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殺人?不是說搶劫嗎?
1
在總部的多功能廳裏,我看著幻燈片,聽徐衛東介紹情況:“這是一個活躍在緬甸、泰國和老撾三國交界處的販毒組織,也就是傳說中的金三角地區。”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金三角?電影裏見過,是一回事嗎?”
“以前,咱們國家的毒品犯罪基本為零,在全球都是最幹淨的。”他頓了頓說,繼續說,“我是說新中國成立後,改革開放之前,你再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惦記內地。改革開放以後,這些販毒組織都坐不住了,畢竟,咱們內地可是有十多億人口,這在他們眼裏是全球最大的市場。他們曾先後通過雲南邊境多次偷運海洛因試水,大部分被咱們邊防武警截獲,但也有部分漏了網。目前,廣東、河南、陝西、甘肅等地區都出現了大量毒品販賣和吸食案件。經過一係列偵破,現在我們已經確定這些內地的毒品正是來自金三角。”
我看著幻燈片上那一張張被毒品摧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吸毒者的照片,頭皮一陣陣地發麻。徐衛東說:“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毒品的利潤與軍火的利潤一直不相上下,在這種巨大利益的驅使下,必然會有更多的非法組織和個人加入這個網絡中來分一杯羹。如今這個網絡已經覆蓋到內蒙古之類的地區,內蒙古地廣人稀,他們通過這條線把毒品販賣的網絡延伸到了東三省。”說著,他用手在屏幕上的中國地圖裏將內蒙古東部和整個東三省畫了一個圈,在黑龍江和俄羅斯接壤處用力點了點,“有證據表明,這個販毒網絡已經在中俄邊境與俄羅斯販毒組織接洽了,一旦他們達成一致,那麼中國必將成為毒品的重災區,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說:“這怎麼還有老毛子的事?”
徐衛東很不高興我打斷他,不耐煩地說:“咱們哪件壞事能少得了他們?”
我打了下自己的嘴,表示不再插嘴。
“想要摧毀這個網絡,光靠咱們境內的緝毒力量是遠遠不夠的,太被動,所以上麵的意思是,在金三角內部截獲他們的運毒路線和計劃,然後見機行事。”他說到這兒,“嗵”的一拳搗在地圖下方的金三角地區。
我欠起身,伸著脖子盡量湊近地圖看他拳下的“金三角”地區。徐衛東說:“你的桌子上有詳細地圖,一會兒仔細看。咱們曾先後派遣過幾次特勤人員前往這一地區尋找機會,畢竟是在異國他鄉,各方麵支援都非常有限。而且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所有行動都是在秘密的情況下進行,還要顧及鄰國的麵子,不敢有大的動作,這些因素更增加了難度,降低了效率,以至於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徐衛東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看著早已被幻燈片和簡報驚得目瞪口呆的我。我茫然地看著他,若不是他開口說話,我真擔心自己會脫口而出: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徐衛東說:“你有問題可以隨時發問。”
我咽了口唾沫說:“你是要派我去搗毀金三角的販毒組織嗎?”我已經想好了,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那我就告訴他,不如直接派我維護世界和平更合適。
徐衛東微微皺起眉,說:“要你配合你的新搭檔,去接近販毒集團裏的一個人。”
我坐直身子,前後左右看了一圈,這屋裏沒有其他人啊。我問:“什麼新搭檔?寧誌呢?”我知道,寧誌已經去配合公安部做緝毒的工作了,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為什麼不讓我和他搭檔?畢竟我們彼此更熟悉。
徐衛東沒有回答關於寧誌的問題,手裏一按換了一張幻燈片:“你的新搭檔叫程建邦。”熒屏上顯示出一個男人的照片,年齡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很難分辨出具體的年齡,又瘦又高,留著平頭。徐衛東指著照片,說,“他已經為這個任務在泰國北部美塞鎮獨自工作了兩個月,實際相貌應該會和照片中有一點兒差異。”
說話間又換了一張幻燈片,是金三角地區的地圖,上麵重點標注了美塞鎮。這個鎮子位於泰國和緬甸交界處,非常接近所謂的金三角,看上去也是泰國北部重要的交通要道,更是前往緬甸的必經之路。
我不甘心地接著問:“寧誌呢?”
徐衛東說:“寧誌另有任務。你這次先飛曼穀,會有我們使館的工作人員接應你,然後送你到美塞鎮。你的任務是協助程建邦,接近一個叫周亞迪的毒梟,讓周亞迪信任他,然後為我們在國內部署的緝毒警力提供情報。”
我走到幻燈機前,放回程建邦的照片仔細端詳著,心中有些五味雜陳。上一次,是跟自己熟悉的戰友去執行一個陌生的任務,這一次是去一個陌生的國家,和一個陌生的搭檔,執行一個更加陌生的任務。“程建邦。”我看著照片默念著他的名字,心中七上八下起來,這是一個怎樣的人?我一邊琢磨著,一邊翻那堆幻燈片,問:“周亞迪的照片呢?”
徐衛東說:“沒有。”
我想起了洪古,當初也是沒有任何資料。現在一聽這種沒有詳細資料的,心裏就不由得咯噔一下。
徐衛東說:“程建邦的工作經驗非常豐富,到了那裏,他就是你的上級,你要做的就是配合好他,你聽明白了嗎?”
我點頭說:“我懂,就是給他打下手。”
徐衛東說:“這個任務比較特殊,也是最近才由我們部門接手,具體情況程建邦要比我了解得多。你要快速地與陌生的搭檔形成默契,盡快進入狀態。”
經過平涼一役,我有了自知之明。就算這次的任務並不危險或者難度不大,我也隻配做個副手了,更不要提這次的行動難度,簡直不是我可以想象的。不管怎麼說,這是我的一次機會,哪怕從曾經的任務小組領導人變成現在的別人的助手,也無所謂。我甚至覺得這個程建邦可能根本不需要搭檔,或者說不需要我這樣的搭檔,一定是徐衛東為我爭取來的這個機會。
我輕聲說:“謝謝。”
徐衛東收拾著幻燈片,好像沒聽見似的。
我問:“什麼時候出發?”
徐衛東抬腕看了一眼表說:“差不多了,一會兒有車送你去機場,你有什麼問題盡快問。”
我沒時間也沒理由去問徐衛東,為什麼每次都不尊重別人的時間。因為這隻是一句牢騷而已,在這種時間和場合發牢騷,隻會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等我詳細詢問並再三確定了到達泰國與使館人員,以及和程建邦的接頭方式之後,徐衛東坐在我身旁,遞給我一支煙,說:“有沒有覺得不爽?別人都在過新年,而你呢,連屬於自己的時間也沒有。”
其實,我本來是這麼想的,奇怪的是當他主動說出來後,我卻一點兒也不那麼認為了。我搖搖頭說:“不覺得。我想,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徐衛東難得地笑了,居然破天荒地拍拍我的肩膀說:“有一天你會覺得,這非常值得。”
我看到他笑,覺得好別扭,說:“你還是別笑了。”
徐衛東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一本正經地說:“時間差不多了。”
我跟著他站了起來,他伸出手要與我握手,我愣了一下後,與他握了握。
“我不送你了,注意安全。”他說完這句話,突然一個立正,朝我敬了一個軍禮。我再次愣住,我記得他一再反對我們有任何軍姿出現。不等我回禮,他收起手說:“樓下有車等你。”就轉身獨自走上講台收拾文件,雪白的屏幕上,他身形的剪影格外高大,在昏暗的多功能廳裏十分醒目。
我默默走到門口,心想還沒有給他回禮,轉過身一個立正,給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正在埋頭收拾東西的徐衛東停了一下,他沒有抬頭,隻是那麼停頓了兩三秒,接著繼續忙碌起來。
走出多功能廳時,不覺眼中有些模糊,我也說不清是為什麼。
2
客機降落在曼穀廊曼機場,等待開艙門的時候,機上的旅客紛紛脫去厚重的大衣,而我身上還穿著應對北京嚴寒的厚冬裝。我走出機艙就感覺一股熱帶氣息撲麵而來,沒走兩步,就已經大汗淋漓了。
我一邊出關,一邊脫去外套。到達VIP通道出口時,不等我尋覓接我的使館工作人員,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就迎了上來,伸出手說:“秦川吧,我是來接你的老劉。”
老劉穿著短袖襯衣和西褲,和藹可親,看上去就像個鄰家的大叔。我隨他走出機場大廳,路邊停著一輛掛著普通牌照的灰色轎車。老劉打開後座車門說:“上車再聊。”
我低頭上車,見後座放著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背包。老劉坐在副駕上示意司機開車,車子啟動後,他說:“包裏的衣服是按照你的尺碼準備的,換上吧。”
包裏是幾件T恤和休閑褲,我隨便選出兩件在車內換好。“換下來的衣服就放車裏吧。”老劉遞給我一個牛皮紙袋,“這裏是一些現金,包現金的紙上有幾個地址和電話號碼。上麵有說明,你記在腦子裏。”他又遞過來一瓶礦泉水說,“來,喝點兒水。”
我將現金裝在口袋裏,一邊看那張紙上的資料,一邊喝了口水說:“謝謝,路有多遠?”
老劉說:“不用客氣,路不遠,但是曼穀城內堵車很嚴重,所以我們稍微繞一下,大概需要三個小時。我負責送你上船,然後船會送你到達目的地,水路可能需要一個小時。”
我掃了一眼車上的電子鍾,估計到地方得下午五六點了。想起剛才還穿著棉衣,在北京與徐衛東在多功能廳裏告別,眼下卻一身夏裝,身處異國他鄉,不覺有些恍惚。
我問老劉:“你會泰語嗎?”
老劉笑著說:“別擔心,你去的地方基本上都是華人在那裏做生意,遊客也大部分是華人,當地人一般都懂漢語,不會存在什麼語言問題的。”
在來之前,我聽徐衛東也是這麼講,可徐衛東本身也從來沒來過這裏,我不知該怎麼理解他所謂的沒有語言問題的定義。現在聽到在這裏工作的老劉也這麼說,我稍微放了點兒心下來。
“第一次來泰國?”老劉看我放鬆了一些,笑著問我。不等我回答,他忙一擺手說,“不好意思,我不該問。”他轉過頭對司機說,“盡量快一點兒,他需要在天黑前趕到目的地。”
我見扶手箱上放著一包煙,於是說:“能抽根煙嗎?”
“當然,沒問題。”老劉將煙遞給我,並幫我點上,說,“剛才那張紙上有我的兩個號碼,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打給我。我們會盡最大努力,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為你提供最大幫助。”他說這話時收起笑容,非常嚴肅地看著我,直到我點點頭說“謝謝”他才恢複了之前的微笑。
我能看得出,一路上他很想跟我聊聊天,但每次轉過頭都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隻是衝我笑笑。我想,他並不知道我的情況,就像我也不知道他在使館的具體職務和身份一樣。我們默契地按照紀律保持著彼此間的距離,在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抱怨這裏又潮又悶的天氣和糟糕的路況,一直駛到一條河邊停了下來。
老劉指著那條河說:“這就是美塞河,岸邊那條船會送你去美塞鎮,船夫是本地人,我們都已經安排好了。隻是到了那邊,一切就都靠你自己了。”
我點點頭,打開車門正要下車,看到自己換下來的衣服還堆在後座上。老劉說:“我會幫你送去幹洗,保存好,最後交還給你的。”
我衝他笑笑,說:“謝謝。”下了車,關上車門朝那條船走去。
剛走出兩步,聽到老劉說:“等一下。”
我站住轉過身,見老劉坐在副駕上,四下看了看,表情慢慢凝重起來,舉起手給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我心頭一熱,但在這裏我不能給他回禮,看著他的眼睛,用力點了點頭。
我背起背包,跨過河邊的幾個泥坑,上了那條破舊的機動船。船夫拿出一塊塑料布裹著的墊子遞給我,指了指船頭示意我找地方坐。見我坐下,船夫拿起搖把發動起船尾的柴油機,幾聲老人咳嗽一般的聲音後,那台渾身顫抖的柴油機冒著黑煙啟動了,推動著笨重的船身朝河中心駛去。
遠遠朝岸上望去,老劉還坐在車裏看著我,見船開動了,才掉轉車頭,三拐兩拐消失在樹林中。
船夫坐在船尾掌著舵,嘴裏哼唱著些難聽的曲調,而我則一直盯著那台顫顫巍巍的柴油機,生怕它一口氣上不來熄了火。河上各式各樣的船漸漸多起來,偶爾有一艘拉著西方遊客的私人遊船駛過,船上的遊客隔著十幾米的水麵衝我揮手,興奮地喊著:“Hello(你好)!”我一一報以微笑,我現在的樣子可不就十足像個遊客嗎?
發綠的水麵上漂浮的垃圾和死魚越來越多,潮悶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腥臭味,船漸漸減了速,朝岸邊一個小碼頭靠去。岸上胡亂地搭著各種顏色的遮陽棚,小販們用熟練的中文或英文向旅客兜售著手中的貨物,偶爾會有一兩個當地的小孩嬉鬧著跑過……
這混亂的場景讓我有些煩躁,我想盡快找到素未謀麵的程建邦,而且最好是在他認出我之前認出他來。如果我站在岸上像個傻子似的左顧右盼,最後被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他拍下我的肩膀,那麼第一麵,我就輸了。
雖然我是他的助手,但我不想一開始就被他看不起,那會讓我平等地與他相處變得更加困難。
可是當船靠了岸,我告別船夫下了船,還是沒找到他。
我佯裝遊客一邊在那些攤位前轉悠,一邊繼續在人群中搜索著程建邦。突然感覺有人把手伸進了我的口袋,我一把按住那隻手,隻覺得像是抓住了一隻塗滿油的雞爪子,又瘦又小滑膩膩地抓不住。我轉過身,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泥鰍一樣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很快就不見了。
我趕緊檢查口袋,老劉給的那遝現金和字條還在,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緊張起來,堂堂特案組探員被小偷給掏了包,再讓我的那位新搭檔知道,恐怕我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
我正暗自慶幸,隻覺後腦一陣風,我來不及躲閃,肩膀就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我扭頭定睛一看,果然是程建邦。
他比照片中黑了許多,笑起來顯得牙齒白得刺眼,穿著件廉價的T恤和牛仔短褲,腳上趿著一雙橡膠人字拖,嘴角叼著半支煙咧嘴衝我笑著,張開雙臂做擁抱狀大聲說:“靠,你怎麼才來,怎麼著?差點兒被偷了吧,哈哈哈。”
不知為何,他的笑聲在我聽來有些刺耳,連他雪白的牙齒都讓我覺得紮眼,這明擺著是在嘲笑我是個菜鳥。但我還是馬上裝作一副老相識的樣子,張開雙臂與他擁抱,說:“偷我哪兒那麼容易?對了,你怎麼都黑得沒樣了?我都不敢認了,是不是混不下去了?”
我們相互拍打著後背,我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我是秦川,幸會。”
他低聲說:“我,就是傳說中的程建邦。”
3
當初徐衛東跟我說程建邦經驗豐富的時候,我已經猜測到這個人多少會有些難纏,或者會有些怪癖。我想,做這行做久了多少都會有些不正常的地方,我隻執行過一次任務,身邊的兩個搭檔就沒了一個半,那半個是寧誌,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而眼前這個程建邦,不知執行過多少次任務,更不曉得都經曆過什麼,單單是上級能將他獨自委派到這裏,就足以證明他得到的信任絕非一般探員所能得到的。而且,我懷疑,他原先的搭檔可能已經犧牲或者受傷,不然為什麼會派另外一個人——也就是我,來充當他的搭檔呢?
這些問題在我的腦海裏徘徊不停,但我並不是特別想知道。我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埋頭幹活,竭盡全力伺候這位不可一世的、傳說中的程建邦,讓他趕緊接近那個周亞迪,我好早些完成我的任務,盡早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突然十分想念寧誌和鄭勇,還有徐衛東。
我背著背包一言不發,跟著他穿過了這個叫作美塞鎮的幾條巷子。這裏的確沒什麼身在異國的感覺,道路狹窄,路邊的店鋪貼著白瓷磚,全是“正宗廣西米粉”“黃金珠寶”“溫州皮鞋”之類的中文字招牌,跟國內同等規模大小的城鎮一樣一樣的。程建邦在前頭走著,絮絮叨叨地抱怨著糟糕的天氣和食物,一直走到一家小旅館前。這家旅館十分破舊,木質的樓梯已經朽爛,踩在上麵咯吱直響,到處散發著一股黴味。走到二樓一個房間門口,他摸出鑰匙打開門,一股更加濃烈的黴味撲麵而來,我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
程建邦把門一關,指著一張空床說:“你睡那兒。”
“謝謝。”我強擠出一個笑臉給他。
剛才還絮絮叨叨的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冷冷地掃了我一眼,鼻子哼了一聲:“這老徐沒事吧,這是給我添幫手還是給我添亂啊,不幫忙就算了,居然……”他完全不理會我的感受,自顧自地嘟囔著,將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伸出手在煙缸裏摸到一根相對較長的煙頭叼在嘴上,眯著一隻眼睛點著,深深地抽了一口,徐徐地將煙霧噴向油膩膩的天花板。
見他並不打算搭理我,我也沒理會他,將背包放在床上,起身打量起房間來。這間屋子很簡陋,兩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還有一個衣櫥。我打開衛生間裏的噴頭,流了半天也不見出熱水,心想反正這地方熱,也不需要什麼熱水了。所有的家具、臥具雖然簡陋,倒是很整潔,當然,除了他的床和他方圓幾米的地方。
我推開臨街的窗戶,看了看外麵的環境後回過頭,見他躺在那裏把那半支煙抽完,又伸手從床頭的破櫃子上,摸到少半瓶不知什麼時候打開的啤酒,晃了晃,揚起脖子將瓶中的殘酒一股腦兒倒進嘴裏。然後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似的,猛地坐起來看著我說:“就這麼著吧,也沒別的辦法了,就你了,秦……川,是吧?”
我坐了下來,說:“對,秦川。”
“我不管你是秦川還是秦腔,休息好了就準備跟我去搶劫。”他走到桌子前坐下,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背對著我說,“我畫一張地圖,比你之前看到的更容易懂,一會兒你一邊看我一邊跟你說。”
“搶劫?”我失聲喊道。
他有點兒驚訝似的瞥了我一眼,眼神中有著很明顯的鄙夷,低下頭“嗯”了一聲,又埋頭畫圖。我走過去,他抬起頭說:“樓下有家便利店,買幾包煙和啤酒上來。”
我心想,也許搶劫是什麼暗語吧,不過他還真把我當成打下手的了。我忍著氣,問:“要什麼牌子的?”
他回過頭輕蔑地打量了我一番說:“哦對不起,我在這種鬼地方待久了,已經不會認牌子了,煙冒煙就成,啤酒冒泡就成。”
我說:“還要別的嗎?”
他頭也沒回地說:“我剛才說的不夠明確嗎?”
要知道這麼久以來,除了徐衛東和那天在長安街上訓我話的老太太,就沒人和我這麼說過話。我強壓住心裏隱隱燃起的怒火,跑下樓買了幾包煙和幾瓶啤酒。回來時他已經將地圖畫完,看了眼我買來的東西,說:“你可真會選,那麼多煙你選了個最難抽的,還有這種啤酒是最淡的,一點兒味兒都沒有。”
我沒理他,看著他手中的地圖冷冷地說:“說吧,怎麼搶?搶哪裏?”
他明顯愣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了常態,說:“我搶,你在這兒待著。”
我腦中滑過一個念頭:是否有人冒充了程建邦?雖然這個念頭稍縱即逝,可眼下這種情況,我不能盲目地聽從,他的安排,至少我得知道為什麼,我得獨立判斷正確與否,甚至在必要的時候我得聯係徐衛東確認此次任務才行。想到這兒,我側身一條腿坐在桌上,打開瓶啤酒喝了一口說:“為什麼?你什麼計劃?這跟周亞迪有什麼關係?”
程建邦冷笑一下,說:“你來跟我碰頭的事,老徐是怎麼和你交代的?”
我說:“一切行動聽你指揮。”
“那你哪兒那麼多為什麼?”他大概發覺我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臉上掛了一點笑拍拍他對麵的椅子,示意我坐過去,說,“目標人物周亞迪,在你來的四天前,因為殺人被關進了監獄。”
“啊?”這個消息不亞於一聲晴天霹靂,我站起身說,“那得被關多久?會不會被判死刑?上級有沒有更新任務內容?”周亞迪是我此行任務的目標人物,我的任務就是要配合程建邦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如今目標人物周亞迪竟然被抓進了監獄,一切的一切仿佛回到了一個奇怪的起點。
程建邦說:“死刑不至於,但一時半會兒肯定出不來了。”
我說:“那還是向上級報告請求新的指示吧。”
程建邦本來正給我遞一支煙,聽到我這話,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自己點上煙,說:“給你的任務有沒有附錄說目標人物不會在監獄?”
我說:“沒有,可是……”
程建邦打斷我說:“那你還可是什麼?我們的任務是接近周亞迪,既然他進了監獄,那麼我就要去監獄裏接近他,那裏的環境應該更適合這項任務。”
我的腦子一時沒跟上這一連串的信息爆炸,像是一個電壓不穩狀態下的電燈泡,忽明忽暗。冷靜一下,我才說:“他是因為殺人進去的,就算不死,在裏麵蹲個幾十年也沒什麼稀奇,任務是接近他沒錯,可你在裏麵陪他坐牢算怎麼回事?你死腦筋嗎?接近他的目的……”說到這兒,我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壓低了音量說,“接近他的目的是為了獲取情報,不是讓你跟他交朋友,那樣就算得到再多的情報又有什麼用?”
程建邦一拍桌子站起身說:“你他媽說誰死腦筋?我進去不能獲取情報嗎?難道你是死人?你如果連傳遞情報這點兒事都做不了,趁早滾回去,老子自己也辦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