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嫵離去不久,夏王親至,車駕尚未近清照殿,婢女便匆忙入內稟報,許是夏王久未駕臨之故,婢女的行狀略有過激,語聲因興奮而顫抖。
施莫不悅地看了那婢女一眼,便喝令其退下。
若浮小聲地問道:“王上前來必為請王女往長夜宮一事,王女意欲如何處之?”
施莫撫了撫鬢發,漫不經心地道:“任爾風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動。”
若浮不解地看著她,滿眼疑惑。
施莫見她呆傻的樣子,撲哧一笑,說道:“淡然處之。”見若浮恍然大悟的模樣,又是一聲輕笑。
說話功夫,夏王已然邁步入殿,仍是一身黑錦衣裙,隻是如今年歲已大,這一身如墨衣裙仿佛一團陰沉沉的烏雲壓在他的身上,他削瘦的身體仿佛不堪其重一般,已然有些坍塌,即便他努力保持挺拔,歲月的風霜卻由不得他孤傲。
他老了!施莫心裏暗歎,當年這一身錦服著在他身,是何等風流倜儻!而今卻隻是一身衰敗氣息,歲月如刀,刀刀逼人!
夏王見她怔怔地打量自己,觀其神情,便明了其心意,朝她溫和一笑,道:“我如今立於妺兒身旁,頓覺得般配不起。”上前坐於她的身旁,亦細細地打量著她的麵龐,如他年輕歲月時一般,帶著繾綣深情,似醉酒後的目光一般癡迷,他低喃道:“我如今是為秋之落葉,而妺兒仍是綻在初春枝頭,歲季之隔,怎奈何?”
施莫收回自己的目光,麵上神情恬淡,並不理會他的感慨,問道:“王上前來所為何事?”
夏王垂眸,眼中閃過一抹失落,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複抬頭道:“請妺兒請往一地。”
施莫仍是神情淡漠:“我今日身子不適,便罷了。”
夏王鍥而不舍:“與我共駕而往,無需行路。”
施莫起身,垂手理了理衣擺,轉首往內室,說道:“王上請回罷。”
“妺兒莫負我的一番心意。”夏王旋即起身,上前追了一步。
施莫轉身,望著他,疑惑地問道:“王上無政務要理麼?”
夏王深深地望著她,那目光早已不複以往的清亮,似是蒙上一層霧氣,那縷情意穿破阻隔躍然而出,他道:“政務不及妺兒一笑!”
施莫聞言輕笑:“王上可知,此乃亡國之音?”
夏王聞言一悚,問道:“若以此相易,妺兒可會待我如初?”
施莫背過身去,以天下相易,時光可會倒流?不會。
她道:“王上極盡奢靡,以為亡國之日尚遠乎?”
夏王似是被風霜打敗的秋葉一般,神情瞬間萎靡,無力又傷痛地問道:“妺兒恨我至斯?”
施莫聞言大笑,直笑得直不起身,他竟以為她恨他所以咒他!何其悲矣!
夏王見她這般狂笑,眉頭不悅地皺成一團,問道:“妺兒因何發笑?”
施莫回身,望著他,目光憐憫,說道:“王上此夢何日方醒?”
“妺兒此言何意?”夏王不解。
“王上以為夏堪比日,日不落,則夏不亡,此夢何其美哉!何其壯哉!”施莫回身走向窗邊,望著窗外巍峨的宮殿,這榮光之下,金玉之中,是何等腐靡和頹敗,然這其中的主人卻不自知,仍醉生夢死在在天朝不滅的美夢之中。
夏王不願再理會她的言語,複又問道:“且隨我去一地,可好?”
施莫見他仍是這般執著,心裏惱怒,冷聲回道:“王上長夜宮非臣妃可往之地。”
“為何?此宮獨為你而建。”
“萬民咒罵之聲,臣妃不敢聞,天下冤魂之苦,臣妃不敢近。”
“隻此一觀,可好?”
“不好!”
夏王再不容她辯解,上前竟將她攔腰抱起,向外行去,施莫不料他如此年歲仍是這般行事,掙紮了幾下,並未掙脫,便罷了,說道:“容我下地自行。”
夏王不允,將她放上車駕,直到車駕駛行,這才鬆手。
施莫知自己逃不過,側首望向車外,不語。
長夜宮建在王宮的北角上,馭夫似是看出夏王有些不悅的心緒,車馬行得很快,片刻便至。
施莫隻望一眼,便震驚住了,若非她尚有一線清醒,隻怕以自己已然置身於蒙山國王宮了,眼前居殿群立,無論格局或是居殿樣式,皆與蒙山國王宮一般無二。
夏王見她神情,麵色大喜,指著其中一座居殿,殷勤地說道:“此為妺兒在故國時所居之殿,不若移步一觀?”
施莫收了收心頭浮起的思緒,腦中閃過前世一句話——夏天的棉襖,冬天的蒲扇,還有等我已經心冷後你的殷勤,皆是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