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再見1 05(1 / 3)

第五章 終於坐牢了

1

通常要做一件事,當拍完了腦袋拍過胸脯之後,要麼拍屁股走人,要麼硬著頭皮撐下去。我對著冉冉升起的朝陽拍了胸脯,接下來我沒有選擇,隻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太陽升起後就像往常一樣躲到了天邊的薄雲後,像是蒸籠外的炭火持續不斷地向籠內施加著溫度。我汗如雨下地步行了近十公裏才來到那座關押重刑犯的監獄附近,來之前我是想到這裏看看地形的,可到了這裏之後,看到那座坐落在山坳中、布滿電網的高牆監獄時,我頓時覺得兩腿無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實在無法想象自己該如何在那青色的高牆內生存,盡管我看不到裏麵,可我似乎聞到了裏麵的暴虐和血腥。在這種三不管的地方,那裏麵根本就是一個困獸的牢籠。

第一次,我覺得寂寞與無助。但我不能像個摔倒的孩子似的,趴在地上用哭聲吸引大人的同情和幫助。我放棄了向徐衛東求援的想法,可我又能怎麼樣呢?時間本來就不多,我卻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往返於美塞鎮和這座監獄之間的路上。回來的路上我想,我可能隻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是在為這件事忙碌而已,但實際的所作所為,對整件事毫無幫助。

回到鎮子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漫無目的地走在這看似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趕了二十公裏路,整整一天都沒有吃東西的我,居然絲毫不覺得疲憊。我在街邊要了一聽冰涼的啤酒,在路邊打開揚起脖子一口氣灌到肚子裏,打了幾個嗝,誇張得引來路人紛紛側目。正愜意之際,就聽到旁邊有玻璃破碎的聲音,我扭過頭去,看見一個男人趴在路邊痛苦地扭動著身體,身下一地的碎玻璃。

這時,從一家店麵裏衝出來兩三個人,圍著地上的那個男人拳打腳踢。四周行人見狀急忙避讓開來,留出一片空地。大概是小混混兒在打架,我仰頭一氣喝光手中的啤酒,又買了一聽打開,索性坐在路邊觀戰。

倒地的那個男人臉上滿是鮮血,看不清麵容,身子蜷縮得像一隻大蝦,在雨點般的拳腳下全無招架。而那幾個人像是越打越起勁兒,嘴裏不停地咒罵著什麼,下手非常狠,不太像是一般混混兒打架,一副要將地上那人置於死地的架勢。地上那個男人看來是徹底放棄了抵抗,看上去不省人事,而打他的人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我想再這麼下去那人非得被活活打死不可,下意識地站起身想要去勸阻一下,轉念一想,我還有更重要的事,不能因此耽擱。

猶豫了一下,正想轉身離去,就聽到地上那男人一聲絕望的哀嚎聲,似是耗盡了自己身體全部的力量和氣息。那絕望的聲音,聽得我心頭一寒頭皮發麻。我將手中的啤酒罐捏扁往地上一摔,說:“差不多得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多大的仇啊?”

那三個人停了手,都轉過身子看我。我意識到自己可能要為剛才的衝動付出代價了,看情形不太妙。我身體繃緊起來準備應戰,轉念一想,這是在國外,我沒義務見義勇為,我來這裏有更重要的事,如果因此惹上什麼麻煩,可能會對自己的任務造成影響。那幾個人明顯要朝我圍過來似的,我趕忙換了一副笑臉,指了指地上那個剩下半條命的男人說:“人都快被打死了,真出了人命也麻煩不是?”這樣的鬥毆在這種地方一定是家常便飯了,我有點兒後悔下意識的一時衝動。我一邊說一邊往後退,隻想應付幾句,最好能平息了他們的殺氣。我得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

但他們明顯不想放過我,已經圍了過來。其中一人說:“中國人?”

我賠笑點頭說:“是,來旅遊的。”

那人“哧”地笑了一下,不知和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麼,幾個人發出一陣刺耳的大笑。那人一邊笑一邊朝我逼近,說:“見你們中國人挨打,你看不過去了?”

我遲疑地看了一眼地上倒著的男人說:“他是中國人?”問完我又後悔了,真不知道自己多這句嘴有什麼意義。這裏遍地都是華人,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華人做著各種各樣的事,其中還免不了有殺人越貨的,那個獄中的大毒梟周亞迪也是個地道的華人。想到這兒,我繼續一邊後退,一邊攤開雙手以示自己毫無惡意,說:“不打擾你們了。”

那人說:“你喜歡管閑事嗎?”

看著這人充滿挑釁又輕蔑的眼神,我心中一動。如果借這個機會打一架,將對麵這人打個重傷之類的,或者幹脆打死,是不是就可以被判進那座重刑監獄了?周亞迪不就是因為殺了人才進去的嗎?

想到這裏,我活動了一下手指和手腕,慢慢地攥起了拳頭,甚至想好了怎樣在五秒內將對麵這人撂倒在地上喪失行動能力。可再一想,我這麼做會不會有些魯莽?我無從判斷將此人打死是否能真的如願進那座監獄服刑,萬一程建邦會有更好更穩妥的計劃怎麼辦?不行,我不能貿然行動,我需要和程建邦會麵後聽取他的意見,這樣的機會在這裏並不難得,又何必逞一時之快誤了大事?我做了個深呼吸,強迫自己把眼神從他臉上移開,看了看圍觀的路人,咬著牙,一扭頭說:“你們忙。”我想在對方再次挑釁之前趕緊離開這裏,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繼續控製住自己的怒火。

轉過身剛走了幾步,隻聽“嘣”的一聲,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自己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擊中了腦袋,碎玻璃碴兒混著冰涼的液體正從後腦往脖子裏流。我一定是被啤酒瓶或者可樂瓶之類的打中了,眼前一黑,膝蓋一軟便跪了下來。身後又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我晃了晃僵硬到不聽使喚的脖子,雙手努力支撐著地麵不讓自己的身體徹底倒下去。

恍惚中仿佛看到鄭勇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風聲像鬼的笑聲一般淒厲,在我耳畔回蕩。有個人在不遠處用槍瞄準了他的脖子,我想喊鄭勇,讓他趕緊隱蔽,但無論如何都喊不出聲來,又想衝過去用身體護住他,可渾身都不聽我的使喚。眼看著那個槍手慢慢地扣動了扳機,自己就站在一邊卻無能為力。

情急之下我使出全身力氣大吼了一聲,居然站了起來。剛才的槍手和鄭勇都消失不見了,現實世界的陽光刺入我的瞳孔,不知何時我早已淚流滿麵。

那一刻,我覺得鄭勇和寧誌就站在我的身後,正歪著腦袋看著我,像是在等我出醜,好當作笑料在夜談的時候笑話我。我不敢回頭,我知道我轉過頭就隻能看到異國的街道和陌生的路人了。我抹了把頭上、臉上的淚水和血水,黏黏的手感讓我確定剛才砸在我頭上的是一個可樂瓶。我歪著腦袋、抖著領口的碎玻璃問道:“誰扔的?”

之前來問我話的人“嗤”地笑了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丟的,怎麼樣?是不是沒爽夠?我幹你娘。”

我說:“抓緊時間盡量罵,你那張嘴馬上就要廢了。”

他不可思議地看了我一眼,嘴裏不知用哪裏的語言罵罵咧咧著從路邊的小攤上又抽出兩瓶可樂走了過來,離著我還有幾步遠就舉起了瓶子。我上前一步,一膝蓋頂到他的軟肋上,他痛苦地張大了嘴,接著手一鬆,我順手將他鬆脫的那瓶可樂接住,照著他張開的嘴裏塞了進去。或許是塞得有點兒深,他開始淌著眼淚幹嘔。我不等他身後的兩個人趕來,抓住他頭發,提起他的腦袋,使盡全力一膝蓋頂到他的下巴上。隻聽到他嘴裏咯吱吱幾聲,那瓶可樂在他嘴裏生生被他牙齒咬爆了。黑色的可樂帶著泡沫歡快地從他嘴裏、鼻子裏、眼睛裏噴了出來,接著就是暗紅色的鮮血,泉水一般地往外湧。

我鬆開手,把已經完全喪失戰鬥力的人扔到一邊。他像一隻在烈日下炙烤的蛔蟲一般,在地上掙紮,不停地變換著蜷曲的姿勢。他那兩個正趕過來的同夥見到他的慘狀,明顯遲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和脖子,相互對視了一眼,手朝身後摸去。我無法確定他們將會摸出的是槍還是刀,隻能一個箭步衝上去,瞅準其中一人的膝蓋最脆弱的側麵,借著慣性側踹過去。腳後跟感覺到對方的膝蓋處咯嘣一聲,我知道得手了。刺耳的慘叫聲瞬間灌滿了我的耳朵。

我無暇去查驗他的損傷程度,將另一人伸向後腰的手牢牢扣住,反扭手腕,稍微朝外虛晃一下,他的手腕下意識地朝內使勁兒,我見他上當,立刻就著他手腕朝內使出的力道,猛地將他的手腕朝內生生掰了一百八十度。又是一聲悅耳的“咯嘣”聲,他的手腕斷在我的掌中。我接受的訓練中有明確提示,敵人在損失一隻手的情況下至少還有六成的戰鬥力,也就是說,他在我眼裏還是一個威脅。我攥緊右拳收到腋下,對準他的喉嚨正中發全力打去,本來還在慘叫的他頓時失了聲,捂著脖子翻起白眼,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抽搐起來。

我再回頭去看那個膝蓋受傷的,此時還蜷著身子抱著腿在地上來回翻滾,殺豬一樣地嘶號著。我反感這聲音勝過有人指著我罵娘,於是用腳背在他後腦上狠狠來了一下,他像是死人一樣安靜了下來。殺豬一樣的號叫並沒消逝,我循聲望去,正是之前那個對著我罵娘,被我在他嘴裏塞了可樂瓶打碎的人。我想起我之前說過要廢了他的嘴,現在他居然還能喊出聲,雖然那聲音已經完全不像人類發出的,但還是聲音。我走過去,一腳將弓著腰跪在地上的他踹翻,見他臉上滿是血汙,幾乎看不出到底有多少道傷口,隱約能看到幾塊碎玻璃紮透了臉皮掛著血珠露在外麵,在夕陽的餘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

朝四周望去,剛才還在看熱鬧的路人,此時早已躲在三十多米外,有人捂著驚恐的臉朝這邊張望,又做出一副隨時逃跑的姿勢。空氣中那熟悉的血腥味夾雜著清甜的可樂味兒聞起來格外地醒腦,我站在馬路中央,舒展了一下身體,做了個深呼吸,看著被夕陽拉長的身影,覺得心裏數日來積攢的陰霾一掃而光。

最早被這些人打倒在地上的那個男人,此時大概是緩了過來,從地上掙紮著坐了起來,張著滿是鮮血的嘴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男人是我打這場架的起因,也意識到我可能把一件閑事管成了大事。

那男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踉蹌地走過來拉著我的胳膊說:“快,快跟我走。”

我說:“去哪兒?”

那男人說:“先離開這裏,他們都是有背景的人。警察一定快到了,在這種地方,說不清楚的。”

“警察?”我看了一眼地上三個半死不活的人說,“會判我什麼罪?”我心想,我剛才做的事會不會被判入獄?會不會進那座重刑犯監獄?

那男人剛要說什麼,朝我身後看了一眼,舉起雙手蹲在了地上。我轉身一看,一輛警車已經飛馳而來,幾個黑洞洞的槍口在疾馳的車窗中伸出瞄著我。我連忙學著那男人的樣子蹲了下來,趁警察還沒到跟前的空當,抓緊時間問那男人:“你是遊客還是本地人?”

那男人頭也沒抬,說:“我就是這兒的人,我叫阿來,人可都是你打的,我剛才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暈過去了。”他居然一頭栽倒在地上,緊閉起雙眼。

我靠!

警車“吱”的一聲停在我的身後,幾個警察衝了過來。其中一人二話不說對著我的後腦就是一槍托。這一次並沒有打得很準,但還是很疼,疼痛激起了我的怒火。我猛然站起身反手握住槍管掰到一邊,奪過槍對著那警察的麵門就是一槍托,罵道:“我操你媽的,你們能不能換個地方,沒見還在流血嗎?”

其他警察見我手中有槍,立刻緊張起來,紛紛舉起槍對著我。我想,他們要不是擔心會誤傷到我麵前的這個警察的話,一定會開槍將我打成篩子的。我看了眼趴在地上裝死的阿來,把槍慢慢地丟在腳邊,抱住後腦蹲下身子,歎了口氣,心說,看來挨他們打是難免了,不過打哪兒都好,希望別再打我的頭了。

警察慢慢地圍了上來,將我丟掉的槍踢遠了一些。另外兩個警察分別檢查那幾人的傷勢,用本地語言不知在對講機裏說了些什麼。一個看似是頭兒的警察走到我跟前,用熟練的漢語說:“那兩個都是你打死的吧?”

“死?”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看著那兩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一個是被我踢斷膝蓋後又踹過後腦的,另一個是被我掰折手腕又狠擊喉嚨的。“怎麼可能死?休克吧?”我說著想要過去看,那個警察頭兒上前揮起槍托照我打來。

這次目標不是我的後腦,而是我的麵門,我的鼻梁牽扯著整個腦袋一陣劇痛,心想:鼻梁一定骨折了。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2

暖暖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閉著眼,眼前一片明晃晃耀眼的紅色。

我想,我睜開眼一定會被陽光刺到。

我聽到了徐衛東的聲音,就站在我的床前說:“你真是出息大了,你可真給我長臉,我這廟小,容不下你這麼大的佛,我看你還是滾回學校繼續出操去吧。”

我躺在病房裏,雪白的的被褥厚厚地蓋在我的身上,有點兒熱,徐衛東背著手逆著光站在窗戶邊,看不清他的臉,也能感覺到他的憤怒和失望,或者,是絕望。

我依然覺得幸福,想起那個又悶熱又潮濕的美塞鎮,想起那個看不到盡頭的任務如今都已離我那麼遙遠,我怎能不覺得幸福?

我想窗外就是寬闊的馬路,有趕路的行人和汽車,還有親密的情侶和天真的孩子……對了,還有即將來臨的春節。就算接下來我要迎來的就是徐衛東的斥責和處分,隻要讓我在這裏,我就會覺得幸福。哪怕我被開除,去找一份工作,洗車,或者去工廠做搬運工,我都願意。

一身白衣的護士,邁著輕盈的步伐,哼著小曲走進病房給我打針。在我的胳膊上、脖子上,腳上一針又一針地紮,一點兒都不疼,好癢,又癢又熱。到底要打多少針?我實在不能忍受了,猛地坐了起來。

原來一切隻是個夢。

陽光不見了,隻有頭頂一盞高瓦數的大燈照著我;雪白的棉被不見了,四周隻有青灰色滲著水的牆壁;窗戶邊的徐衛東不見了,狹小的窗戶上焊著鋼筋;護士不見了,隻有嗡嗡的蚊子趴在我的身上貪婪地吸食著血液。

我想坐起來,才發覺雙手被手銬銬在床上,動彈不得,我甚至無法趕走那些正在吸我的血的蚊子。現在是什麼時間?我睡了多久?我隻覺得鼻子一熱,鼻血淌了出來,滴在我的胸膛上。我用肩膀蹭了一下鼻子,劇烈的酸疼帶著眼淚使得我沒忍住哼了出來。我朝著生鏽的鐵門喊了聲:“有人嗎?”喊完這三個字,鼻子撕扯著腦子疼,眼淚帶著鼻血和鼻涕一起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