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高原 換個法子把青春唱完(1 / 3)

與其說這些照片記錄了中國搖滾樂,不如說高原記錄了自己的生活,隻是在不經意間將更多人一起卷挾到與青春有關的日子裏,似乎早已被遺忘的時光被重新拿來衝印

本刊記者 鄧鬱 實習記者 張笑晨 / 編輯 鄭廷鑫 [email protected]

10月23號,高原的影像展在三裏屯開幕。在她的鏡頭下,“魔岩三傑”等中國最早一批搖滾音樂人,呈現出相當放鬆和本真的模樣。

在很多個名字裏,她選擇了“自在生長”作為展覽名,“希望每個人都在內心中自由生長”。開幕式上,高原沒特意打扮。即便是如此重要的場合,她還是沒化妝,套著個牛仔襯衣就來了。之前紮起來的頭發剪到了齊肩,耳朵在頭發裏藏著。

前一天,她忽悠好朋友曹方化著妝來。曹方一來就傻了眼,高原連個口紅都沒塗。穿著的打底褲破了洞,站著的時候不太容易發現,一坐下就露了怯,老狼眼尖,說你怎麼穿個破褲子就來了,高原笑說“窮啊”。

對看展的大眾,這像是一次對搖滾黃金時代的集體緬懷。對高原和她的搖滾哥們兒,則成了一次敘舊嘮嗑的機會。一個月前,高原以影像集出版的名義,在愚公移山酒吧辦了場內部party。老狼上台唱起了《戀戀風塵》,這首傳唱久遠的校園民謠,MV的女主角就是高原。“高原本來去玩兒,結果導演看到她了,大高個兒漂亮,直接讓她當女主了。”薑昕上場時,兩人深深擁抱。“我倆從小就是閨蜜,好到穿一條褲子。”

戀戀風塵間,歲月對人並沒一視同仁:老狼的臉似乎寬了一倍,高旗瘦削了不少,歐洋麵上的皺紋仿佛和手臂上的刺青一樣深。隻有高原,額頭還是那麼光潔,笑起來的酒窩更泄露了她的孩子氣。這麼多年,大家都愛叫她“老頭兒”。“老頭兒一點沒變,還是那個大大咧咧的北京大妞兒。”一幹好友都說。

8月高原的影像集《把青春唱完》出版,《Lens》雜誌主編法滿是編者。關係很好的兩人在選片問題上多次爭吵,高原說自己是“防守型”,法滿是“攻擊型”。法滿喜歡“張力”和“戲劇性”,高原卻喜歡“安靜”。高原說,要是照她看,一半以上的照片都不會入選。她喜歡的被法滿說成是“太美了”、“太軟了”、“太女性了”;法滿鍾意的那些,則被她吐槽說“人臉都走形了”、“奇形怪狀”。

“那都是哥們兒,人家肯定不樂意。”高原很在意朋友的感受,與其把自己的作品當成“公共產品”讓更多的人看到,她更願把這本書當成溫暖的禮物,送給她還活著的朋友。

理想主義絕無僅有的10年

20歲時,父親送給高原人生中第一台相機。她師從攝影理論家韓子善,白天在學校拍片、做暗房,晚上和朋友看演出、混party。

第一次看搖滾樂隊排練,是在北京西單邊上的一個酒吧,看秦齊、秦勇的演出,“他們蹬一板兒車,往那兒拉樂器。”也是在那裏,她認識了丁武和張炬。

在外交人員俱樂部的party上,高原頭一回見到竇唯演出,他當時是黑豹樂隊主唱。“那天他是大長頭發,全是卷兒,空心穿一皮背心兒,緊身花短褲,大皮靴子。演完了特別熱情地下來跟每一個人擁抱。渾身是汗。特別興奮。”

那個年代,北京的馬克西姆餐廳、日壇、友誼賓館,一到夜晚便混雜著一群群老外和長發皮衣的中國青年,搖滾像是接頭暗號。DJ張有待回憶,當時有些當父母的看不慣年輕人玩兒搖滾,可出身樂團的張炬家不是。唐朝樂隊的幾個人,經常就住他家裏頭。“張炬是他們家最小的孩子,比較得寵吧。他有一個小平房,他把廚房變成了臥室。有時我們待得晚,他爸媽會給我們做飯。我們都管他爸叫搖滾老爹,氣氛特別好。”

“沒事兒也得在一塊兒,就跟上班似的。就是傻玩兒,誰也沒多想什麼,即使想也不會去想以後會多慘。”高原說,“活著就應該自由,身體上、精神上都應該自由,別禁錮它。”

在“文藝青年”這種詞藻還未蔓延的90年代,情緒的表達更加直接和澎湃。作家趙趙說,自己某年某日去西單看張揚拍艾敬《豔粉街的故事》的MV。“那個下午豔陽高照,我頭回看見遲姐、高原、霍昕,驚呆,不知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好看的女的。”

好看的高原從熟悉相機後,愛上了鼓搗攝影。2000年前的片子全都是膠片,基本上都是自己纏,買不起新的就買舊的,把大卷纏成小卷。沒有密集重要的活動,她常常一個月才舍得拍滿一個膠卷。高原笑說,那個時候買個相機恨不得兩年不吃飯。她給竇唯拍的《豔陽天》《山河水》封麵在圈內頗受好評,但她自己更珍視的卻是這些隨意走動間“哢擦”得來的“記錄照”。

因為太熟悉,照片中的人幾乎是“無視”這個拍攝者的存在:老狼清俊,鄧謳歌癲狂,張楚和何勇眼神裏透著真純和對世界的疑問。90年代末的某個晚上,竇唯和陳勁、謳歌等人,一時興起,上複興門地鐵賣藝,無人認出。看著前麵表演霹靂舞的謳歌,竇唯倚著牆,手裏夾著煙,樂不可支;還有一次去郊區的農家樂,一群人化上妝拍了個短劇《盜衣記》,竇唯嘴上描了幾抹假胡子,那份瘋勁兒,和後來的封閉、不苟言笑,像來自兩個星球。

一手打造魔岩的張培仁曾談到,那個年代沒有外在市場和財富吸引,音樂人都有強大的爆發力。他從台灣過來,聽到唐朝和崔健的音樂,抱著柱子哭。“我曾經以為民族掉在裏頭,軟綿綿軟塌塌,原來年輕人在做這個事。”他感慨那是“中國理想主義絕無僅有的10年”。

滾石製作人賈敏恕當時還是一名額頭吹著“一片雲”造型的酷哥。籌備製作《中國火I》和《唐朝》期間,他在北京“磕”了整整45天。到後來,幾乎完全崩潰。“每天都會有各種各樣的狀況,錄音的狀況,人員的狀況。當時北京的新大都飯店是一個聚點。所有的搖滾前輩們都是在這個聚點裏,摸爬滾打。”

而今的賈敏恕一頭白發。他在影展走了一圈,看著自己推出的“魔岩三傑”說,都是小孩子樣。另一個“永遠的小孩”樸樹的一張照片挺顯眼。1998年,25歲的他坐在高原好朋友路路家樓頂,弓著背,眼睛不知看向何處。圖注為“那是他最擰巴的一段時光”。高原說,那是她給樸樹發短信確認過的,樸樹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