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莫聞此噩耗,隻呆呆不語。
一生有子女三人,到頭來,俱無生者!上天之罰何其狠決!若不欲令其生,又何必來於世?隻徒增了世間一縷不息的哀傷與掛礙!
若浮小心地守著她,不停地抹淚,卻說不出安慰的言語。
琬兒再見夏王,放聲大哭,夏王大為憐之,好言相慰不止。
第二日,有衛士發現子召屍身於黃河岸畔,銅劍不偏不倚,直刺入心,毫無拖泥帶水之意!
夏王讚歎曰:“子召,忠義之士矣!”
施莫知其因護佑王子有失而心生愧意,便以死謝罪,雖然此前與他交集甚少,此時見他這般忠君愛國,也是止不住地心生敬佩,人活一世,世路且長,若無堅守之義,與草木禽獸何異?
因黃河水急,一時之間又無大船可用,夏王遂令衛士沿著黃河順流而下,施莫棄車不坐,一路沿岸而行。
夏王因擔憂她心傷於伏康之死,半步不離她的左右,她行,他行,她駐,他亦駐,真正地如影隨形!
施莫並不理他,伏康不過亡國王子,生於世,亦是孤苦!如此,生有何歡?半世母子情分,她已然知足!
晚膳之後,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施莫借口如廁,便領著若浮向河岸走去。
夏王不疑有它,放任她而去,然而等了半個時辰,仍是未見其影蹤,這才慌張起來,遂下令衛士沿岸尋找,而他也似發了瘋似的,在河岸狂呼其名,焦慮又狂躁地呼聲,浸著黃河濡濕的水氣,象是他心底未曾流出的淚水,在風聲飄遠……
遍尋不著之下,夏王又令衛士順流而下尋找,直折騰至半夜,仍是未有所獲。
夏王失魂落魄地癱坐地黃河岸畔,望著湍急地河水,聽著河浪拍擊水岸撕心裂肺的聲響,沉默如寂,半晌喃喃自語:“孤雄心一世,原不及半寸情長!”
施莫待見夏王領軍往下流而去,直至聽不見任何動靜,這才與若浮攀著綠藤從水底爬了出來,若浮扔掉口中吸氣的蘆杆,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地說道:“若是一劍穿胸而死便罷了,偏是這般嚇人!”
施莫望著急速奔騰的河水,也是驚嚇不小,若非為自由故,也不出此下策,那綠藤雖是粗壯,但若被水浪拍斷也並不是沒有可能,若果真如此,二人隻怕要葬身於這萬年不息的黃河水底了。
二人上岸,往不遠處草叢中翻找出事先藏匿好的衣裙換上,便逆流而上,往夏王相反的方向行去。
三日後,有施氏妺喜與其婢女跳河身亡的消息傳至商軍之中,子履聞言悲慟之下,竟是吐血倒地,昏迷不醒。
有施國君的身體早已虛弱不堪,聞此噩耗,便臥床不起,口中隻喃喃地喚著施莫一名,婢女侍從未有解其意者,如此七日,未進水米,便撒手長逝,據聞其逝去之時,雙目未瞑,眼中飽含淚水,經久未落!
子履令蒙山國舊臣攜其屍身歸有施氏先祖葬所,再不複問。
伊摯聞聲從商國追趕至黃河岸邊,卻是不信,遂沿岸踏足而尋,數月不止。
子履病體未愈,便令衛士追擊夏王,夏王此次卻未作反抗,棄械隨之往歸,子履恨其所行,竟不顧國君儀態和素日仁厚之名,於一夜間,令親衛將夏王綁赴暗林之中,親自執杖責之,杖斷三根,夏王卻未曾有半聲呻吟,直至奄奄一息,方被帶回軍中延醫診治。
一月之後,子履率軍歸商,作詔令以告天下,遍數夏後氏履癸之罪,而後問萬民可意欲其再為共主,萬民泣而不願,更有指日咒罵者。
民心如是,朝臣造勢天下,遂擁立子履為天下為主,子履言自己德行淺薄,遂拒辭。
數日後,天下傳子履有夢,乘舟於水,有玉璧不慎沉於水,然即刻便有黃魚躍出水麵,少頃又有黑鳥飛降,化為黑玉落於子履之手,玉上有“玄精”二字。
巫師言,此夢大吉,魚無足翼,喻為夏王孤立無依,黃色離水,因子履又名湯,意為土歸湯,黑鳥即為玄鳥,為商國守護圖騰,玄精意為水神,此夢便解為,商受水神相護,伐夏必克,當取而代之。
而今子履伐夏果然大勝,萬民皆言,天有意,不可改。
又數日,言有白狼銜鉤入商都,白狼乃祥瑞之獸,鉤喻為權柄之意,此事傳出,萬民皆言,天意令子履為共主,當順而從之。
天命如此,子履再未相拒,遂為共主,商取夏而代之。
夏王因罪孽深重,被放逐於曆山,其姬有緡國王女琬兒隨往。
不幾年,夏王亡,子履贈諡號曰“桀”,意為“凶猛”,其姬琬兒心傷之下,殉情而亡。
蒼茫古道依舊,遍野葉綠草青,一派欣欣向榮之象,春複始,歲月流長,世路長且短,然孤步至生命地盡頭,入眼卻是荒涼,空空如也,來時路,已然被叢荒遮了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