直盤腿坐在地上,抽著煙看我。見到我看他,他將煙頭掐滅,站起身雙臂抱在胸前站在門後。

緊接著起床的鈴聲響起,所有牢房的鐵門“嘎吱”一聲打開了。

看來這個迪哥也有自己的一套生物鍾,而且比我的更加精確。加上他看我時沉穩的眼神,可以判斷此人絕非等閑之輩。

很有可能,他就是周亞迪。

我沒有急著走出牢房,因為我不確定昨晚嗬斥我又被我反罵回去的人是誰。保險起見,我還是最後出去比較好,在這裏,真正勢單力薄的人是我。

我扭頭看到阿來已經起來,坐在床上活動了一下,掙紮著站起身,衝我謙卑地笑了笑說:“早。”

我指了指牆上那張印滿字的守則,趁他看那張紙的時候,將小鐵棒從衣角取了出來,係好布繩在食指和中指上繞了幾圈攥在手裏。我不知道一會兒出去將麵臨什麼,也不知道昨晚到底得罪的是什麼人,換句話說,一切都是未知。我擔心的不是會有人來找我的麻煩,而是我不知道到底要做到哪個程度才能既解決眼前的麻煩,又不會讓自己卷進更多的麻煩中去。我尤其擔心自己在獄警的眼裏顯得太特別,萬一做過火了,被調到別的監獄裏就糟了。

這些擔心就像無形的繩索束縛著我的手腳,可我已經沒了退路。自從程建邦的搶劫被人截胡之後,一切都已失了控。本該推動事情進展的我,卻被一個又一個的突發狀況推著走,異常被動。

“現在是不是該去吃早飯了?”阿來看完那張紙問我。

我拿起飯盆朝外走去,阿來一瘸一拐地緊跟在我後麵。我說:“你的腿怎麼了?”

“膝蓋受傷了,這條腿使不上勁兒,我叫阿來。”他往前趕了兩步伸出手想跟我握手。我點了點頭。他有些尷尬地收回手說:“秦哥,想跟你說句抱歉,我就是個人,見到你本來以為死定了,誰知道你還幫我……”說到這兒他歎了口氣。

他不說還好,一提起來,我又想起自己等待執行死刑的那些天幾乎崩潰,心中不由得燃起了怒火。我反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按到牆上,他兩腿亂蹬,直翻白眼。他越掙紮我越冒火,手勁兒越發狠,掐著他脖子的手不停地加力,眼看他開始抽搐起來,我才緩過神來,忙鬆開手。他像是一攤泥一樣癱在地上,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著。

看著他的樣子,我詫異自己幾時變得這般衝動和暴力,剛才如果我晚鬆手一會兒,他可能就會被我活活掐死了。不久之前,我還會因為槍斃了死刑犯而兩腿發軟、寸步難行,什麼時候起生命在我手中變得如此卑微?我鬆開手愣在一邊,呆呆地盯著剛才掐阿來的那隻手,暗暗驚歎於自己的變化。我似乎越發難以控製自己的身體和情緒了,這感覺就像我身體裏本來就有一頭野獸,之前我一直不知道,現在它被喚醒了,我說不清是我在駕馭它,還是它在駕馭我。

我使勁兒搓了搓臉,試圖使自己清醒一些。

阿來的臉憋得通紅,一邊咳嗽,一邊強裝著笑臉衝我擺手說:“沒……沒事,你的手勁兒可真……真大。”

吃了早飯後,我挑了個沒人的牆角坐下來曬太陽,阿來一直就跟在我身邊。看得出他總想和我說點兒什麼,每次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這麼幾次後,他像是死了心,放棄了和我聊天的想法,隻是一言不發默默地跟在我的左右。

我遠遠地盯著迪哥,有點兒奇怪他為什麼不來要我上供呢?雖然我還沒想好他要是來找我的麻煩,我是該順從還是反抗,至少我可以借此機會問他的名號,確定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周亞迪。

眼下的我,連個靠近他的理由都沒有,如果我這麼走過去拜碼頭是否會顯得很奇怪?很顯然在這裏,趙振鵬要比他勢力大些,按常理初來乍到拜碼頭,當然要選勢力最大的。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擁簇在迪哥身邊的這些人,八成在監獄外就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正想到這裏,趙振鵬一行人朝我走了過來。我已經懶得去想該如何應對他了,隻用手指摸了摸手心裏的小鐵棒。阿來看了一眼來勢洶洶的趙振鵬,緊張地小聲說:“秦哥,有人過來了。”

趙振鵬走到我麵前停了下來,看了眼一旁連頭也不敢抬的阿來,說:“喲,人緣不錯,昨天還說這邊沒親戚朋友呢,想不到這麼快就結交新朋友了?那快點兒上供吧,四條煙,多了我也不要。”

我說:“他不是我朋友,昨天不是說兩條嗎?怎麼隔天就漲價了?”

趙振鵬還沒說話,他身邊的一個手下站出來說:“小子,你問題還挺多的!兩條是你孝敬鵬哥的,另外兩條是換你命的,你昨天晚上嚇到我了知不知道?”他佯裝害怕地撫了撫胸口,“不過算了,鵬哥一直教我,得饒人處且饒人,讓你拿兩條煙給我壓壓驚,我就當你昨晚上放了一個響屁。”

我側過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迪哥,他也正朝這邊張望著。我忽然冒出個想法,如果我把這個趙振鵬辦了,會不會吸引他的注意?算不算幫他拔了一顆眼中釘肉中刺?根據目前的事態看,他倆多少是有些過節兒的。

主意一定,我說:“我這邊沒親友,真拿不出來。”

一旁的阿來突然說:“我給,我給,秦哥的煙我給,不過能不能寬限我幾天?我家裏人很快就來看我了。”

我冷冷地看了阿來一眼。他衝我笑了笑,又對趙振鵬等人說:“我老婆最遲明天就會來看我,雖然我沒坐過牢,但是規矩我懂,隻求幾位大哥能寬限我幾天。”

趙振鵬說:“早幾天晚幾天的我倒無所謂,可是我這個兄弟恐怕等不及,昨天晚上有人說今天要他的命,晚了怕是沒那福分消受了。”

阿來看了我一眼,慢慢扶著牆站起來,臉上堆著謙卑的笑容,對趙振鵬直哈腰,說:“我秦哥愛開玩笑,昨天確實是我不爭氣,沒忍住疼,喊了出來,打攪幾位大哥睡覺了,這事怪我,我每個月多孝敬幾位幾條煙吧。”

趙振鵬的一個手下指著阿來說:“你他媽是他的經紀人啊?”說著話抬腿就朝阿來的頭踢過去。

這一踢力道十足,就阿來那身體挨上這一下,不定會怎樣。我伸出腿一腳踹在那人的膝關節上,幫阿來擋住了那一腳。我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站起身對著那人頭上太陽穴處,使出三分力氣踢了一腳,那人哼都沒哼一聲便昏死了過去。我抬眼朝迪哥那邊看了一眼,那群人的注意力果然被我吸引了過來。我又朝圍牆上的崗樓望去,幾個獄警像是發現了什麼熱鬧似的,嘻嘻哈哈地朝這邊張望。

我心中有了數,擋在阿來前麵對趙振鵬說:“要是沒人惹我,我也不想惹事,還是那個每天吃飽後在這兒曬太陽的包一個。但要是有人惹我,我也不會怕事,逼急了,我殺人不眨眼。”

我說出這番話,心中居然莫名地興奮。剛才被我踢暈的人此時醒了過來,從地上爬起來,站在那裏晃晃悠悠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後,猛地從懷中摸出一根一指多長、筷子粗細、一頭打磨得鋒利的鐵棍,揮舞著朝我脖子刺來。

我向後退了一步,伸手一把抓住他握著凶器的手腕,反手一扭將他製住,那凶器的尖頭正好對著他的鼻尖。我看著那根鐵棍,生生驚出一頭冷汗,我以為我那個小鐵棍就算是凶器了,跟他手中的這個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我之前的猜測沒錯,這裏很有可能每個人身上都藏著武器。

阿來驚慌的聲音在我身後喊了聲:“秦哥小心!”

我餘光一掃,一人居然拿著一把匕首朝我後背捅來。距離太近,速度太快,我無法完全躲閃開。隻好一咬牙側過身子,匕首擦著肩膀刺斜了,但還是劃破了皮,血一下冒了出來。這一下激起了我的怒火,我一個後蹬,將拿刀的那人踹出五米多遠。這一腳踹得我分了神,忘記了手裏還扭著一個人的手腕。那人見我注意力不在他那裏,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張嘴朝我手臂上咬來。

肩膀上的傷並不重,倒是手臂被撕咬的疼痛讓我紅了眼。我一手揪著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往下按,收回剛才踹人的腿,一膝蓋朝咬我那人的嘴狠狠頂去。這一下將那根鐵棍生生從他的鼻腔裏捅了進去,那人慘叫著朝後倒去捂著鼻子滿地打滾,鮮血噴泉一樣四處噴射。

麵前的所有人包括趙振鵬都完全被這一幕驚呆了。擒賊先擒王,我習慣性地轉過身貓起腰一拳打到趙振鵬的軟肋上,接著一腳結結實實地踢到他的下陰。趙振鵬捂著小肚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呻吟著。

其餘人看到自己老大都倒下了,呼啦一下作鳥獸散。我一把揪起趙振鵬的頭發,使他露出脖子,看著他顫抖的喉結,我攥起拳頭就想一拳下去結果了他,手腕卻被一人牢牢地抓住。我手腕一翻,將那隻手反製住,那人疼得“哎呀”一聲跪了下來。我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他們口中的迪哥。

他的手下見他被我製住,正要往上湧,他向那些人喝道:“都別動。”他指著被我扭住的手腕,“兄弟,輕……輕點,我這老骨頭不經折騰。”他見我沒有鬆手的意思,又說,“看在我長你幾歲的分兒上,聽老哥一句話,別鬧出人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在這種地方……不值得。”

我翻湧的血氣經過這一折騰,也平息了許多。我聽他很誠懇,最重要的是,我來這裏不是來打架的,而是要接近周亞迪。現在的情況很顯然是最好的機會,唯一需要求證的是這個迪哥是不是我的目標人物周亞迪。我假裝還在氣頭上,瞪著眼睛問:“你是誰?你是不是他們一夥的?”

迪哥忍著手腕被我扭著的疼痛,說:“敝姓周,周亞迪,兄弟你聽我的,錯不了。”

當然錯不了,我找的就是你。

這句話幾乎被我從心底喊了出來,我轉念一想做戲就要做全套,於是說:“我必須弄死他,不然他遲早弄死我。”

“你放心,他已經栽了,以後你說你是這裏的老大,沒人敢說個‘不’字,你相信我。”周亞迪朝圍牆的崗樓上看了看,說,“沒時間了,已經見了血,再拖延的話一會兒警察趕來就麻煩了。”

我假裝猶豫地盯著周亞迪,又看了一眼正往這邊跑的幾個獄警,說:“反正已經這樣了,警察來了也得打死我,不如我拉個墊背的。”

這時候不等周亞迪說話,趙振鵬說:“兄弟,你別衝動,我們這裏有這裏的規矩,你沒事的。”

周亞迪點了點頭說:“他說的沒錯。”

我這才鬆開手,放開了周亞迪和趙振鵬。

後來,我親眼證實了他們所謂的“這裏的規矩”。

麵對著獄警的嚴厲問話,周亞迪的一個手下指著那個被我一膝蓋將鐵棍插進鼻孔的人,對獄警說:“這人自己撿了一根鐵棍,正打算交公,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把鐵棍摔進鼻子裏了。”

那人還在地上打滾,聽到這話先是愣了一下,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停止了翻滾暈了過去,被獄警指揮兩個犯人抬去了醫務室。另外一個被我踹飛的人,早不知道把那把匕首藏到了哪裏。我見他們這麼說都能過關,那我也沒必要客氣了。我指著自己身上的傷對獄警說:“我正在走路,前麵那人突然摔了一跤,我一時沒防住,被他絆倒在地。不知怎麼回事,就摔出一個這樣的傷口,我一疼就自己咬了自己一口,然後就有了這個牙印。”

周亞迪幾個手下聽完我的解釋後,茫然地對望了一下,周亞迪假裝咳嗽了一下,那幾個人才忙忙點頭說:“沒錯,我們親眼看到的。”

獄警似乎很樂意聽到這樣的解釋,說:“既然不是打架,我就不報告監獄長了,以後走路都小心點兒。”

我們連連稱是才將獄警打發走,我看了看肩膀上的口子,沒大礙。趙振鵬在他的幾個手下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周亞迪看著趙振鵬的背影,鼻子裏“哼”了一聲,拍拍我的肩膀說:“兄弟好身手,練過吧?”

我要說沒練過也不會有人信,而且剛才用的都是擒拿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我點點頭說:“嗯,以前當過兵。”

周亞迪嗬嗬一笑說:“走,那邊陽光好,去抽根煙聊聊天。”他的一個手下給我遞過來一支煙,並幫我點上。

我一邊跟著周亞迪走一邊回頭,看到阿來還愣在原地,說:“愣著幹嗎?走啊。”阿來咽了口口水,繞過地上的血跡跟了上來。

周亞迪說:“在哪兒當的兵?這身手不像是一般的大頭兵啊。”

我低頭抽了口煙,偷偷用餘光瞥了他一眼,看得出他假裝閑聊,實則在套我的話。這種毒梟對西南一定很熟,西北近兩年毒品也很猖獗,他們應該也不陌生,東南我自己又不太熟,搞不好會聊出破綻,索性挑個最熟的。我說:“北京,偵察兵。”

“哦,禦林軍啊,怪不得這麼好的身手,佩服佩服。”周亞迪打著哈哈,又問,“怎麼進來的?”

這個問題我早已準備好了,不論誰問起我,我就說在國內犯了事,怕坐牢跑到這裏來的。無意中遇到阿來被人欺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時失手才落到這般田地。

我正準備拽過阿來說事,轉念一想,這麼痛快地說出這些準備好的台詞,會不會被他懷疑這些都是我事先準備好的呢?要知道,這毒梟過的可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什麼人沒見過?在這種人麵前露出破綻再容易不過了。

想到這兒,我抬起眼皮狠狠地瞪著周亞迪,沒有作聲。

周亞迪嗬嗬一笑,假意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說:“你看我這大嘴巴,交到新朋友一高興就忍不住話多,你別介意。”說話間,他已經把我帶到他們平時曬太陽的地方,這裏的地麵上有一截沒拆幹淨、裸露在地麵上的石板地基。

他指著一塊較為光滑的石板做了個請的動作說:“坐下聊。”在這種地方,這樣的“設施”不亞於外麵的VIP專座。我沒客氣,一屁股坐到那塊石板上。剛才那支煙也抽得差不多了,我將剩下的半截煙遞給阿來。阿來接過去蹲在我的旁邊,狠狠地嘬著那半支煙。

周亞迪手下又遞給我一支煙,我夾到耳朵上說:“留著晚上抽。”

周亞迪笑笑衝手下人打了個手勢,那人從身上摸出多半包煙塞到我手裏,又遞過來一包火柴。我衝他點了點頭表示謝意,對周亞迪說:“你有什麼話直說吧。”

周亞迪嗬嗬一笑說:“兄弟多慮了,隻是想和兄弟交個朋友。”他說著抬起頭看了看被高牆圍繞的有限的天空歎了口氣,感慨道:“這種地方還能有什麼事?”他感慨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忙問:“對了,還不知道兄弟怎麼稱呼呢。”

“秦川,秦始皇的秦,山川的川。”我不等他廢話,又說,“這種地方,大家不都喜歡當個老大,欺負個新人嗎?”

周亞迪笑著擺擺手,“你也看到了,你把趙振鵬那夥人打得有多慘,正所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揉著剛才被我扭過的手腕,伸過來說,“你看看,我就是勸勸架,差點兒都被你扭斷胳膊,你覺得我會在乎什麼老大嗎?”他不屑地笑笑。

我環視了一圈他的手下說:“那老哥的這些兄弟,不會都是老哥勸架勸來的吧?哈哈哈。”

周亞迪臉色微妙地一變,隨即恢複了正常,速度很快幾乎不易察覺。他笑著說:“秦老弟真是快人快語,不瞞兄弟,在外麵我有些人緣,所以不管到哪兒,都有朋友願意幫忙。”

我想了想,覺得我還是繼續裝二愣子比較好,於是說:“我不懂那麼多,我就知道能關到這兒來的,都不是省油的燈。我不想惹事,但誰也別惹我,不然我不管你是什麼黑社會還是大毒梟,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反正我現在賤命一條,無親無故,無牽無掛。”

周亞迪剛才給我煙的手下聽到這兒,上前一步,伸手指著我說:“你說話小心一點兒。”

我看著他的指頭說:“衝著這幾根煙的麵子,我不和你計較,不然你這根指頭已經不是你的了。”那人“嗖”的一下把手收了回去。我說,“下次你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周亞迪板起臉,瞪著眼睛對那人喝道:“混賬東西。”然後換了一副笑臉對我說,“秦老弟,別往心裏去,都是年輕人,成天又待在這種地方,唉……大好年華都浪費了。”

我聽著他的話,假裝沉思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著高牆和牆上的崗樓,摸了摸下巴嘟囔道:“對啊,總不能半輩子都耗到這裏麵,難道就沒什麼辦法逃出去嗎?”

周亞迪忙大聲咳嗽起來,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說:“秦老弟,這話要傳到監獄長那兒,可有的受了。”

我想起監獄長在我剛來那夜對我的特殊關照,不由得揉揉自己的胸口,故意低沉著口氣說:“他給我那兩下,我遲早會要他還的。”

周亞迪趕忙拽著我的胳膊,四處張望了一下說:“秦老弟,強龍不壓地頭蛇,如今龍困淺灘虎落平原,當忍則忍才是。”

這時兩個獄警朝我們走來,周亞迪用胳膊肘偷偷搗了我兩下,擺出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他的手下則各自抓耳撓腮,假裝無所事事,晃著四處散開。

阿來緊張得一個勁兒地低聲問我:“怎麼辦?是不是來找我們麻煩的?”我懶得搭理他,把耳朵上夾的煙拿下來放到鼻子前嗅著。

兩個獄警走到離我們還有三四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目光在我們身上挨個兒巡視著。一個獄警喊了聲:“阿來。”這一聲嚇得本來蹲著的阿來一屁股坐到地上。那獄警用警棍指著阿來說:“站起來。”

阿來渾身哆嗦著從地上爬了起來,點頭哈腰地說:“警官,什麼事?我就是在這兒曬太陽。”他一邊說一邊一個勁兒地看我,好像巴不得要我站出來替他擋一會兒似的。

獄警說:“你太太來看你了,走吧。”

阿來愣了一下,忙連連點頭,有點兒興奮地衝我說:“我老婆來看我了,秦哥,我先去去,你們先聊。”又衝著周亞迪和他的幾個手下挨個兒點點頭,才跟在獄警身後往外走。

周亞迪用下巴指了指阿來點頭哈腰的背影說:“秦老弟真是義薄雲天,對坐牢的室友都這麼仗義,甚至願意為他鬧出人命來,說實話,這麼多年,我都沒見過像秦老弟這樣豪氣幹雲的好漢了。”他見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又補了一句:“不瞞秦老弟,剛才一幕幕我都看在眼裏的。”

“這麼關注我?”我故意頓了頓說,“有什麼事嗎?”

周亞迪笑笑說:“我欽佩英雄,你來的第一天,我就看出你不是個普通人,就想跟你交個朋友。”

我將手裏那支煙叼到嘴上,點燃抽了一口說:“我不覺得你是想和我做朋友,你總是這麼和我說話,我覺得特別別扭。”

周亞迪頓時啞到那裏,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來。

一直到收監,周亞迪都在和我虛頭巴腦地打哈哈,看得出他的確是想與我結交,但閱曆也讓他對我滿心戒備。這很正常,沒有超出我的常識,也就超不過我的應對能力,這樣會讓我更加踏實且自然地接近他、了解他,直到獲取他的信任。

今天的收獲太大了,大得像是一個驚喜,我需要不停地壓抑自己內心的興奮才能讓自己不笑出來。自然,也就不會再奢求什麼。

3

晚上在牢房裏,阿來趁著熄燈前的光亮,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著他老婆給他送來的東西,好幾次想和我聊天分享他的喜悅。我一直坐在一邊悶頭想著白天的事,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周亞迪給我的印象並不像一個惡貫滿盈的毒梟,更像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或許是我對毒梟的偏見太大吧。

不管是什麼原因,他似乎對我很有興趣,這讓我對自己白天的表現十分滿意。

我不信他真心欣賞我這個人,頂多覺得我身手好才想拉攏我,讓我充當他的打手而已。

我想,他應該也清楚外麵有人正在雇用殺手殺他,所以太需要有一個人能最大限度地保護他的安全。可在這種地方,他選擇的範圍太小了,我的出現對他而言,無疑也是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