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短篇 人生若隻如初見(1 / 3)

等到出完殯,安心回到家,打發了兒子們後四顧一望,家還是那個她親手修建、一幾一椅親手挑選回來的大別墅。她前後走來走去,完全沒有發現會觸動她未亡人心情的角落。她想自己早就在過去的三十年裏分期預付了今日的冷清和傷心,現在反而算是難過到了頭,感覺也就是比平日忙些的一天罷了。

插畫/郭塤

這天安心比平日忙;上午要到醫美診所打玻尿酸,下午去中醫診所針灸養生,中間還約了室內設計師陳欣玲吃午飯。家住陽明山別墅的安心來到市區總會邀欣玲出來聚聚。

欣玲在住家公寓門上掛了塊上書本人芳名的小牌子,這就算在號稱台北曼哈頓的東區有個自己的工作室了,她和沒事就裝修房子殺時間的闊太太安心合作了十多年,主雇關係之外頗有私交。這一帶房產在小市民眼中是可望不可及的天價,像欣玲這樣沒有名氣和祖產的室內設計師,能在台北精華區占上這麼一席之地,也算“成就”。不過以亞洲社交圈的標準,自給自足的女性專業人員跟頭銜是“董事長夫人”的安心的社會、經濟地位卻沒法相提並論,然而年過五十,從前叫半百老嫗,現在還叫單身熟女的欣玲沒有家累,可以讓有閑有錢的安心隨叫隨到,算是個好女伴。打從初見,欣玲就著實巴結,安心也折節下交,兩個女人結成好友。安心有業務給欣玲的時候自然朝夕相見,不然安心每三個月來東區打美容針的時候也一定找欣玲出來吃飯聊天。

吃飯當然是安心埋單,欣玲負責提供一些有關房屋裝修的產業消息,或者其他客戶的八卦秘聞以作回報;台北地方小,講來兜去經常會扯出共同認識的人,安心多年不工作,台灣商人生意應酬很少帶上太太,安心的社交圈子很狹隘,欣玲算是她的“消息靈通人士”。

“郭董新的辦公樓找我學長做,我學長說如果得標會發一部分讓我來接。郭太太,你見過你老公那個新的辦公室助理嗎?”欣玲換了神秘兮兮的語氣,“很高,打扮得很妖豔哦,看起來樣子很年輕,聽說其實都四十了耶。我覺得她不是郭董的型。”

安心不大高興地說:“不是跟你講過好幾次?我老公的事情都不要跟我說,我隻要他準時付我兒子房貸,生活費一毛不要少,其他的我不管。”

早幾年安心可不是這樣,以前這世界上她最感興趣的話題就是她的男人。她告訴欣玲她早該想通老公就隻是銀行,重要的是不倒閉,要錢的時候領得到,其他都無所謂!

欣玲臉上露出無趣的神情,拿起小銀勺攪動自己麵前的餐後咖啡。兩個女人都想起多年前,她們剛成了朋友的時候,根據欣玲提供的消息,安心懷疑丈夫和屬下女職員有染,回家把貴婦裝一脫,頭發一紮,換了牛仔褲和球鞋,驅車直搗丈夫公司,進了辦公室寒著臉,並不搭理人家一路喊“董事長夫人”,登堂入室找到女事主,不問青紅皂白,當著一辦公室同事就唰地一個耳光拍過去的舊事。

“我現在修養好得像佛祖,”安心打破有點尷尬的沉默,自嘲地說,“可能像我兒子說的,超長更年期二十年總算過去了。他們都很高興。”

“他們有個好爸爸,房子越住越大。一直搬新家,怎麼會不高興?不像我這種人隻能靠自己。大概換我更年期了吧。”

欣玲帶點淒涼地開著玩笑,“怎麼辦?以後我沒有兒子來安慰,也沒人做我的銀行。”

“噗哧!”安心本意要輕笑,可是聽來隻像口鼻噴大氣。

“我們一直換房子,你就一直有生意做嘛。”母子同心,外人怎會明白?安心曉得夫妻做到這個份上,老公是不會多給她一分的了,趁著老子心裏還有兒子,她要老大、老二輪流貸款換房是策略運用,主要是避免將來被外麵的女人和野種多分了應該他們三人全得的家產。安心感覺無論多少年的交情,一個替人打工的老小姐拿自己來跟她的富貴家庭相提並論也是太不知分寸了。她冷臉叫住走過的服務生:“不好意思,埋單!”一麵對欣玲說,“你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一步。”

午飯以後,安心接下來的節目是去紮針,說是能排毒維持身材。她從醫學美容剛在台北興起時就成了忠誠顧客,什麼都敢試。這十幾、二十年來花在美容上麵的錢,像她自己老愛跟人炫耀的那樣:都可以在天母買棟房子了。

安心說這話的時候,總是既感慨又得意的;聽的人也都羨慕她嫁了個好丈夫,有大把銀子隨便她花。安心不打麻將,常激光去斑又特別怕曬,就也不做任何需要見太陽的戶外活動。幾十年來唯一的興趣就是把時間和金錢花在美容上麵;至少一個人躺在美容椅上不需要伴,而且特別消耗她手上最多的東西—時間。

錢看起來沒白花;今天早上在醫美診所,丁醫師就請安心做活廣告,讓兩個第一次上門的客人圍攏過來細細在她臉上查看,並且要她們猜年齡。

“六十八!”那兩個說是從美國來的土包子聽到她的真實年紀以後,大驚小怪地叫起來。一個嘴快的就說:“那看不出來,絕對看不出來!我最多猜五十五歲。”

“我看不到五十,最多四十八啦!”另一個觀察到安心臉上的不悅之色,企圖挽回地說,“阿姨看起來好年輕,哪裏看得到五十歲?四十八!”

安心不大高興地離開了診所,她當然知道動再多的手術或更密集的微整形,也抵擋不住無情的光陰,即使表麵上再不顯老,鏡子裏看見的也非昔日容顏。可是那個二百五猜四十八!她這樣拚命惡整,也不過回到丈夫不再當她是女人的那一年。這二十年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在努力?“女為悅己者容”,她失去悅己者久矣!

安心四十八整生日的那天,連他自己生日都沒回家慶祝的丈夫郭銀俊,慎重地排出時間全家聚餐,還送了花和首飾當生日禮物。節目最後是一家四口和樂融融,圍攏為壽星唱生日快樂。蛋糕上麵插了五根蠟燭代表五十歲。她撒嬌抗議:“怎麼點五根啦?今天人家是滿四十八歲耶!”

兒子們聞言失色,趕緊推托:“都是爸!他搞錯了,他說媽五十大壽!”

“什麼搞錯?沒搞錯!我朋友才剛幫我慶祝五十歲,你媽跟我生日才差幾個禮拜,我五十歲,她怎麼會四十八?”

銀俊反駁,“是你媽搞錯了。”他轉過頭來對安心笑著說:“女人過了四十就該服老,爭那兩歲不會更年輕。”兩個兒子就當聽見了個好笑話那樣哄笑了起來。

那時兩人還同房,可是不行夫妻之道久矣。她對他毫無指望,坦然地卸妝上床。先睡下的銀俊卻伸臂將她一攬入懷。

她埋首他的頸窩,聞到丈夫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氣味,一陣愛意襲上心頭,正打算原諒對方稍早對她年齡的不當發言,卻聽見銀俊像從前講情話那樣在她耳邊細語:“看我多愛你?你都五十歲了,我還這樣抱著你!“他退後一點,抬起她的下巴,像要親吻她的姿勢,半晌卻隻端詳,挪動手指在她臉上輕撫,無限遺憾地道:”看,你的魚尾紋都這麼深了,“

又捏捏她腰間贅肉,幾乎是愛憐地道,“你以前穿旗袍那個腰多細!怎麼一下子就胖成這樣了?”

“唉!”未待老婆發作,銀俊顧自歎大氣,幾乎是淒涼地說:“唉,老了!女人到了這個年紀,對男人而言,已經沒有性別,不算女人了。你看,像我們多久沒有做夫妻了!可是跟你在一起不行,跟別人倒未必。唉,我這樣舍不得你,和你分不開,又做不成夫妻,以後就做親人吧。“

她哭了一夜,除了鼾聲,銀俊再沒有一言相慰。再以後他就像已經跟她表明心跡,兩人達成了共識一般,夜不歸營也不再找理由敷衍她了。

安心的孤單從那時起由白天延伸到了黑夜。也從那時起,醫美診所成了她的救贖和希望。可是她每次跟診所裏的醫師和護士閑聊,卻都聲稱她在臉上、身上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為了每天照鏡子的幾分鍾讓自己看了高興,無須“悅己者”的讚美。那些賺飽了她鈔票的醫美從業人員就大表佩服,說:“安阿姨真是現代女性!”

安心在中醫診所的化妝間裏磨蹭良久,對鏡顧影自憐。

她喜歡這個診所的燈光;明明亮度夠強看得清楚,卻又柔和得恰到好處,保留了朦朦朧朧的美感。她老花眼望鏡中人,完全看得出曾有過的花容月貌。安心想:這要帶陳欣玲來看看。她考慮把家裏的燈全換成這樣的。

安心照著鏡子,感覺科技萬歲,雖不完美,臉和身材卻也果然看不出是奔七十的老婦人,隻頭發日漸稀疏沒得救。

就她這樣,台北最大牌的發型師也梳剪不出好看的發型了,隻能勸她考慮戴假發。同間美容院同樣的美發師,以前老遊說她染發,現在又說是染得厲害傷了頭皮才掉發掉得凶。真是廢話!早又不說!她四十歲才察覺一點白發星子時,美容院就要她染。哼!十年前或許還來得及喊停,現在怎麼能不染發?安心想,現在不染能看嗎?

銀俊和她同年,頭發白得早,才過三十就花白了。可是他從不染發。安心那個時候還不大清楚他在外麵的事,她自己一開始需要遮蓋幾根白發的時候,美容院裏要她挑染,用亞麻色把白發藏起來,說是“造型”。她好意要銀俊一起去“造型”,希望丈夫染了頭發也看起來更年輕。銀俊壞壞地笑道:“哈妮你自己去吧,男人比較耐看,成功的男人外表不重要,我就算滿頭白發,女人也一樣喜歡。”

“哈妮”是他們夫妻之間的昵稱,英文“蜜糖”的意思;年輕的時候安心在洋機關裏上班學來的美國派頭;兩人開玩笑似地叫起了頭,也就堅持沿用了幾十年,連吵架的時候都沒鬆過口。安心當時聽銀俊鬼扯,還以為他說的“女人”是自己,不知道另有許多在那裏排著隊,可能個個銀俊都叫“哈妮”,免得哪天喝多了叫錯,給自己找麻煩。

中醫診所是安心今天的最後一個節目。紮針維持身材的原理之一是敗壞胃口,安心預知今晚不會有食欲,這就要結束一天打道回府了。

陽明山上這幢前後帶著院落的大別墅已經住了二十幾年,朝暉夕陰,風光無限,入夜站上陽台看得到天母商圈的燈火,確實是好地方。可是安心常常想,銀俊把家搬到山上有可能是陰謀;這樣他才好把藏嬌的金屋安排在辦公室旁邊。安心覺得自己四十歲出頭搬過來時還沒有老到讓丈夫像後來那樣肆無忌憚,認為她人老珠黃沒人要,留在家裏是他念舊,還說老女人都應該感恩丈夫不棄糟糠。

台北也就這麼大,如果自己開車其實家在山上也沒什麼不方便。可是安心已經十年不開車了,上次出那個車禍把她嚇壞了;不過不出車禍她可能還不覺醒,賴在早就沒有贏麵的婚姻戰爭中拖死狗。

人家都說八是幸運數位,偏偏她逢八就走衰運。安心想。

十八歲她認識了一定是上輩子欠債的郭銀俊;二十八歲她嫁給了這個冤家;三十八歲她發現丈夫婚前就不忠,還傷心過度,把生了兩個兒子以後一直想要的女兒給流掉了;四十八歲老公殘忍地跟她攤牌,說她老了,缺乏吸引力,不當她是女人了;五十八歲她開車翻下山路,獨自在生死邊緣掙紮,發現自己愛戀了一生,說跟她“不做夫妻也是親人”的丈夫原來不如路人!

出那麼嚴重的車禍隻全身多處骨折,事後人人都說她命大。那天還是安心五十八足歲的生日,兒子都在國外讀書。

她像平常一樣,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大別墅。早上有祝賀生日的花送來家,可是打印署名“銀俊”的卡片上不是往年的“Happy Birthday to My Honey”,而是“恭祝夫人六秩華誕”。她打電話去把花店削了一頓,對方一副很冤枉的聲氣,過了兩個鍾頭居然還打電話回來辯解“店裏沒有弄錯”,讓安心氣得追著又罵,罵到自己也肝火上升,連午飯都吃不下,打算晚上和銀俊共進一年一度的生日晚餐時再向他抱怨新來的秘書不會辦事。

到了下午有人打電話通知,董事長在工廠開會走不開,行程更改,晚飯取消。她就心情更差。傍晚時獨自喝了點悶酒後想出門血拚,要用一貫敗金的手段來填補她心裏的那個空洞。車一開出車庫,她就撥手機給銀俊說在去珠寶店途中,她會替他買份給自己的生日禮物,預告她要狠花一票讓他肉痛,沒想到才講了幾句兩個人就一如既往地吵起來;她怪銀俊不關心她、冷落她,她生日也不回家,連叫秘書送束花的卡片都亂寫,誰知道他現在在哪裏跟哪個女人鬼混?!

銀俊惡聲惡氣地叫她沒事別吵他上班,他不努力工作她怎麼當花錢如流水的貴婦?生日?結婚前她就知道他家沒有過生日的傳統,這麼多年,他什麼時候要求她替他過生日:“我從不來這一套!誰的生日我也不記得!”

“你知道我們家最重視生日!你以前都幫我過生日!”

安心哭起來,“你不來哪一套?你以為我不知道?哪一年外麵沒有女人替你過生日?你說!你說呀!”

銀俊在她益趨歇斯底裏的控訴下反而冷靜下來,可是他的聲音卻冷得像一塊冰:“哈妮,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裏?就是你不知足!“然後連再見都沒說,倏地掛了電話。那時她單手握著方向盤,對著手機尖叫:”你混蛋!郭銀俊,你敢掛我電話?“人一失神,車子就衝出護欄,翻入山穀。她被拋出車外時,一手還緊緊握著手機。半昏迷中她沒想到打三位數的求救電話,隻一再按通話鍵重撥先前那個號碼,那邊卻不接聽;她的希望一次次被轉接到語音信箱。天色漸暗,初冬的山區寒氣漸濃,滿麵血汙和熱淚的安心在昏厥前一直對著手機喃喃訴說:”你這樣忍心?哈妮,你真這樣忍心?“

幸好後來有仗義的路人及時發現撞毀的護欄,注意到有車翻下山穀,她才沒有死在即將來臨的寒夜裏。

以前再怎麼吵,安心從來不相信有一天銀俊會把她當成空氣。銀俊以前多麼愛她?!他們婚前為這段感情奮鬥了很久。戀愛談了十年,安家始終不同意,兩個人彼此打氣,安心都等成老小姐,沒有行情了,才勉強取得女方家長同意讓他們結婚。安心為銀俊放棄了去美國留學的計劃;她一個官小姐,當年心甘情願地嫁到一個本地小生意人家裏做“長媳”,安太太為女兒的選擇哭濕了好幾條手絹。

安心年輕時候的條件多好?!人長得漂亮不說,英專畢業以後靠著父母托人情進了美國新聞處做雇員。雇員雖然不是正式員工,美新處卻是一塊響當當的招牌。公元六七十年代的台北,光說出她工作的地方,別人就知道安心會說英語,洋派、有教養。

一開始父母的計劃是安排安心像姐姐安靜一樣,五專畢業就去美國,可是等安先生親自走訪住在新墨西哥州的大女兒夫婦以後,就有點舍不得小女兒嫁那麼遠。以從不替人關說為豪的安先生費了很大的勁,賣了很多的人情,才把學曆一般的安心弄進美新處當臨時雇員,希望她跟老美同事天天在一起,能把英語練好,如果在台灣找不到好婆家非得遠嫁出國,也別像姐姐那樣在美國的沙漠裏當家庭主婦,最好還是到大城市進學校深造。所以安心沒走姐姐專科畢業就出國嫁人的老路。

安心個性活潑,進了美新處雖然做著像辦公室小妹一樣燒咖啡、影印、接接電話、打打雜的工作,卻別出心裁地訂製好多件那時候台北小姐已經揚棄了的傳統旗袍,一天一套換著穿,一方麵宣揚中國文化,一方麵也盡顯她青春無敵的好身材,把男男女女洋同事的目光都吸引了。她還學了古箏。

聖誕節同歡晚會的時候,安心斜披一頭卷曲蓬鬆的長發,露出半張臉上的黛眉紅唇,穿著新裁長旗袍,高叉裏露出一雙美腿,展現出東方女性嫵媚的性感,手下琤琤琮琮彈一曲拍子聽起來不夠緊張的十麵埋伏,迷倒台下一票老美;不到新年,家裏就有洋人來送花。

安太太雖然想女兒去美國,卻矛盾地不希望女兒嫁洋人;她聽說洋人很多隻是跟這裏的女孩子玩玩,以後拍拍屁股走了那怎麼辦?覺悟到有女長成,安太太就問女兒有沒有男朋友可以帶回來家來讓父母看看?

安心那時候已經和銀俊交往五、六年了;專三那年寒假兩人同時參加了英專女生和工專男生的聯誼活動;初見那天正好是安心十八足歲的生日,銀俊和她同年同月,生日各在月初和月末;同學們起哄要他們一起慶祝生日。兩個壽星被拱出去一人出一隻手同扶一把刀切塊小蛋糕,銀俊的大手包起安心的小手,雙雙感覺觸電一般,就一見鍾情,談起了甜蜜的初戀。

雖然一開始是兩小無猜的“小狗愛”,兩人卻連銀俊服役期間都沒鬧兵變,愛情算是經過了考驗。可是男方家庭畢竟不是安太太從小教育女兒要找的,跟她家世匹配的官宦世家,安心就一直不敢讓父母知道她已經情有所鍾。很快兩人到了適婚年齡,安心又進了洋機關,天天打扮得花姿招展,口吐英語,銀俊卻隻在自家工具廠跑業務,騎著機車風吹日曬,有時候還碰上老派客戶敬煙、敬檳榔,粗言穢語“博感情”,那時他也自覺口中吐出的方言不上檔次,不免對天天上班要講洋文的女友越來越不放心,就也老催著要把兩人感情過明路。安心兩邊受壓,聽見媽媽問起男朋友的事,就把銀俊給帶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