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條件信任你,隻因為,我想好好把自己托付給一個人。”

向前緩步,不斷翻轉著匕首。

“我信你,不過基於你予我的付出。”

——可當這種付出變成心中腐爛的肉,我又怎樣用當初的那份心去接受你給我的一切?

“我原以為我大致摸清了你的性子,卻原來不過是從頭到尾的偽裝。”

——可當偽裝被拆穿的時候,我卻從未想過是這種結局。

“你看起來與世無爭,看起來對一切全然不在乎。”

——可當你認真起來,你才是對所有最在乎的那一個人。

“當初離開崖底的時候,我曾有預感,我們終究會成為敵人。”

——當時無心之言,一語成讖。

終於,停下腳步,轉身,刀鋒向著竹青泉。

竹青泉看著刀尖,一點一點逼近自己,唇角反而微微勾起,苦笑一聲。

站在朝洛身後的黯默如卻並沒有因為刀尖向著竹青泉而放鬆,他深知在最後一刻猶可能失敗的道理。

但心裏的寬慰自然是有一些的,但他始終不相信那個女子,竟會將幾年以來的感情一刀兩斷。

竹青泉並沒有閉上眼睛,他想要知道被自己在意的人刺上一刀到底是什麼感覺,而他更想要

看到,那一刀下去,在她的臉上,會不會有任何的動容?

“你予我大恩,我一直未曾報答,那麼……”

握著匕首的手一緊,然後用肉眼看不見的速度身形一閃,消失在竹青泉眼前,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已站在一人身後。

竹青泉一驚,隨後看見那匕首硬生生地插在黯默如的腰際,“你……”

“陛下!”衛風突然閃現出身影,但很快就被竹青泉的暗衛攔下。

朝洛站在黯默如身後,衣帶飄飛,如同仙人,但她此刻的臉上布滿了冰冷和厭世的表情,“這一刀……當是我……報答你的……”隨後單膝跪地,地上瞬間灑上了紅色的粘稠的液體。

黯默如冷笑,他知道自己龍袍上已沾染血跡,但卻未動分毫,隻是用冰冷的目光看著眼前的人,隨後諷刺一笑。

早該知道的。

這樣的女子,自己不能擁有,也擁有不了。

刺向自己的這一刀,恐怕也是她許久想要做的吧?

自己禁錮了她這麼長時間,讓她苦苦辛勞許久,讓她失去了很多她應該可以得到的東西,對自己恨之入骨,情理之中。

這一刀,自己接下!

等刺痛感源源不斷沿著神經爬上來時,黯默如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了,慢慢倒下,匕首上的劇毒似乎已在體內蔓延開來,血腥味湧上喉嚨,最後一次撫了撫腰際上還在流血的傷口,明白了一切。

朝洛……是個好名字……

多謝,原來,這才是屬於你,獨有的溫柔。

最後,眼眸中最後一次閃現出紫光,最後慢慢闔上,似乎再也睜不開了。

竹青泉沒有管倒下去的黯默如,隻是快步走到強撐著不倒下的朝洛身旁,摟過她的肩,“朝洛!”

“咳咳……這樣……可夠?”朝洛並沒有偏頭轉向竹青泉,她皺起的眉,在隱忍著她的痛苦。

“為什麼?為什麼動武?我曾告訴過你,不能動武,否則你的身體會負荷!”竹青泉緊緊搬著朝洛,似乎隻有這樣,她才不會離開。

“這樣……可……夠?”額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紛紛冒出,但卻沒有聽見她一聲悶哼。

“你會好的……我會治好你!先回皇宮!”竹青泉驚慌失措之下,並沒有聽朝洛在講些什麼,隻是想著要救她。

“這樣……可……夠?”沒有聽到答案的朝洛,不甘心地繼續問道。

竹青泉摟著她的手一顫,“夠了……夠了……夠了!”

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種結局。

自己從來都不會逼她,在這之前,自己曾告誡自己,隻此一次讓她……落淚。

可是……可是……為什麼總是把她推上死亡的邊緣?

“好……好……”有答案,便好。

本來已是強弩之末的身軀,沒了精神的支撐,變得更加奄奄一息。

竹青泉抱著她站起身,“回皇宮……黯默如置太和殿……大臣醒來後,遣回各府。”

看了看懷中的朝洛,抱著她的手更加緊了些。

——

六個時辰不眠不休地紮針,三天不眠不休地照顧才使朝洛的身子好了一些,但臉上血色依舊全無。

不過慢慢恢複,總是好的。

而這幾日,黯默如也沒有醒過來。

那夜匕首上塗得並不是劇毒,隻是那藥會讓人昏睡上半月,而刺傷的部位並非要害,所以沒有大礙。

朝中大變,眾臣這幾日並沒有上朝,但心知大禍就要來了,整日在家裏惴惴不安。

幾日後,偏殿內。

“公子。”是竹青泉最信任的暗衛淩鷹。

竹青泉的麵容自是天人之手所繪,曾經的麵容不過是人皮麵具,此時他微挑眉頭,也是一個極其迷人的動作,“怎麼?”

“你可知道你這樣為她治療,會耗費您大量精力,甚至……”

“淩鷹,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值得我為她做這些。

淩鷹歎一口氣,眉宇間夾雜著擔憂,問:“恕屬下冒昧,那一日,您究竟向那女子說了些什麼?”原本這不該是下人問的話,但他身份特殊,極受竹青泉的倚賴。

竹青泉輕笑。

自己若沒有說那一番話,恐怕現在在太和殿,哦不,是監獄裏待斬的,便是自己了。

是的,朝洛刺向黯默如實是事出有因。

“我告訴她,萬俟卿長和君玉恒還有魏言空以及整個魏家在我手上。”

“那……”

竹青泉迅速截斷淩鷹要說的話,“我還告訴她,她在西南掌握的那些軍隊其實都是我暗自操縱的,言下之意便是聶榮錚也在我的掌控之中。”

淩鷹倒吸一口冷氣,他一直都知道公子思維縝密,城府極深,絲毫不必“天下三絕”任何一個差,但從來沒有想到過會在不知不覺之間就掌握了那麼多條人命。

這也難怪那個女子會刺向黯默如了。

願意為她對公子是有情的。

“淩鷹,她對我有情,隻不過是一場——施恩與報恩罷了。”竹青泉猜中了淩鷹心中所想,苦道。

“公子……那您……還準備稱帝嗎?”淩鷹小心翼翼地問,他深知這一事情的重大。

竹青泉握著筆杆的手不禁加大力道,這時一個宮女小步跑進,是照顧朝洛的宮女,“公……公子……小姐……小姐醒了!”

竹青泉眼睛一亮,迅速抽身向朝洛的屋子走去。

淩鷹看著自家主子如此亟不可待的架勢,暗歎一聲紅顏禍水,然後默默地消失在了屋內。

竹青泉走進殿中,便看見朝洛正在費力地掙紮著做起來,他迅速上前準備扶她起來,就在這時,朝洛輕聲道,“我自己來!”字字透露著堅韌,實是奇女子。

剛伸出去的手,就那樣尷尬地停留在空中。

“你們都先退下。”他在意的女子,不願讓別人看見她狼狽的一麵。

待她一個人吃力得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隻見她滿額的汗水。平常人輕而易舉能夠做到的動作,她卻需要花費這麼大的精力……若是平常的女子,恐怕早已對生活失去信心了吧?

她,可以不用這樣要強……至少這樣……可以讓自己有一個永遠在她身邊保護她的理由……

保護她,隻是讓自己留在她身邊,找的一個借口罷了。

“還有什麼不舒服嗎?”語氣溫柔,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山崖下的日子,他對她含情脈脈。

“沒有。”而她卻變得冷漠,語氣冰涼,如同當年沒有墜崖的她,骨子裏的冷漠讓她拒他人於千裏之外,除了一個輿歌。

“可要吃些什麼?”

“不用。”

竹青泉有一時間的沉默,卻在這時,朝洛開口,“我想去看一看黯默如。”

竹青泉握了握拳頭。

她第一個想見到的人……居然不是自己。

不過想想也是……自己如此對她,怎麼再敢奢求她的原諒?

原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卻永遠掌控不了她的心。

“等你再好些……我便帶你去見他。”永遠拒絕不了她的請求。

竹青泉見她沒有動作繼而道,“我讓人準備些東西給你補補。”

“不必了。”朝洛咳了咳,“我的朋友,可都還好?”

“你想見他們?”竹青泉的眼神溫柔至極。

“我想見的,隻有一個人。”朝洛低下頭,似乎有些悲戚。

竹青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誰?”

“聶榮錚。”

竹青泉挑挑眉,問道,“為什麼不是其他人?”

朝洛輕笑,“沒有必要……不是麼?”朝洛說得很慢,隻因體力沒有回複,身子太過虛弱。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竹青泉疑惑,自問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就在那晚你特地和我強調她在你手上的時候……魏家,本來就在你的掌控之下吧?”

“……不錯。”竹青泉用讚賞的眼光打量著朝洛。

“就算我刺向你,你也不會動他們,畢竟還要魏家經濟上的支撐……我隻是沒有想到……”說道一般,朝洛猛烈地咳嗽起來,“你……咳咳……竟然藏……藏得這麼……這麼深!”

這不爭氣的身體!

“不要說了!”竹青泉大喊,隨即意識到自己不該對她如此大聲叫喊,帶著一絲愧疚,“你好好休息一段時日……我……會料理好朝國的一切……”這是眼下除了治好她以外,自己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青泉……我還想信你……”朝洛虛弱地說道,“你千萬……莫要再……騙我了……”

竹青泉整個人一僵,深深震驚於她這句話。

她……竟還是這樣信任自己麼?

“好……”輕輕吐出一字,坐在床沿,撫上她皺起的眉毛。

很久再沒有看見過她完整的麵容。

伸出手撫摸上那一雙很久不曾睜開過的雙眼。

她從事戴著白布,將這一雙本就美麗的眼睛遮住。

這雙眼睛,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再次睜開,驚豔世人?

這個女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再次蘇醒,驚豔天下?

坐在床沿很久,就這樣一直靜靜看著她入眠,眼神中流露出的深情,是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過的,見她已熟睡,俯身輕輕在她額上留下一吻。

朝洛,這一世遇見你,真不知我上一世做了多少件好事,才換來這麼多年與你相伴?又多少次輪回的擦肩,這一世你將我的名我的模樣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