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伏康……”終是耐不住車中的沉寂和對伏康的擔憂,施莫出言。
夏王尚未令她言畢,便接話道:“莫憂,伏康定然無恙!”
“伏康為夏王子,若為國而亡,也是死得其所。”施莫沉默半晌,忽然說道。
亡國王子或為敵國俘虜,或亡命天涯,無論是俯首在他人腳下,還是疲命奔波,皆是淒慘苦楚,如此,不若一死,遠離這世間的紛雜恩怨和萬般疾苦,也是福分。
夏王怔怔地望著她,問道:“妺兒仍是怨恨我?”尚未及她言,深長一歎,垂首道:“國已亡,今我已是垂老之身,此生複國定然無望,子履,奸險者也,定無法容我於世,如此我命有幾時,尚難預知!上天降此等罪罰於我,如此仍是難消妺兒心中怨恨?”
施莫不答,隻道:“我曾有諾,願伴天下共主一世,而今未曾失信!”
夏王聞言欣慰地一笑:“妺兒有大賢之風!如今國破家亡,你我相依,直至終老,未嚐不是幸事!”
施莫唇邊掠起笑意,象是一縷風,驟然吹皺春水,那般的不經意和輕描淡寫,未答。
夏王卻追問道:“富貴榮華不再,此後陋居粗衣,妺兒可願?”
施莫聞言捫心自問,與他享盡錦衣玉食,再度並日而食之日,她可願意?若無那許多傷痛過往,她定然願意!望了望夏王那期盼的眼神,眼前的男子曾經堂上一呼,階下百諾,但從今夜起,曾經的榮華不再,但他並未惶惶如喪家之犬,卻在此時與她暢談此後艱苦度日,遂奇問道:“王上無興國複仇之願?”
夏王笑道:“非無此願,隻是此願非我可成,我已其交付於伏康,願他有生之日再複我大夏榮光!”
聞他所言,施莫倒有幾分欽佩,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他卻仍可笑談,其氣度果非常人可比,但她並不願伏康承繼此願,心懷仇恨,便如身負重累,苦唯有自知,一如碎玉,一生何曾安寧過?
“妺兒,你我尋一靜寂之地,了此一生,可好?”夏王拉過她的手,聲音輕柔安詳,“天下共主之位雖令人豔羨,亦是負累,我一生多有荒唐之舉,方才細細思來,不過是權勢之所賜,若我為一小民,也可良善一生。如今大勢已去,而一生富貴於我足矣,餘願隻望與妺兒相伴於山水間,生同榻,死同眠,如此便再無憾事!”
黑暗之中,眼角有溫熱的淚水滑出,順著臉頰,直沁入肝腸,她不禁悲從中來,與一良人相伴於山水間,生同榻,死同眠,亦是她此生夙願,然世事弄人,命運無常,這夙願便沉溺在了幽暗的歲月裏,再無從提起。而今,舊願重提,眼前之人也曾是她的期盼啊!
她用衣袖偷偷地拭了拭眼角,輕聲笑:“王上此願甚好,如夢矣!”
夏王以為讚言,大喜:“妺兒歡喜,便是美夢!”
再歇息之時,止再次悄聲前來,然觀夏王左右不離她身旁,隻得無奈遠歎。
第二日清晨,眾人埋鍋造飯,倉促逃亡,不過一些簡易吃食,有些難以下咽,但為性命計,隻得生咽些。
施莫在若浮的侍候之下梳洗完畢,方進了些食,便聽衛士前來稟報,發現商國人馬追擊而來,夏王大驚,慌忙令衛士準備迎戰。
片刻,便見來路上人馬如潮,奔速而來。旌旗迎風飄展著,正書有“商”字,定然是商國無疑。
施莫立於夏王身旁,感受著他身上臨危不懼的氣息,心內亦生欽佩,人馬追擊近前,才發現,竟是子履親至!
子履一身戎裝,雖已有垂老之相,但仍是英姿颯然,他上前來,見到立於夏王身旁的施莫,目光一頓,便移了開,向著夏王道:“臣君子履來迎王上!”
夏王怒聲道:“孤心悔矣,當初為何不將你擊殺於夏台,以致今日成患!”
子履應道:“王上惡事行多,已為天怒,卻不自知,子履畏於天,天有意,不敢不從,非是子履本意!”
“莫多言,孤命在此,若有能耐,便取去!”夏王不願多言,長戈一橫,吼道。
子履笑:“子履怎可以臣君之身擊殺王上?此等有失仁義之舉,丈夫不為!”遂指了指身後的馬車,目光又狀似無意地瞟了瞟施莫,又道:“請王上隨臣君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