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再見1 06(2 / 3)

無論如何,我算是和周亞迪正式接觸到了,想想這些日子的經曆,恍如夢中一般那麼不真實。

看著冰冷的鐵門和這狹小的空間,呼吸著這潮濕發黴的空氣,不禁想起程建邦,此刻我很想對他說,我已經找到了目標人物,任務的成功隻是時間問題了。我想,我可以趾高氣揚地命令他,讓他做一切我想讓他做的事。我甚至想象到他接到命令時無奈的樣子。想到這兒,我忍不住笑了。

阿來大概看我神情愉快,趕緊嗬嗬笑著說:“厲害吧,我老婆給獄警塞了錢才帶進來的,大過年的,得喝點兒酒。”

我這才回過神來,見阿來手裏正擺弄著一個塑料壺。我在走神的時候,眼神正好落到那個壺上,而自己卻渾然不知。阿來將壺遞了過來,我接過來仔細一看,是一個足有1500毫升容量的塑料壺,盛滿了明黃的液體,聽他的意思,裏麵應該是酒。

阿來拿過我和他的飯盆,往裏倒了些酒,將其中一隻飯盆遞給我,然後畢恭畢敬地站在我麵前說:“承蒙秦大哥連救我三次,這杯酒我敬你。”說完,他舉起飯盆一仰脖將酒倒進嘴裏,皺著眉頭咧著嘴咽了下去,張開嘴發出“啊”的一聲。

我看了看手中飯盆裏的酒,想起阿來剛說“大過年的”,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現在的確是中國的春節了。我說:“現在是過年嗎?”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阿來晃了晃自己手裏的空飯盆說,“那個,我已經幹了。”

我看了他一眼,端起飯盆嚐了嚐,居然是很醇正的白蘭地。我一仰脖子,將酒幹下。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往年的此時,我們都會去基層部隊與戰士們一同歡度春節。這個時間應該還在布置聯歡的會場,或者溜到夥房以幫廚為名偷吃幾口。好久不曾喝酒,有些不適應,當火辣辣的酒滑過我的喉嚨時,我忍不住咳了起來。我強忍著沒有把酒吐出來,倒是把眼淚給嗆了出來。

阿來又遞給我一支煙說:“來根,大陸來的紅塔山。”他話音剛落,監獄的燈熄了,我眼前的整個世界包括阿來的笑臉全部被黑暗瞬間吞沒。

刺啦一聲,阿來劃著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照著他的笑臉,今天他也格外地高興。我點燃香煙抽了一口,他借著火光又在兩隻飯盆裏倒了些酒,將快燒到手的火柴棍丟在地上。

黑暗中,我聽他說:“你是我的貴人,我不知道怎麼謝你。不怕你笑話,我本來想以後替你給那些老大上供來報答你,不過現在看來也用不著了。連迪哥都那麼欣賞你,別說在這裏,就算是到了外麵都吃得開。”

我看不到阿來的神情,聽這意思他來之前就知道周亞迪這個人。我問道:“你認識他?”

“這一帶誰不知道他?他可是在金三角混的大老板。”阿來壓低了聲音,湊到我的耳邊說,“但是沒什麼人見過他。”

我說:“什麼意思?”

阿來說:“他一般不露麵的,而且從來不照相。”

我想起電影《賭神》中周潤發演的那個就從來不照相,唯一的照片還是個後腦勺,於是笑了笑說:“賭神?”

阿來說:“他們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買賣,賺了錢總不能窩在這深山老林吧?總得出去逍遙快活,要是人家都認得他的臉,還怎麼出得去?”

我說:“他這麼囂張,怎麼還能被關到這裏來?”

“這就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知道的事了,不過我勸你也別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的太多沒什麼好處,你看看我……”說著他停了下來。我的眼睛此時也漸漸適應了黑暗,隱約能看到他舉起飯盆喝了口酒。

這個阿來對這一帶很熟悉的樣子,那他就可能有一些我需要的信息。就算是一個國家的情報機關,有時候也需要從這種小混混兒嘴裏找些可用的線索,現在送到我麵前了,我得把他知道的東西榨幹才行。

我想了想說:“對了,那天那些人為什麼要打你?”

阿來笑了笑,不作聲。

我罵了句“靠”,喝了口酒說:“你不說就永遠別說,當我多愛聽似的,以後你嘎巴一下死在我眼前,我眼都不眨一下。”我把盛著酒的飯盆往他懷裏一塞,一副打算睡覺的樣子。

阿來見狀頓時慌了,忙說:“秦哥,你別誤會,我是不知從何說起,我嘴笨。”

他把飯盆重新遞到我手裏,自己坐到地上,長歎了口氣說:“我想,我應該是無意間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他們才下狠手的,那天要不是你出手救了我,他們真的會要了我的命。”他喝了口酒接著說:“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你說我是不是背時?是不是冤得慌?”

我琢磨了一下,心想:這阿來是不是喝多了,說話一點兒邏輯都沒有。我說:“你要是不想說就別說,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阿來說:“我說的是真的,我是做酒生意的,捎帶的也開個小酒吧。那天你幫我的那個地方,就是我開的酒吧門口。我的酒吧裏有個地下酒窖,入口就在吧台裏邊的地上。那天下午,那個時間段一般不會上客,我就在酒窖裏幹活,聽到外麵有人不停地喊‘老板’,我放下手中的活兒,爬了上去,我剛從出口鑽出去,就聽到有幾個人在說話。他們聽到我的動靜,一拍桌子跑到吧台裏來,其中一人上來揪著我的頭發,一把就把我從地窖口裏拖了出來,一邊拖一邊開始打,下的都是死手。”

我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他們在說什麼,你聽見了?”

阿來說:“在說‘洪古’什麼什麼的,我也沒存心要聽。”

我一邊喝酒,一邊聽他說,似乎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可是潛意識又告訴我,這裏麵有點兒什麼是與我息息相關的。我伸手拍著阿來的肩膀,仔細在記憶裏搜索著每一個能與他這段話的內容有關聯的線索,就像是蹲在溪邊徒手捕捉水中的小魚一樣,每次都覺得就要得手,每次又都被魚兒從手邊溜走。

我說:“你剛說,你是做酒生意的?”

不知不覺中可能我的手勁兒又有點兒大,阿來大概有點兒被我嚇住了,點了點頭說:“對,我就是個做酒生意的,跟這邊黑白兩道都不熟,隻是自己開個酒吧。”

我自言自語地說:“你有個地下的酒窖,入口在吧台後麵,你在酒窖幹活,有客人來了,你出去,他們就打你?”

阿來點點頭說:“嗯……不對,應該是他們覺得我聽到了他們談話,所以才打我,可我真的什麼都沒聽到。”

我說:“不對,你聽到他們說話了。”

阿來想了想說:“對,就聽到什麼‘洪古’,我都不知道這是個人名還是地名。”

記憶的大門像是瞬間被洪水衝開了一般,我想起那個廢舊的礦場,想起那個打死鄭勇的狙擊手,也就是那次任務的目標人物,就是叫這個名字!

“秦哥,疼。”阿來痛苦地呻吟著。

我才意識到捏著他肩膀的手使太大勁兒了。我忙鬆開手,為了表示歉意拍了拍他肩膀上被我捏痛的地方。阿來揉著肩膀說:“然後,他們一邊打一邊說我偷聽他們說話,要要了我的命。你也知道,我這身體哪受得了那種打,我當時以為我這次死定了,然後你就出現了。真的,要不是你,我真的死定了。”

我說:“這一帶叫洪古的人多嗎?”

阿來還沉浸在對我的感恩當中,陡然聽到我這麼問,愣了一下,說:“這個名字柬埔寨那邊多一點兒,挺常見的。這裏離金三角那麼近,什麼人都有。”他頓了頓又問:“秦哥,你知道這個人的來頭?”

我說:“不認識,我在幫你分析那些人為什麼想要你的小命。”

阿來感激地與我碰了下酒,一邊喝一邊說,我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警察抓了我之後,他怕連累自己,麵對警察的詢問,也怕那幾人的同夥來繼續找他麻煩,就咬定說是我跟那幾個人在酒吧喝多了,發生了爭執,他是勸架被打了的。這麼一來,他的傷都是我打的,他成受害者了。後來看報紙說我被判了死刑,終於良心發現,去警察局自首翻供。這樣一來,他就成了我打人行凶的共犯,再加上在法庭上陷害我做偽證,就被扔進來了。

說著說著他就涕淚齊下,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真心覺得對不起我,總之說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我卻沒心思聽他絮叨,滿腦子都是那個洪古。

再次提起洪古這個名字,我竟然覺得那麼遙遠,仿佛是我上輩子的事一樣。或許是我想多了,這種東南亞小國,名字相同的太多了。也許在柬埔寨叫洪古就像在美國叫湯姆、在英國叫亨利一樣,隻是一個稀鬆平常的名字。

我不確定阿來聽到的這個洪古是不是我關心的那個洪古,但是這個名字勾起了我的回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入戲太深,時不時總會模糊自己此行的目的。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不論是空間還是時間,我脫離戰友和上級都太遠了。

我將飯盆裏最後一口酒幹了,說:“周亞迪這個人你知道多少?”

阿來低聲說:“他啊,傳聞可多了,這一帶的人都知道他是做毒品生意的,在金三角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聽說因為爭地盤的事,和那邊其他人鬧得很厲害。”

說著話,阿來要給我繼續倒酒。“不喝了。”我攔住他,將信將疑地問,“這些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阿來說:“我那個酒吧,在這一帶也算是老店了,本地的混混兒或者從山上下來的人,沒事都喜歡來喝兩杯,有時候多喝幾杯,難免嘴一鬆就會說點兒什麼出來。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在吹牛,我也不敢多問。”

我說:“山上下來?什麼山?”

阿來說:“就是大家說的金三角,我們習慣說山上。怎麼,秦哥對周亞迪感興趣?”

我說:“入鄉隨俗,我看他在牢裏有點兒勢力,我已經得罪了那個趙振鵬,沒必要連他也得罪了,總得站個隊。不是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嗎?再說我又無所謂,我怕你白天挨了打,晚上回來疼得哼哼,會吵得我睡不好。”

阿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說:“秦哥,你真是我的貴人,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是。”

我說:“那還不簡單,等出去了把你的錢分我一半。”

阿來一拍胸脯說:“別說分你一半,就是全部奉上我也沒二話,隻是……”他說到這兒歎了口氣,低下了頭。

我知道他在發愁他的刑期,於是問道:“對了,你被判了多少年?”

他耷拉著腦袋說:“十五年。”

我一拍床邊說:“靠,為什麼你比我少五年?”

阿來忙說:“你放心,我先出去的話,一定找人花錢讓你早些出來。”

我不屑地說:“你有那能耐怎麼不現在就想辦法把你自己弄出去?”

“太突然了。我老婆正在外麵想辦法,就是可憐她一個女人……”說著,他哽咽了起來。

我有點兒不耐煩:“對了,那個趙振鵬,你聽說過嗎?”

他抹了把眼淚搖搖頭說:“以前真沒聽說過這個人,也麵生,應該沒見過。”

我見他情緒有些低落,再加上沒少喝酒,不適合再問他什麼。“早點兒睡吧。”我躺倒在床上轉過身背對著他。他應了一聲,窸窸窣窣地收拾了幾下,爬到上鋪。

聽到他還在斷斷續續地抽泣,我有些心煩,抬腿踹了下床板,阿來的哭聲立刻停了,我翻了個身閉眼睡去。

4

第二天一早,走出大樓我就發現,所有的犯人見到我都開始有意無意地避讓,遠遠見我走來,就讓開空當。每個人的眼神與我交會後,都迅速地閃躲開,他們的表現,使得我都能聞到自己身上恐怖的氣息。我想,大概是昨天下手有點兒狠的緣故吧。

我沒有主動搭理周亞迪,這個時候需要吊吊他的胃口,就算是將來混作他身邊的一個打手,我也得是他最信任、最親近的金牌打手。

我問阿來要了包煙,坐在牆根下曬太陽。阿來時不時地朝周亞迪那幫人那裏張望,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小心地看著我說:“秦哥,是不是過去和迪哥打個招呼?”

我叼著煙,眼皮都沒抬,說:“你想去你去,我跟他不熟。”

阿來賠著笑臉說:“這樣吧,我去替你和他們打個招呼吧,你昨晚上也說,沒必要和所有人都搞得那麼僵。”

我點點頭。“那,我去去就來。”見阿來說著就要往那邊去,我叫住他:“你不是要去給他上供吧?”

阿來支支吾吾的,半天沒說出一句整話。我說:“你要上就上你的那份,別和我扯上什麼關係,不然讓我知道了,我先把你拾掇了。”

阿來說:“秦哥,我是為你好……”

我打斷他說:“不需要,用我再說第二次嗎?”

阿來歎了口氣說:“那好吧。”

我淡淡地說:“好,你給他上了供,以後有什麼事就去找你的迪哥。”我說這話,隻是想看看這個阿來的忠誠度到底有多少。我太需要幫手了,哪怕是一個不能給我任何實際幫助、隻是一個在精神上支持我的人,一個我可以相對比較信任的人。眼下隻有阿來最接近這個人選,可他的軟弱怕事實在讓我難以信任。

阿來說:“好。”

他說完這個“好”,我以為他會頭也不回地投奔周亞迪去。誰知道他一屁股坐到我旁邊,將藏在衣服裏的香煙塞到我懷裏,說:“隻要秦哥看得起我,我願意跟你。”

我轉頭看他,發現他的目光破天荒地堅毅,這讓我一時不敢相信自己身邊坐著的,是那個膽小怕事、半夜躲在床上哭鼻子的阿來。“我身上沒地方放。”我把煙丟還給他說,“對了,看見趙振鵬了嗎?”

阿來眯著眼睛在院子裏掃了一圈說:“好像沒有。”剛說完就指了指我的身後,然後迅速站了起來,目光中滿是驚恐。我轉頭一看,趙振鵬帶著六七個人氣勢洶洶地朝我走來。

我本來太陽曬得正舒服,實在懶得動,但這種情況要再不動實在是不太明智。我摸出隨身的小鐵棒,將上麵的布條纏緊手指,站起身迎了上去。我不想再被動到非要等對方先出手再還擊了。

趙振鵬等人見我站起來,之前氣勢洶洶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等我跨著大步往上迎時,有三四個人開始放慢腳步,走在最前麵的感覺到了身後的人遲疑,也放慢了速度。當衝鋒的腳步稍微慢一拍,士氣必然所剩無幾了。我猜,昨天的場景一定在他們心裏留下了深刻印象,畢竟那是血的教訓,所以誰也不願意衝在前麵。我見勢攥緊雙拳,一邊走一邊活動脖子。

對麵算上趙振鵬一共七個人,我並沒有百分之百的勝算,能在自己毫發無損的情況下將他們全部擊倒。趙振鵬是他們的靈魂,隻需將他第一個用最迅速、最殘忍的方式擊倒在地,其他人自然就會從心理崩潰掉。而且還有昨天的陰影留在他們心中,這些也是為我加分的砝碼。我唯一擔心的是,這幾個人中藏匿著高手或者更加凶險的武器,到時候給我來個措手不及,後果很難預料。

轉眼,我與他們的距離隻剩下不到五米,我甚至算準了攻擊的方向和方法,隻等靠近到一個合適的距離後果斷出擊了。氣氛隨著我和趙振鵬之間的距離,越來越沉重,我幾乎都能聞得到,將要彌漫在空氣中那熟悉的血腥味。

當我與趙振鵬的距離隻剩下三米的時候,我正準備蹬足飛起一腳,就見周亞迪的身影一晃,擋在了我們之間。我的精神全都集中在趙振鵬身上,居然沒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趕來的。

他就像一盆冰水潑到了即將引爆的火藥裏,瞬間讓一觸即發的火爆氣氛緩和了下來。周亞迪臉上堆著笑,攤開雙手說:“兩位兄弟,難得這麼好的天氣,一起坐下來抽根煙聊聊天吧。”

趙振鵬慢慢推開周亞迪攔住他的手,對我說:“昨天被你打的那個兄弟,昨晚上死了,我來找你隻是想讓你給個交代。”

我愣了一下,直覺告訴我,此刻我不能露出絲毫的遲疑。我必須做出一副就算是殺了人也滿不在乎的樣子,隻有這樣才能讓我更加強勢,讓他們更加懼怕我。眼下的情形逼迫我不能在乎這裏的人恨我,隻要他們怕我就夠了。況且周亞迪就在跟前,我必須得表現點兒什麼出來才可以。

主意一定,我也撥開周亞迪的手,對趙振鵬說:“人都死了,說什麼都沒用,我也不能等著你要我的命,不如你直說,你想要我怎麼樣。”

趙振鵬冷冷地看著我,額角的青筋跳了幾下。他的身手我知道,並不能給我帶來致命的傷害。我將目光放到他身邊那幾個人的臉上,所有與我對視的人全部避開了我的視線。我心裏頓時踏實了許多,看來這群人習慣了仗著自己人多而已,沒有一個敢跟我硬磕的。

氣氛再一次緊張起來,我繃緊了神經,隻等對方稍有風吹草動,立刻先下手為強。

周亞迪嗬嗬一笑說:“人死不能複生,昨天的場麵我也見了,拳腳無眼,我相信這位秦兄弟也不是有心要誰的命。鵬哥,咱們坐下來好好談。”

趙振鵬冷冷地看了周亞迪一眼,說:“怎麼?迪哥人緣真不錯,這才多久就兄弟長兄弟短的,看這意思,是要替他出頭嗎?”

周亞迪連連擺手說:“真沒這個意思,我也沒那麼大的麵子,我隻是覺得大家都落難在此,真的沒必要仇上加仇。”

趙振鵬說:“你挺喜歡講道理的,好,那我就跟你講道理。你的這個兄弟,殺了我的兄弟,我沒有麻煩官家。現在我來向他要個交代,你覺得這哪裏不合適了?”

趙振鵬的話說得有理有節,若換我自己麵對這樣的質問,還真的不知道怎麼說。周亞迪嗬嗬一笑,說:“昨天的事情都知道,是你的兄弟先找這位秦兄弟的麻煩,而且先亮出了家夥,要不是我這秦兄弟反應快,恐怕現在死的就是他了,如果是那樣……嗬嗬,鵬哥,你打算怎麼交代?”

趙振鵬被周亞迪這一番話噎到那裏,半天沒吭聲。周亞迪緩和了下口氣,一手搭著我一手搭著趙振鵬說:“就當買我個麵子,坐一起好好聊聊,今天香煙我請客。”

趙振鵬一把甩開周亞迪的手,“迪哥的麵子的確大,一條人命,抽根煙聊聊天就解決了。就算我兄弟的命抵不上你迪哥的一根小拇指,但那是我兄弟,我不僅要給九泉之下的他一個交代,也得給其他兄弟一個交代,不然以後怎麼混?”他轉過眼看著我說,“不過迪哥說的也有些道理,人死不能複生,沒必要再多添一條命。我覺得你說的更有道理,不會等著我要你的命,誰會坐等著別人要了自己的命呢?你不是問我怎麼辦嗎?我現在告訴你,既不會傷害你,也不會要了誰的命,你覺得怎麼樣?”

我有點兒聽不明白趙振鵬的話,興許是這裏的黑話?我瞥了一眼周亞迪,看起來周亞迪也是一臉茫然,我又看了一眼阿來,他比周亞迪更茫然。我說:“你想怎麼樣?”

趙振鵬冷笑一下說:“很簡單,你把他的小拇指割給我,這件事就一筆勾銷。”他伸出手指的是周亞迪,周亞迪笑盈盈的臉一下就變了,嘴角抽動了兩下,下意識地將兩隻抱在胸前的手藏了起來。

我聽周亞迪一口一個“我秦兄弟”,那是已經把自己當成我的老大了,那我就正好借著這事把這個關係搞深一點兒。想到這裏,我說:“這不可能。第一,迪哥和這件事沒關係;第二,也是最重要一條,昨天要不是迪哥,恐怕你現在屍體都硬了。人是我打死的,有什麼能耐你衝我來。”我的態度很明確,既然道理說不通,索性狹路相逢勇者勝。玩文的我不行,耍狠鬥勇,我相信這裏沒幾個人是我的對手。

看來今天這一戰在所難免了,索性趁這個機會一次把趙振鵬打服,一來能給自己換個清淨,二來也算幫周亞迪掃清一個對手。

氣氛再次凝重了起來。

我拳頭剛攥緊,就見趙振鵬一個站在阿來身後的手下一把勒住阿來的脖子,另一隻手裏多了一把烏黑的匕首,正對著阿來跳動的頸動脈。我認得那把匕首,那是軍用的,刀刃上含有特殊的合成有毒材料,一旦割破皮肉,傷口很難愈合。

阿來被勒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臉不知是憋的還是嚇的,變得通紅。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白了趙振鵬一眼不屑地說:“鵬哥,你可真給我開眼。先不說這麼幹多失你鵬哥的身份,就算你真想要挾我,是不是先得搞搞清楚這個人跟我到底什麼關係?”我看著趙振鵬不太自然的神色,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接著說:“要不是這個人,我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方?謝謝你替我弄死他。”

我又轉頭對那個挾持著阿來的人說:“兄弟,你刀尖指的地方不對,那地方刺下去,血能噴到……那裏。”我用手在三米開外的地方比畫了一下,“刀尖立在鎖骨上,往下刺,省的血噴得到處都是,鵬哥的衣服有人給洗,難道你們每個人的衣服都有人給洗嗎?”我指了指趙振鵬的手下們,又說:“記住,洗血衣要用涼水才洗得幹淨。”

阿來充血的眼睛充滿驚恐地看著我,我麵無表情地與他對視著,抵抗著內心的慌亂和緊張,生怕這些情緒會通過我的眼神把我出賣了。

趙振鵬冷冷地笑了笑,上前從那手下手裏接過匕首,照著我說的位置擺好後,問我:“是這樣嗎?”仿佛等我確定之後,他就會真的刺下去。

我沒想到他會出這麼一手,我不能用阿來的性命去賭,事情逼到這個份兒上,也沒有多少時間容我去考慮。我在腦海中計算了好幾次,都沒有把握在阿來不受致命傷之前奪過那柄軍用匕首,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呢?難道真的去割了周亞迪的小拇指?

阿來發出幾聲“嗚嗚”的聲音,趙振鵬手裏的匕首已經慢慢地刺進阿來的皮膚,鮮血開始順著刀尖刺入的地方往外滲。我隻好趕緊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是想要小拇指嗎?這事跟迪哥沒關係,不如切我的。”

我伸出小拇指向他動了動。我想先答應用一根小拇指換阿來一條命,爭取時間和機會,就算沒有任何機會讓我翻盤,那麼用我的一根手指換一條人命來暫時擺平這件事,還是很劃算的。

趙振鵬說:“你?你得兩根。”

我有點兒後悔昨天聽了周亞迪的勸沒把他弄死,忍不住斜眼瞪了周亞迪一眼。周亞迪喉頭動了動,沒有吭聲。我點點頭說:“可以,但有個條件,我自己動手。”

趙振鵬說:“好啊,割吧。”

我伸出手說:“刀給我。”

趙振鵬笑了笑說:“那可不行,我有點兒怕你。你空著手都弄死我一個兄弟,還差點兒要了我的命,我再給你把刀,你還不得把我們都弄死在這兒?”

我攤開手說:“那你讓我怎麼割?”

趙振鵬說:“用牙啃,用磚塊砸,辦法有的是。我隻說要你的兩根手指,我才不管那兩根手指是整根的,還是肉醬一樣的。”

我看了一眼周亞迪,希望他能給我個像樣的工具,一個稍微鋒利點兒的東西,能讓我盡量不那麼痛苦地滿足趙振鵬的要求。我還沒有變態到能夠自己咬下自己的手指,當然,用石塊砸的話太過痛苦,一旦決心不夠,可能要砸第二次、第三次。想到這兒,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突然間,我又想到了寧誌,如果換作他是我,豈不是更倒黴?本來就少了一根手指,這次再損失掉兩根……想到這兒我忍不住笑了,我想寧誌應該走不到這一步,前一天那種情況,他才不會像我一樣幼稚地聽從周亞迪的勸告,他肯定會果斷地把趙振鵬幹掉。他常背的那句話是對的: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我想,我錯在把敵人的範疇劃得太小了,在這裏,所有阻礙我的任務進行的,都應該是我的敵人。

周亞迪看似有些遺憾地衝我聳了聳肩。我搔搔頭發,開始在附近的地麵上尋覓,希望能找到一個像樣的東西來。我必須找到個像樣的東西來,如果趙振鵬放鬆警惕給了我反擊的機會,那麼我必將使盡渾身解數也要結果了他。如果確實沒有機會,那麼隻能按照他的要求做了。

可在這監獄的空地上,別說找到切割的工具了,就算是塊稱手的石塊都難尋蹤跡。瘋狂的是,我居然在找一個切斷我的手指的東西,我忍不住苦笑。

抬起頭,透過厚厚的陰雲能看到太陽正漸漸地西沉,我的目光隨即落到監獄大樓頂上。我猛地想起自己在樓西側的牆縫裏藏了一把醫用剪刀,怎麼把它給忘了?我頓時興奮了起來。我得找到那把剪刀,隻是那裏很少有人去,不知我這樣過去會不會引起獄警的懷疑。更重要的是,我無法確定那把剪刀是否還在那裏。

從我站的位置到我藏剪刀的地方,應該有六十米左右。牆頭崗樓裏的獄警都在朝我們這邊張望著,我們太吸引獄警的注意力了。

我走到周亞迪身邊說:“這裏什麼都撿不到,我想去那邊看看。”

周亞迪看了看崗樓上的獄警,又看了看我,對趙振鵬說:“鵬哥,你是不是非要這樣?”

趙振鵬說:“沒錯,而且最好快點兒,放風時間也快到了,哨子吹響的時候,如果我還沒有見到你這位兄弟的兩根手指,或者是你的一根手指,那麼別怪我手下無情。”

我看了下天色,估計最多還有半個小時就該結束放風了。這時阿來掙紮著說:“割我的指頭吧。”

趙振鵬笑說:“你可沒那麼大麵子,要割也不會割你的指頭,要麼上麵的大頭,要麼下麵的小頭,你選一個吧。”

“阿來,你他媽閉嘴。”我吼了阿來一句,轉頭對周亞迪說,“我去那邊看看,你要想幫我,就讓你的兄弟們散開,不要讓獄警盯著我就好。”

周亞迪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幾秒鍾說:“好吧。”對他身邊的一個手下耳語了幾句。他那個手下點了點頭,與周圍幾個人一陣交頭接耳,就見有人揮拳在另一人臉上打了一拳,被打的人撒腿就跑,打人者緊追而去,其餘人起著哄追上去看熱鬧。

周亞迪說:“去吧。”

我看了一眼崗樓上的獄警,果然都被這頓亂把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我對趙振鵬說“你等我”,就順著牆邊往西走,拐過彎,我一眼就看到我藏東西的地方,依然殘破。我看了一眼獄警,並沒有人在注意我。我快步走到目的地,背著坐了下來,反手伸進那個破洞,撥開當初為掩蓋剪刀堆上去的灰土和磚塊。

當指尖碰到金屬那特有的冰涼觸感時,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5

我坐在牆角,背著手,用指甲生生將固定剪刀的螺絲擰開,分解成兩把“匕首”。也顧不上劈裂滲血的指甲,迅速將兩把匕首分別藏在褲袋和襪子裏,又隨手撿了一個磚塊塞進口袋。

做完這些,我剛站起來,就見崗樓上的獄警正朝我的方向轉身,我忙轉過身體麵對著牆,解開腰帶撒尿。崗樓上的獄警大聲衝我叫罵,我忙提起褲子,一邊係腰帶一邊往回跑。

趙振鵬等人閑散地站在那裏聊天,見我跑來,趕忙重新把匕首比在阿來脖子上。我走到他跟前,摸出口袋裏的磚塊在手裏掂了掂,看著他說:“你說話算話嗎?”

他看了看我手裏的磚塊,嘴角露出一絲邪笑說:“不如,你賭一賭?”

如果說在摸到那把剪刀時,我還想一會兒隻要救下阿來就給這個趙振鵬留條命的話,那麼現在趙振鵬的這句話,就等於他自己給自己判了死刑。我笑了笑,計算著我與趙振鵬之間的距離,回憶著口袋裏那半把剪刀的形狀,估算出它被我當作飛刀丟向趙振鵬後,在空中將以怎樣的姿勢紮進趙振鵬的脖子。

而且我必須在“飛刀”丟出去後,迅速摸出另外半把剪刀,以最快的速度衝過去。上一次在訓練場上丟飛刀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訓練時用的是形狀對稱的匕首或者楓葉鏢。現在對口袋裏那半把剪刀,我連八成的準頭都沒有。

為了防止誤傷阿來,我還必須盡量往外丟。那麼隻有兩種可能,直接刺中趙振鵬的脖子解除他的戰鬥力,或者打空。那樣勢必會激怒他,他會直接將匕首刺進阿來的脖子。

周亞迪等人見我回來,陸續趕了過來,將我團團圍住。我說:“都閃遠點兒,別濺著血。”眾人立刻向外散了散。

我一手插在褲兜裏摸索著那半把剪刀,另一隻手掂了掂手中的磚塊。阿來看了我一眼,閉上眼睛將頭撇到一邊。他腦袋這一側留出了更大的空當,將趙振鵬整張臉都暴露了出來。

我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左手的磚塊上,別去注意我褲兜裏的右手。“有沒有願意賭趙振鵬說話是不是算話的?”我一下一下地掂著手裏的磚塊,說,“一注一包煙,麻煩迪哥幫我開個局。”

大夥兒先是一愣,很快開始交頭接耳地下起注來。我心想,別說我的兩根手指,就算是我的人頭,也遠不如幾包香煙對他們重要。自己的生命尚且如此,我根本沒必要去憐惜這裏任何一個人的性命。我看了一眼阿來,心裏很矛盾,為了救他而冒這個險,值得嗎?

我眼前浮現出一個普通女人的樣子,苦苦在異國他鄉支撐著一個酒吧,期盼著每一個探監日來見自己丈夫一麵,默默地等候著丈夫刑滿歸來。

我心裏不禁一軟,看了一眼手裏的磚塊,決定還是先救下阿來再說。

趙振鵬被我主動提出的賭局搞得有點兒蒙,眼神開始在人群中遊離,大概想聽聽自己的信用賠率是多少吧。我摸出褲兜裏的半把剪刀,稍微掂了下分量,呼了一口氣,甩出小臂的同時虎口對準目標鬆開手指。

一閃銀光從我手中飛出,直奔趙振鵬的喉嚨而去,與此同時我抬起腿,從襪子裏抽出另外半把剪刀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那道銀光飛旋著從趙振鵬脖子邊掠過,頓了一下掉在離他不遠處的地上。趙振鵬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驚呆了,在我奔到他麵前之前,脖子已經湧出了鮮血,那血隨著他的心跳有節奏地往外噴湧著。

周亞迪也驚呆了,和所有人一樣呆愣在了那裏,大概是沒回過神剛才發生了什麼。

我見第一擊已經成功,忙收起本想刺向他的第二擊。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趙振鵬身上,我隨手把不明白狀況的阿來一把推開,又將手中的半把剪刀藏起,順勢側過身子,用肩膀將趙振鵬撞出三四米遠,從地上撿起那半把剪刀,連同手中這半把,一股腦兒塞進趙振鵬的衣服裏。

我想,我在這種地方也用不著這些東西了,如果我在這種境地下,用這種方式殺了趙振鵬以後,還有人敢和我玩命的話,我隻能認命了。

隨著尖厲的哨聲響起,獄警們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我撤開趙振鵬幾步蹲了下來,卻見周亞迪一個箭步衝到趙振鵬身邊,瞪著通紅的眼睛看著趙振鵬,張張嘴像是要說點什麼,又強忍了回去沒說話。他轉頭用十分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我衝他撇撇嘴,示意他趕緊蹲下,他居然還愣在那裏,直到獄警來一腳將他踹翻在趙振鵬的身邊,他還是盯著我在看。

我看著趙振鵬的血一滴滴地從擔架上淌下,滴在前往醫務室的路上時,開始擔心起後果來。連著兩天出了兩條人命,不論在哪座監獄也不算是小事,問題是這會給我帶來多大的麻煩。

趙振鵬被抬走時還沒有喪命,但是我想,那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所有人都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拚命將頭壓到最低,盡力避開獄警的盤問。周亞迪雙手抱頭趴在地上,死盯著我,全然沒了昨天那種無所謂的神情。我意識到情況可能不妙。

這時候,我看到監獄長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獄警中,心中陡然一涼,開始後悔自己剛才意氣用事。事情看起來遠比我想象的嚴重。

“誰幹的?”監獄長問道。

我屏住呼吸,心想被他打一頓或者給我加刑都無所謂,萬一把我調到別的監獄,或者因為趙振鵬的死給我判了死刑,那才是最要命的。

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我幹的,是他問我要香煙,我不給,他就拿出刀想要我的命,我反抗的時候不小心把他弄傷了。”

我抬頭一看,說話的竟然真的是阿來。

監獄長的目光在我們身上掃了一圈,衝身邊兩個獄警使了個眼色後轉身離去。那兩個獄警上前用警棍在阿來後腦狠狠來了一下,阿來一頭朝前栽倒,被獄警架起來向獄警的辦公區拖去。

這一幕來得快,去得更快,快得我完全反應不過來。看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獄警離去很久,大家依然抱頭蹲在地上。我第一個站了起來,朝阿來被拖走的方向眺望著,看著他被獄警拖進了辦公樓。轉身見周亞迪還趴在地上瞪著我,我上前想拽他起來,他似乎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我連著拉了兩下他才從地上爬起來,呆呆地看著我說:“你把他殺了?”

我點點頭說:“應該是。”

周亞迪不可思議地說:“就為了那個阿來?”

我說:“是,也不是。”

周亞迪似乎緊張起來,問:“那還為了什麼?”

我說:“我看他是不會放過我的,我在這裏也不是隻待一天兩天,與其成天防著,不如一次解決掉好了,踏實。”

“踏實?”周亞迪喃喃地反問著,神情頗為恍惚。

我心裏一驚,覺得周亞迪的反應不太對。回想這兩天的細節,隱約覺得他與趙振鵬似乎有某種特殊的關係。昨天我對趙振鵬下狠手的瞬間,他突然冒了出來。今天見趙振鵬被我下了死手,反應居然大到失了常態。

難道趙振鵬和他是一夥的?周亞迪還盯著地上趙振鵬留下的血跡在發呆,我有點兒確定了這個判斷。

其實無論在什麼環境下,一夥人湊在一起未必是最安全的,分成看似勢不兩立的兩撥,騙過所有的人,彼此卻遙相呼應,基本上就沒有什麼能瞞得過他們了。想到這兒,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如果我的判斷是正確的,那麼這些毒販子絕非我想象中那麼簡單。也就是說,我麵對的敵人不僅凶殘,而且狡詐。

按照這個推斷,無形中我又為自己平添了許多麻煩。

周亞迪對我失去了之前的熱情,盡管那種熱情原本就是虛假的。直到回牢房的鈴聲響起,他都沒有再和我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眼神的交流。

坐在漆黑又安靜的牢房裏,心緒卻無法安寧。我開始擔憂起阿來的命運,不知道那些獄警會用怎樣的手段對付他,也不知道他能否挺得過去。我擔心他為我而背負的罪名會要了他的命,搞不好受不了皮肉之苦又供出我來。那樣的話,意味著我的任務再一次失敗。

不管怎麼樣,他在整件事裏像是一件犧牲品,生死隻在我的一念之間。這些想法在我腦中越想越淩亂,很難理出個頭緒來。這讓我很煩躁,我好像失去了基本的是非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還是錯。回想今天的事,好像無論怎樣做,我都是錯的。

香煙在我手中一支接一支地燃盡,而這黑暗中的牢籠就像一頭巨獸,正一口口地吞噬著我,我卻連掙紮的力氣和方向都沒有。

我想,我迷失了。

想起程建邦曾對我說,必須相信上級,在絕望的時候這是唯一的信念。可是現在的我,已經將上級交給我的任務執行得偏離了軌道,而且回不去了。

我本想解決掉趙振鵬後,從此高枕無憂,一心一意地跟周亞迪混就好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一切恰恰相反,我反倒把自己逼到了絕路。就算阿來不供出我來,很可能在天亮以後,整座監獄的人都會堅決地站在我的對麵,成為我的敵人。

那晚,我一夜沒睡的結果就是做好了任務失敗的心理準備。我想再堅持幾天,如果周亞迪那邊真的因為趙振鵬的死開始對付我,並且無法挽回的話,我必須扔出我人生中的第一麵白旗,為自己的職業生涯畫一個句號。因為我知道自己終究不能勝任這個任務,繼續無謂地堅持下去,隻會給全盤計劃拖後腿。想起當初在學校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不由得苦笑起來,或許我根本不是這塊材料。程建邦對我能力的懷疑是正確的,徐衛東這次真的看走了眼。

早上,若不是獄警用警棍敲我的牢房的鐵門,我都不想出去了。外麵成了一個我無法麵對現實的世界,那個世界有一輪紅日,隻要一出去,我所有的自尊都將像見不得陽光的僵屍一般,瞬間就會化為烏有。

我活動了一下麻木的脖子,抬起頭看著獄警。他說:“你朋友來看你,跟我走。”

我盯著他翕動的嘴唇,有點兒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著他說:“啊?”

獄警沒好氣地說:“跟我去接見室。”

我跟在他後麵問:“確定是我?不是阿來?”

獄警停下腳步回頭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又繼續朝前走。

我在這裏哪兒來的朋友?會是誰呢?程建邦還在獄中服刑,唯一的可能就是使館的老劉?想到這兒,我興奮得差點兒叫了出來,一定是上級知道了我的境況,來接我回去的。我一興奮,腳步也輕快了起來,不覺中竟然走到了獄警的前麵,覺得不對趕忙停下腳步,回頭看到獄警站在那裏瞪我。我對他笑了笑,給他讓開路說:“對不起,有點兒興奮。”

走出大樓,我再也沒心思去觀察其他犯人的神情。昨晚我最關心的還是天亮以後其他人對我的反應,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不到一百米的路,怎麼那麼漫長啊?最要命的是,這獄警似乎是故意要跟我作對似的,走得那麼慢。

這個時間段接待室裏空蕩蕩的,一道鐵柵隔開了監獄與外麵的世界。一個人低著頭坐在鐵柵外麵,聽到我進來也沒有抬頭。得到獄警的首肯後,我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看著那兒,他卻隻給了我一個頭頂。

獄警用警棍敲了敲鐵門,示意我坐下。

那人緩緩地抬起了頭,我的呼吸連同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6

“怎麼樣?見到我有沒有見到親爹的感覺?”程建邦一臉賤笑地看著我說。我吃驚地張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呆呆地看著他。

他說:“靠,怎麼成這副德行了?看來你們這兒條件不如我那裏好嘛。”

我的舌頭像是澆築了水泥,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標誌性地輕蔑地瞥了我一眼:“看你這德行,還是先讓你哭一鼻子吧,放心,我肯定不說出去。”

我的眼淚真的就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哭得像個受了高年級同學欺負的小屁孩兒。

“我靠,你來真的?”程建邦見我這副樣子,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他媽死哪兒去了?”我終於在抽泣的間隙冒出了這麼一句。我抹了把眼淚,調整著呼吸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

程建邦說:“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我這不是來了嘛。”

我說:“你不是半年嗎?怎麼這麼快出來了?”

程建邦看了一眼我身後的獄警,低聲說:“他說半年就半年?那你被判了二十年,難道你還真打算在裏麵待二十年?”他做了個數錢的動作,“我花了點兒錢,就提前出來了。行了,時間有限,別扯沒用的了。”他突然用陝西口音說,“你現在啥情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