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再見1 04(3 / 3)

“太熱,洗把臉。”我趕緊用水潑了把臉,走出衛生間。

桌上擺滿了啤酒,程建邦蹺著二郎腿叼著煙,手裏拿著一瓶打開的啤酒。想起來了,剛才他那句話是上次我從甘肅執行完任務回去後,在徐衛東辦公室門口徘徊時徐衛東說過的。也許他們都喜歡用“補妝”這種幽默來給一個內心掙紮的戰友台階下。或者,他們都曾經曆過“補妝”的過程,才一步步成長為一個真正的戰士。

他笑著對我說:“來,喝,就當給我送行了,下次見麵就得在探監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換作我,是否還笑得出來。我坐下說:“你別怪我多嘴,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監獄裏麵情形太複雜,而且,值得嗎?”

程建邦收起笑容,把酒瓶放到桌上,低著頭半天沒有言語。我想起他之前提到的那個殺手經紀人,於是問道:“那個殺手經紀人在哪兒?你不是說要我盯住他嗎?”

程建邦想了想說:“我改主意了。”

“為什麼?”

“說實話,你的表現讓我有點兒失望,我擔心你盯人不成反被人發現,我可不想你在這種事上沒了命。”他用手按住想站起來與他爭執的我,說,“你別激動,我沒空和你爭論,你自己回憶一下你今天的表現。”

我徹底沒了底氣,今天的確是我掉了鏈子。我說:“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索性把那個經紀人幹掉,一了百了?”

程建邦歎了口氣說:“你能成熟點兒嗎?首先那是我的資源,我有我的利用模式,不需要別人來摻和。其次,天下就他一個殺手經紀人嗎?至少現在我知道他手裏都有什麼檔次的殺手,一旦把他幹掉,對方換一個經紀人,你覺得我們還有時間重新去了解一個殺手經紀人的背景和手裏的殺手資源嗎?”

他的這番話讓我很不痛快,可又找不出一句有力的話能反駁他。他說得對,總結下來就是我還沒有資格共享他手裏的資源,或者說,那些資源他交給我也是浪費。

我也無心再說話,兩個人就那麼悶著。

他打破了沉默,說:“你剛才問我是不是值得,對嗎?”

我抬起頭看著他認真地點點頭。

他說:“如果我跟你說我幾年前也想過這樣的問題,你會不會覺得我在擺老資格?”

我毫不猶豫地說:“會。”

他笑了笑說:“做事的時候,隻要時間允許,就要把情況想複雜些。可你現在還是想簡單點兒好,你隻是在完成你當初的承諾而已,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理由?難道你當初對著國旗說的那些都是違心的?難道你來之前接老徐給你的任務時很不情願?”他見我低著頭沒有吭聲,接著說:“當初那麼豪氣幹雲,怎麼現在了?”

我脖子一梗,說:“誰了?”

他看著我,像是鼓勵我說下去,我卻不知說什麼了。也許他說中了,方才死在我手中那少年稚氣未脫的臉,像是一幀出錯的畫麵,時不時在我腦中閃動一下,每一下都讓我心中一寒,好幾次都沒忍住打了個寒戰,我不知道程建邦是不是注意到了我這些細微的變化。

程建邦說:“沒就好,我得提醒你幾件事:我進去之後,每次探監日務必去看我,除了給我送些日用品之外,主要是及時把我得到的情報傳回去。”

我覺得氣氛越來越凝重,就快要喘不上氣了。我振作了一下精神,說:“你放心好了,保證一次不落,你在裏麵好好改造,爭取早日重返社會。”

說完我先笑了起來。程建邦愣在那裏有點兒詫異地看著我,我見他的表情還是那麼嚴肅,不覺有些尷尬,生生將笑容收了回去。

我抽了口煙想掩飾自己的尷尬,他這才哈哈笑起來,拍著我的肩膀頻頻點頭。或許是因為這個不太恰當的玩笑,又或許是酒精的作用,屋裏的氣氛漸漸變得輕鬆起來。而之前彼此間的一些距離,此時似乎也不見了,我們肆意地開著對方的玩笑,就像是很多年的老友。

我本來應該為搭檔之間的這種親密感感到高興才對,可當這種親密感出現以後,我又開始為他擔心。誰也不知道監獄裏會是怎樣一番境地,尤其是這種專門關押重刑犯的監獄。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犧牲在我身邊的鄭勇和孫強,感覺心裏有一些酸澀。

我們坐在桌前,仔細分析了好幾次整個計劃,分析到最後,知道其實根本沒有什麼是可以完全按照計劃走的,一切都需要他隨機應變。而我要做的實在太過簡單,隻是接收和整理他獲取的情報按時上報。

那晚我翻來覆去沒有睡好,不是因為行動前的緊張,也不是因為天氣太熱,而是因為程建邦打了一夜的呼嚕,我實在是佩服他的淡定。

天蒙蒙亮時,我好不容易昏昏睡去,就被程建邦推醒。他蹲在我的床邊,呆呆地看著我說:“我想起個事,你幫我分析分析。”

我坐了起來,清醒了一下頭腦說:“說吧。”

他神色沉重地問:“你覺得我長得怎麼樣?”

今天是關係整個任務進展最關鍵的一天,而主角是他,他既然這麼問必然有他的道理。我認真地端詳著他說:“不錯啊,標準帥哥。”程建邦的五官有棱有角,身材高瘦挺拔,如果再換上件像樣的衣服,就更稱得上英俊瀟灑了。

他反而泄了氣,皺著眉頭說:“我擔心監獄裏的那些性饑渴也是這麼認為的,三五個我倒能輕鬆對付,可萬一我是萬人迷,他們輪番來襲,我恐怕真的支撐不了多久。”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們再想想,這個計劃有沒有問題?”

我安慰他說:“監獄裏都喜歡白的,像我這樣的膚色才有誘惑力,你看你現在黑成什麼樣了?人家的口味沒那麼重吧。”

雖然這麼說,我也不由得擔心他進監獄後的安危。這幾次下來,我最怕的事不是流血和死亡,而是失去戰友。我更怕的是,一個人往往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我不得不承認,跟程建邦從碰頭到現在才幾天時間,已經無形中建立起了情誼,尤其是在這異國他鄉,顯得彌足珍貴。

中午,我們在一個廣西人開的米粉店裏,捏著鼻子吃了一碗不知道雜交了多少種風味的米粉。臨別前,我說:“我的意思還是請示一下上麵。”我覺得我和他像兩個玩耍的孩子,越玩越瘋,越跑越遠,脫離了父母的掌控範圍。四周的環境對我而言,是如此未知和險象環生,我已經不知道是對是錯了。

我隻能把希望寄托在程建邦身上,希望他至少能記得回家的路。

程建邦笑笑說:“你怎麼就不信我?好,那邊能打電話,我給你十分鍾,你去請示吧。”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公用電話。

我說:“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自己。”

撥通徐衛東的專線後,我大概向徐衛東介紹了一下這邊的情況。徐衛東說:“我給你們的任務是什麼?我有沒有在任務附錄中說目標人物不會在監獄?以後類似的這種事,你們去抓鬮也別來問我的意見。”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程建邦在我之前已經請示過徐衛東,不然不會和徐衛東說出一樣的話來。

徐衛東放緩語速說:“注意安全,需要什麼支援隨時聯係我。這個案子,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搞出太大動靜,不然一旦打草驚蛇,他們的網絡我們就永遠都摸不清了。”

我掛了電話返回找程建邦時,他已經不在了。我知道,在這泰國北部偏僻的小鎮上,即將發生一起搶劫案。

6

本來我應該回旅館,等著程建邦因搶劫而鋃鐺入獄的消息,但我實在無法按捺住心中的不安。

站在那家米粉店門口,看著剛才程建邦坐過的椅子,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去他的犯罪現場看看事態的發展,也許有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畢竟現在是大白天,程建邦要搶劫的那家珠寶店的位置算得上這小鎮的黃金地段,人來人往的,難免會有什麼差池,尤其擔心他會被急著立功的警察開槍打到。我伸手攔了一輛TUTU車(三輪摩托車),朝那家珠寶店趕去,不停地催促司機快點兒,忍不住伸頭朝前張望著。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難道要祝他行動順利、成功入獄嗎?

這鎮子不大,如果有人開了槍,我一定可以聽得到。一直到我趕到目的地,都沒有發覺有什麼異常,街上的遊客還是那麼悠然自得地閑逛,操著各種語言和小販們討價還價,看起來一派繁榮景象。

問題是,程建邦呢?

付了車主錢後,我站在路邊朝人群中和各個可能藏匿的角落張望,都沒看到他的影子。我慢慢地朝那家店走去,剛到門口就見到了店內程建邦的身影,他看起來很從容,像個真的遊客一樣,雙手抱在胸前站在一節櫃台前。整個店裏有四五個售貨員和三四個顧客。我掃了一眼他腰部別槍的地方,空蕩蕩的,看來他已經把槍藏在兩臂之間了。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正在想是不是該離這裏遠一點兒時,就見他側開身子,舉起槍對準了店裏的一個售貨員大聲喊:“搶劫!全都給我趴下。”

店裏所有人愣了一下之後全部舉起雙手,驚叫著爭先恐後地朝地上趴下去。

“嗒”的一聲槍響,程建邦槍口指著的那個售貨員胸口中了一槍,倒在血泊中。店內的女人此起彼伏地尖叫了幾聲,又很快安靜了下來。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說好不殺人的嗎?!

程建邦居然也愣在了那裏,茫然地看了看那個倒地的售貨員,又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槍,猛然轉過頭看到了我,一臉驚恐地衝我攤開手。

正在這時,他身後的那個顧客不知什麼時候用黑布蒙上了臉,不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把槍抵在他的後腦上。那一刻我的心跳幾乎停止,我就差跪下來求那人千萬不要開槍了。

幸好那人並沒有開槍,隻是在他的後腦上砸了一槍托,程建邦像一根柱子似的重重地倒在地上。

蒙麵人用腳把程建邦手裏的槍踢開,我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落了回去。蒙麵人一手用槍指著店內的人,一手丟給一個女售貨員一個袋子,嘴裏嘰裏呱啦地不知嚷些什麼。那女售貨員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起來,打開貨櫃往袋子裏裝金銀首飾。

我這才反應過來,程建邦被人截了胡!

蒙麵人見袋子裝得差不多了,一把奪過袋子,舉起槍退了兩步,轉身跑出店外,鑽進路邊一輛在這裏隨處可見的破舊小轎車,絕塵而去。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太戲劇,根本沒有給我任何反應的機會。我傻戳在那裏,不知道是該過去還是不該過去。不一會兒警察就趕到了,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拖起地上還昏迷著的程建邦,戴上手銬丟進警車,然後封鎖了現場,趕走了所有圍觀的人,也包括我。

一直到被警察粗魯地推搡出警戒圈,我也沒能清理出頭緒。這到底算是成功還是失敗?

之前我們計劃的隻是搶劫,絕不傷及無辜。現在可好,不僅沒搶劫成,還出了人命。我擔心,這裏的警察會不會把殺人的帽子扣到程建邦頭上?那樣整件事就徹底失控了。

我趕緊回了旅館,收拾起自己的所有行李匆匆離開。我必須換個地方,免得警察連我一起抓去問話,到時候就算不是同謀,也得被他們驅逐或監控起來。那樣的話,這次任務就真的成笑話了,不遠萬裏跑到這鬼地方,什麼事都沒做成,反倒被警察當作疑犯控製起來。到時候就算徐衛東不處分我,我自己都會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我在街上轉了一圈,深思熟慮之後,還是決定在原先那家旅館對麵開了個房間。首先那裏出口多便於撤退,其次可以隨時觀察到之前旅館的情況,也好做出判斷。

開好一個臨街的房間後,我坐在正對著街麵的窗戶邊觀察著對麵的動靜,盤算著該如何得到程建邦現在的狀況。無奈我越想越亂,當一切都在計劃外的時候,我徹底暈了。

我像一隻驚弓之鳥般倚在窗戶邊,過了一夜,直到天亮都不曾看到有警察來,不禁更加擔心起程建邦的安危來。而且,問題的關鍵是——我該怎麼辦?好容易挨到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我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舒展了一下身體,隨便抹了幾把臉,背起背包回到那家珠寶店。

站在那家珠寶店門口,我有點兒恍惚,眼前的一切讓我開始懷疑。這裏,昨天,是不是真的發生了我親眼看見的命案大事?因為一切都正常如昔,珠寶店幹淨整潔地正常營業,絲毫沒有剛剛發生過搶劫而且還死了一個人的跡象。

我走進店內,一個女售貨員臉上堆著滿臉的笑迎上來說:“歡迎光臨,請問先生需要點兒什麼?我們這裏的玉器是緬甸最好的。”

看來這種事在這裏,還真算不得什麼大事了。我埋頭看著櫃台裏的玉器,說:“我不太懂這些,聽說你們這裏的玉器很有名,隨便看看。”

售貨員滿臉笑容地說:“好的,玉器櫃台在這邊,我可以幫你介紹一下。”

聽她流利的、帶著點兒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我問:“你是中國人?”

售貨員說:“不是,我是緬甸人。”

我說:“你的中國話說得真好。”

售貨員把我引到一組擺滿各種玉器的櫃台前。我無心聽她的產品介紹,心不在焉地彎著腰朝櫃台裏看了一會兒,裝作隨意地問:“我聽說你們這兒昨天被搶劫了?”

售貨員笑靨如花地說:“先生請放心,我們已經加強了保安,而且對麵就是警察局,我們老板和局長的關係很好的。”

我四下看了看,果然見兩個體格健壯的男人抄著手觀察著進店的遊客。“那人被抓住沒有?”我指了指櫃台裏一個玉製的觀音掛件說,“給我拿這個看看。”

“這塊玉的成色在這個檔次裏算中上了。”售貨員將掛件拿出來給我,說,“沒有,不過抓了一個搶劫未遂的,兩撥人碰到一起了。”

“未遂?”這一下我的驚訝倒不是假裝的,壓低聲音說,“我見報紙上說還死了人,凶手跑了?”

售貨員歎了口氣:“是啊,凶手還沒抓到,不過跑不遠的。抓住的這個剛把槍拿出來就被別人給搶了先,是個中國人,應該不會判太重的罪。”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忙說,“不好意思,我不該專門提什麼中國人的。中國人很好,買東西很痛快,我們這裏全靠中國人來旅遊,大家才有錢賺的嘛,昨天那個可能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吧。”

我擺弄著手中的掛件說:“你多想了,不管是哪國人,犯罪就得服法。這個玉墜多少錢?”

程建邦可能是為了保護我,沒有在第一時間交代自己的住處,我在那家旅館的窗口連續盯了好幾天都不見有警察上門。如果那售貨員說的是真實情況,那說明警察並沒有把殺人的帽子扣到程建邦頭上。想到這些,我心裏稍稍放鬆了一些。我所能做的隻有等待,等待他被判入獄。我不知道要等多久,也沒有人可以問,隻能每天去警局門口轉一圈,買份當地的中文報紙,希望從中獲取有用的信息。時間在我焦急的等待中開始變得格外地漫長。

好幾次我都想聯係下徐衛東,希望能夠得到他明確的指示,或者有幫助的建議。可每當拿起電話,就想起他上次在電話裏對我說的話,每次都沒有把號碼撥出去。

就這樣,我足足等了半個月,幾乎耗盡了我全部的耐心。

就在我打算以程建邦親友的名義去警局去探聽一下情況的那天上午,當地報紙上登了程建邦的消息。他犯的是持槍和持槍搶劫未遂罪,本該被判入獄一年零六個月。警察在他的槍裏沒有發現子彈,法庭減輕了刑期,入獄六個月,在警察局的拘留所裏服刑。

看到這則消息,我喜憂參半。喜的是終於有了他的消息,憂的是他服刑的那座監獄並不是關押周亞迪的那座監獄,如此一來,這個計劃算是徹底失敗,還得搭上他半年的時間。

我趕緊買了些日用品和幾條香煙去探監,在登記表格的關係一欄,寫上了“朋友”。警察並沒有多問我,隻是查了查我帶來的東西,就把我帶到探監室的一張桌子前坐下,指著手表用中文告訴我,時間隻有十分鍾,不允許有肢體接觸。

十多分鍾後,探監室的門打開了。程建邦穿著囚服和拖鞋,被一個警察帶了進來。他看上去氣色還好,對著我苦笑了一下。警察幫他打開手銬後,站在一邊說:“開始計時了,十分鍾,不許肢體接觸。”

等程建邦坐下後,為了避免警察聽懂我們的談話內容,我用山西口音說:“這下咋辦呀?前功盡棄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們沒有打你吧?這裏麵待得住嗎?”

程建邦操著四川口音說:“他們對中國人還算客氣噻,不敢胡來,這裏麵都是些小角色,老子沒得事。”

我把帶給他的東西推給他:“我不知道你在裏麵缺些甚,隨便買了些,你看看還差甚,下次我給你帶來。”

程建邦掃了一眼那堆東西,沉默了一下說:“就這樣吧,下次不用了,老子在這裏麵混好了,啥子都不缺,安逸得很。”

警察將包拿過去打開檢查了一通又丟了回來,然後眼巴巴地看著我。我不知是什麼意思,求助地看了程建邦一眼。程建邦幹咳了一下,悄悄做了個數錢的動作。我頓時明白,原來那警察是在索賄。我趕忙把隨身的現金都摸出來塞進包裏,衝警察使了個眼色。警察不動聲色地將包裏的錢摸走,站到了一邊。

我們互相對望了一下,想起這一係列的陰差陽錯忍不住對著開始笑,越笑越大聲,直到警察伸手指我們,示意安靜,我們才止住笑停了下來。

我說:“這下恐怕你真的得好好改造了,早點兒出來我們再重新合計。”

程建邦抬起頭一言不發地打量我,看得我心裏直發毛。我說:“你沒事吧?”

程建邦說:“我能有啥子事嘛,倒是你,到底行不行?”

我說:“甚行不行?”

“我想,這個事情恐怕得你來了,你有沒得把握?”

“甚事?你說。”

程建邦抬起眼皮掃了一眼看守的警察,用湖北口音低聲一口氣說道:“時間來不及了,現在隻能你想辦法進去接觸周亞迪,爭取在我出來前有實質進展,然後我來負責情報傳遞工作。”

他說得太快,而且突然變換了口音,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隻好等他說完後,將他說的話放在腦子裏重新過了一遍。這不過不要緊,一過把我驚得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大聲說:“你跟我開什麼玩笑?”

看守警察再次示意我安靜。我坐回座位,他壓低聲音說:“我是在給你布置任務,而且要盡快,不然很可能周亞迪會被新派來的殺手幹掉,那時候我們的任務就徹底搞砸了,這輩子都不用翻身了。你回去想幾個計劃出來,我也想一想,三天後你來看我,我們再最後定奪。”他一口氣說完這些,坐直身子,打開我帶來的那堆東西說,恢複了正常的語速,“怎麼沒帶幾條內褲來?”

我心亂如麻,傻子似的坐在他的對麵,看著他像煞有其事地挑剔抱怨著。他看了我一眼問道:“你怎麼了?臉都白了。”

“今天真是……”我咽了口唾沫說,“我喜歡今天。”

我忘了是怎麼從警局出來的,以前看的資料片裏從來沒介紹過泰國監獄裏的情況啊!隻要朝那個方向一想,腦子裏冒出來的要麼是外國電影裏的監獄場景,要麼就是紅岩裏烈士們坐牢的場景,獨獨就沒泰國監獄的。就在半個多月前,我還在取笑程建邦,說監獄裏犯人口味沒那麼重,不會喜歡皮膚太黑的他。現在,比他的皮膚白幾個色號的自己要想方設法地進去,而且我還沒有想好怎麼進去。總之,搶劫這種事是不能做了,萬一出現跟程建邦一樣的事,那真是貽笑大方。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的進去後,我該如何麵對裏麵複雜的形勢。我學習過很多技能,懂得如何去駕駛天上、水裏和地上的所有交通工具;懂得如何去空手奪取對手手中的武器;懂得如何同時製服四五個成年男子;懂得如何通過一個人的眼神就判斷出他的心思;懂得如何去殺人,甚至真的殺過不止一個人……但對於坐牢,並且要獲取牢裏一個金三角毒梟的信任這種事,不要說學,以前就是想都沒有想過,如今這一切就擺在了我的麵前,而且勢在必行。

最滑稽的是,我的搭檔此時還在牢裏,這一切還必須由我自己去執行。

我覺得這是上天跟我開的一個玩笑。

那晚,不論怎麼都睡不著,我開始想念程建邦。我想,如果經驗豐富的他在,至少還可以與我一起商議出一個計劃。現在,我不僅要獨自完成這些,而且,即便真的在監獄裏和周亞迪交上了朋友,然後呢?接下去該怎麼辦?

天快亮的時候,我還是沒能理出一個頭緒。我再一次想起了徐衛東,但這次不是想請示他或者請教他什麼,而是想起了他在學校裏選出我的場景。想起曾經在學校裏意氣風發、一腔熱血的自己。我開始懷念學校裏的日子。雖然乏味,至少不用想這麼多。最多就是想想理想。說到理想,曾經的自己不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戰鬥在第一線,做個名副其實的英雄嗎?而今這一切似乎已經實現,我確實戰鬥在了第一線,為什麼怯懦了?

看著初升的太陽,我為自己昨晚那些膽怯的想法覺得不齒。我站起身對著朝陽伸著懶腰,做了一個深呼吸,默默對自己說:“這次我是真正的主角,徐衛東、程建邦,你們都給我看好了。”

我看了下日曆,這天是1997年1月20日,節氣,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