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自己也用手去摸了摸下巴,笑了,道:“其實我並沒有老多少,這是假的。”
苗曉男歪著頭,看著陳燁,“假的?什麼假的。”
陳燁道:“這胡碴是假的。”話剛出口,他想起林梓方,笑容馬上不見了,眼神裏又充滿了感傷,物是人非,連這胡碴還在,但為他貼上這胡碴的人卻沒想到走得那麼匆忙。
金八爺走到了他們的身後,輕聲道:“李先生,苗小姐,這裏風大,不如先回我家再說。”
苗曉男站起來,拉起了陳燁,道:“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林先生若泉下有知也不想見到你這樣子的。”
陳燁道:“我明白的。”他話鋒一轉,又道:“你什麼時候到了廣州。”
苗曉男道:“昨天,林先生出殯的日子,我們已經找你一天了,沒想到你卻躲在這裏喝酒。”
陳燁沒有說話。林梓方死後,他將林梓方的屍體背到了金家公館,他知道自然會有人料理林梓方的後事,而且會料理得很風光。然後他自己躲起來睡了三天三夜,他並不是不知道林梓方昨天出殯,隻是三教九流前去送別的人太多,認得他陳燁的人也太多,因為他易容前和易容後的畫像已經貼得滿城皆是了。所以,他隻好在今夜獨自一人攜著一壇酒來到這舊地向林梓方告別。
小轎車在夜幕中緩緩地駛進了金家大宅。
金八爺在廣州算是個特權人物,一路上無論是偽軍還是日軍隻要看見是金八爺的車都不會上前攔阻,金家大宅座落在西關,離福華坊並不遠,隻不過一麵是天堂,另一麵卻是地獄,西關是有名的富人區,福華坊住的卻是難民。
安華大米行的一眾兄弟四天前就在金八爺的安排下秘密偷渡去了香港。陳燁和苗曉男跟著金八爺走進金家公館,金家公館沒有陳燁想像中的侈華,雖然保鏢和傭人不少,但金八爺還是很儉樸的,一個從苦難中走過來的人一般都應該知道怎樣珍惜當下。
金八爺吩咐傭人為陳燁和苗曉男煮了一鍋鱔魚粥,為陳燁開了最好的酒,陳燁卻不太想喝了,苗曉男的到來令陳燁有了一點慰藉,他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這是一種真實的笑容。
一邊喝著鱔魚粥,金八爺一邊問道:“現在的廣州城風聲鶴唳,兩位有什麼打算?”
金八爺當然已經知道了苗曉男的身世,苗曉男父親的權力和財富絕不在自己之下,他本以為陳燁會和苗曉男一起到貴州的,甚至連苗曉男的臉上都露出了期盼的神色,但陳燁卻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想到香港。”
金八爺看了苗曉男一眼,然後又看著陳燁道:“你想清楚了?”
陳燁低著頭喝粥,回答道:“想清楚了,八爺你能安排一下嗎?”
金八爺又看了苗曉男一眼,苗曉男的神情很平靜,隻因他已經很了解陳燁。“當然可以。”金八爺回答道:“那麼苗小姐你呢?”
苗曉男笑笑,道:“既然那麼遠的路都已經走了,又何妨再走遠一點呢!”
金八爺道:“廣州城已不宜久留,我立即安排,兩位明天就可以上船,明晚就可以到達香港了。”
陳燁抬起頭擦了擦嘴角,道:“八爺,遲一天可以嗎?因為我還有一點事情沒有辦完。”
金八爺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隻要你說出口,無論什麼事情我都可以替你辦的。”
陳燁道:“謝謝八爺,八爺你是個好人,隻是這件事情一定要我自己去辦。”
有什麼事情是陳燁必須親自去辦的呢?安華大米行已被日軍查封了,連招牌都被拆了下來。早晨的陽光柔和地照著,天氣開始回暖了。八爺派了車,陳燁和苗曉男坐在車子裏,陳燁靜靜地看著大街上的一切,大街上不時走過一隊隊的日兵,苗曉男忽然伸手握住了陳燁的手,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去香港嗎?”
陳燁沒有回答,他隻是帶著笑意看著苗曉男,隻因他也已了解苗曉男,他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隻要她有自己的理由,就算有十匹馬也拉不住她。
“我看到了那封電報,我回複你的電報,我沒想到你竟一直帶在身上。”苗曉男道:“當我聽到你受了重傷,昏迷中還在叫我的名字,我就已經決定了,無論以後你到哪裏我都會跟著你的,即使你要我走,我也不會走。”
陳燁的手也握住了苗曉男的手,笑容仍掛在他的臉上,他沒有說話,但他卻決定了,即使我無法許你一生,但隻要我在這個世界一天,我就會陪著你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