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問央正在收拾著行李,我們即將離開夏廷,去往商國。
我站在院中,目光望向夏王宮的方向,那裏有我牽掛的女子,此刻她正在飽受著苦痛和折磨,思及她悲苦的一生,我不禁地為之心疼。
她是那般聰慧美貌又有大才的女子,象一朵夏花綻放在人世間,也綻放在我的心底,但卻是遙不可及的。
問央時不時喚我,歡喜地說著往商國的生活,她總是這樣容易滿足。見她這模樣,我心裏一陣愧疚,她貴為一國王女,本可嫁個富貴良人,實在沒有必要為我這樣一個卑微低賤的奴隸之子而那般遷就,可她卻從不說委屈。
我欠她良多。我時常這樣想。
我隻是奴隸之子,我的母親身世很是可憐,她與施莫的義妹青嫵有著相同的命運,但她很幸運地逃脫了,和青嫵一樣幸運。但是河伯並沒有因此發怒,方圓幾十裏的人們依然安居樂業,沒有任何災禍。
所以,我並不信這世上有河伯此神,一切不過是人們臆想出來的罷了。
用施莫的話說,我是個不迷信的人。
是的,深宮中的女子叫施莫,她其實是蒙山國的王女,名喚妺喜,但我初識她時,她便用了施莫此名,此後我隻以此名喚她,她似乎對此名情有獨鍾,我想我是這世上唯一以此名喚她的人,唯一!
關於我的阿父,我的阿母極少提及,可還是被我不經意間知曉了,他原是那樣尊貴顯赫,但與我無關,我隻是一個奴隸,卑賤如塵。
我與阿母居於莘國,我自小便是聰敏過人,莘國君焜芒很是喜歡我,所以我的一身所學也盡皆緣於他的恩賜,於是也就認識了問央。
問央像一團燃燒著的火焰,溫暖著我的年少時光,她對我的情意是那樣毫不加掩飾,讓我感動不已。但我知曉自己的身份,這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宮牆將我阻攔在她的生命之外,就象我與施莫一樣,我們相識相知,但不能相愛。
雖然最終問央逃離莘國,曆經苦難後嫁於我為婦,但施莫才是我心口那朵清淨出塵的白蓮,經年地盛開著,搖曳在我生命的清池中。
但我沒有問央的勇氣和果敢,所以我的一腔情意隻有深深地掩埋在心底,在孤寂無人的時候,一人獨賞,獨歎,獨憐。
此次之所以舉家遷商,是因為我將往商國為官,夏王昏庸無道,而商國子履卻是仁德之君,天下必將為其所得,此已成大勢。
商國數次遣人遊說我,請我往商輔佐子履,我知曉自己的才能,會被子履所愛,也不足為怪。
但我並不喜子履,所以我數次拒絕了他。但這些年,我有意無意也曾數次相助於他,是因為深宮中的那個女子,也是因為我與他之間不可言說的宿命糾葛。
令我下定決心往商為官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施莫。
暴君履癸殺了她的親女,亡了她的家國,又斬了她的摯友,對她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所以,我一定要顛覆暴君的天下,還她一個自由之身,而曾經的抱負和天下,與她相比,隻是浮雲。
而商國子履可助我一償所願!
施莫曾與子履有過媒約,想必他亡夏興商的抱負也存了異樣的心思。
但我們的目的是一樣,這已經足夠了。
明天我與問央就要遠離夏廷,遠離施莫,雖然這些年與她近在咫尺,卻是極少見麵,隻因身份有別。
她已然貴為夏王元妃,而我是夏之朝臣,我們沒有太多的交集,這也是我有意為之,夏王性暴多疑,我怕給她帶來災禍。
但我耐不住相思之苦,曾經使侍從代我轉送給她一隻玉鐲,所幸的是未隔幾日便遇見了她,可她卻是隻字未提,我有些納悶,便問及那侍從,那侍從支吾其詞,禁不住我的威嚇,才道出實情,原來那玉鐲被他不小心摔碎了,並將那殘斷的碎玉奉還給我。
我看著那碎玉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皎光,心裏一陣酸澀,這便是我與她的情緣,即便有意為之,仍然斷不可續。罷了,明知不可,卻為之,隻會害了我與她。
明天就要離開了,我心裏一陣不舍,即便不能相見,但相距甚近,我心也可安然,此去商國百裏,再見時不知是何年月。
問央看出我不悅的心緒,體貼地對我笑笑,並未多言。
她其實早就知曉了我的心思,從不相問,或許於她而言,我與她終身相守便可,其他的並不重要,但這根本不是她的性格,唯一的解釋便是多年前的那場遭遇,她能留下性命,我還得感激風年,是風年救了她。
但這場遭遇卻使得她心性大變。
其實我並不介意,卻成了她心中的魔,即便我體貼入微的關切也難以令她舒展心懷。所以,她對我百般遷就,不說委屈,這讓我心疼。我所擁有的我都願意給她,隻是這一顆心遺落在了他處,這便成了我對她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