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目瞪口呆而又麵紅耳熱,驚詫她為嫁一個半傻子竟是這樣的不擇手段。而那些勾引“強奸”細節使我聯想到那晚上樂融把我壓在床上自己的興奮、迷亂、羞澀、心慌、緊張和驚懼,不明白傅馥豔怎麼會那樣的清醒、冷靜沉著和老練,就忍不住問了後一個問題。
“這有什麼。你以為我還是處女呀,這種事我在學校讀書時就做過,給了初戀的男朋友,畢業時男朋友和我拜拜了。那時我就明白,愛情是靠不住的,當不得飯吃,女人要學會給自己撈點東西!”傅馥豔說到這裏,突然想到了什麼,反過來問我,“怎麼,你沒做過那種事,還是處女呀?”
我說:“我在學校沒談過戀愛。”
“那樂融呢,他不想?”
“這……”我難為情死了,不想回答卻必須回答,人家把你當好朋友,什麼秘密都告訴你了,你能不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人家嗎,“他是想,可我沒讓……”
“你真喜歡他?”
我點頭。
“你傻呀,真喜歡不給他,難道要把處女身子將來留給不喜歡的男人?”
我搞不懂她的邏輯:“我喜歡他就是要嫁他的,哪會有別的男人?”
她卻說:“那你就更傻了。你想過沒有,樂融和你一樣,家是農村的,廠裏就那麼點工資,他能給你幸福?別的不說,房子買不買得起?”
我嘟噥:“幸福也不隻是金錢……”
“你給我背書本呀?”傅馥豔嘲笑,“走,你去看看我的房子,一百二十平方,精裝修,四十萬呢。你去看了,也許就不想嫁樂融了!”
我不肯去,說反正當伴娘那天會看到的,表現得似乎很淡然,心裏卻有些不平靜了,“四十萬”這個數字讓我感到有點兒刺激。
到傅馥豔結婚那天,我受到的刺激就更強烈了。傅馥豔的婚禮搞得風光排場,請了專門的婚慶公司,單是迎親的花車就有整整十輛,象征著十全十美,本來新娘子“出閣”的女單身宿舍距夫家的新房並不很遠,花車卻要整整繞城一圈,讓全城人民都來分享婚慶的喜悅。我有點兒暈車,看了傅馥豔的新房就更暈了,裝飾豪華的寬大客廳,布置典雅舒適的溫馨臥室,廚房裏是那種整體櫥櫃,電視冰箱空調電腦一色的品牌新款,目擊的衝擊力遠勝於耳聞,傅馥豔給我講這講那時我並沒有特別的羨慕,真正置身於金錢堆砌的物質才使我體會到什麼叫失落。這一切本來都可以屬於我的,現在都屬於今天的新娘子傅馥豔了,我隻有作為伴娘看得眼紅嘖嘖稱羨的份兒!
尤其,在婚典進程中,身披婚紗頭插珠花的傅馥豔光彩照人,臉上始終洋溢著幸福滿足的甜蜜笑容,平日裏蠻頭蠻腦的陳健身著挺括西裝,胸別小紅花,竟也顯得精神氣十足,並不給人以鮮花插牛糞的感覺。一時間,我很是暈乎乎的,生出惶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婚典在新天飯店舉行,婚典之後是婚宴,我心情鬱鬱的,沒吃多少就離席了。走出宴席廳,有人叫我,竟是來福酒家的老板張正富。
8
張正富說新天飯店的老板是他師兄,他今天是來幫忙的,沒想到會遇見我,真是太巧了。我覺得他說的不像是真話,他自己開著館子呢,來給別人幫什麼忙啊?張正富說,既然遇都遇上了,就想給我說件事。我問什麼事,他卻說這裏說話不方便,想請我到樓上他師兄的家裏談。我雖然討厭他,畢竟他是樂融的老鄉,而且曾為吃飯免費,也就答應了。
樓上的住房是那種躍層式樓中樓,遠比傅馥豔的新房更為寬大和豪華,來開門的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年齡打扮很時尚的美女,張正富卻叫她“嫂子”。“嫂子”挺熱情的,問我們想喝茶還是喝咖啡,張正富問我,我說不用,“嫂子”說那怎麼行,第一次來,不能水都不喝一口的,很快端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而後說,你們談,有事叫我,去了另一間屋子。
我從沒喝過咖啡,小時候在農村,咖啡是什麼都不知道,讀書時每年的學費生活費都不知道家裏是怎樣才給湊齊的,在學校食堂吃飯經常連菜也不吃,哪還會去亂享受。盡管如此,這時我的心思一點也不在咖啡上,一麵想著這張正富找我能有什麼事,一麵想張正富的師兄應該比他年齡還大,不會下四十歲,這“嫂子”當他的女兒還差不多。
張正富就說,他是想請我幫個忙,在江泉廠給他介紹個女朋友。
我覺得這人莫名其妙,我和他什麼關係也沒有,而且自己還沒結婚呢,給他介紹什麼女朋友?推辭說自己到廠不久,不怎麼認識廠裏的人。
他卻說:“別的人不認識,一起住女單身樓的大學生肯定認識。我就是想找個大學生,最好像你這樣的,漂亮,樸素,而且一定要是農村出來的。”
我差點變臉,這幾乎就是說想找我,憑什麼呀,年齡大許多,二婚有孩子,長得像肥豬,何況知道我有男朋友,男朋友還是他同村小老鄉,這也太過分太混蛋了不是?但我到底忍住了,畢竟他表麵上說的是介紹別人,自己生起氣來反而會被說是自作多情的,說到底人家有錢,有錢什麼樣的老婆不能找?不是流行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嗎,他那“嫂子”不就是活例子?我最後隻能裝著奇怪地問:“為什麼一定要找農村出來的?”
他要的就是我這一問:“我不想找城裏的,不是找不到,是真不想。老實說,我老婆出車禍沒幾天,就有人給介紹城裏的姑娘,還有自己找來的,模樣都還長得好,和我師兄的媳婦有一比,我都拒絕了。我可不是不長腦殼的人,曉得自己有幾斤幾兩,我一個農村出來的土老坎,擦邊四十了,又是二婚拖個油瓶,那樣年輕漂亮的城市妹,咋會看上我,不明擺著圖錢嗎?我是有幾個錢,多了不敢說,三四百萬吧。我也不完全是怕人家圖錢,現在的人都講個實在,沒錢豬八戒都不肯嫁你。我就怕城市妹喂不熟家,嫁你卻沒想跟你過一輩子,願不願給你生娃都是問題,弄不好還會給你戴頂綠帽子!總之,我對城市妹吃不準,所以就想找個像你這樣從農村出來的大學生,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樣有模樣,又不像城市姑娘那樣不實在,大家好好過,我現在隻一個女兒,再生個兒子,將來給兒子留份家業,這輩子就值了!”
我聽得心情複雜,既反感,也受到誘惑,那“三四百萬”的數字,讓人很難一點不生反應,想到傅馥豔嫁個半傻的陳健,用盡手段榨幹曹淑珍,所獲也隻四十來萬。
張正富說完話後一雙三角眼放肆地盯著我的臉,都像要吐出火舌來了,我感覺隻要我表現出動心的意思,恐怕就會直接挑明了說想找的就是我了,不隻是眼裏的火舌,一張醜嘴裏真正的舌頭也會舔到我臉上!
我皺了皺眉頭。
他看出我不高興,隻得暫時收斂眼神,去喝咖啡,說:“這東西喝了提神。”
我就想,土老坎,喝咖啡,人家有錢,有錢就可以享受。
他見我不做聲,忍不住問:“你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啊?”我反問,意思很明白,我和他沒什麼話說。
他裝著不懂:“隨便說什麼,比如你認為我想找像你這樣的大學生,是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隻能說:“哪裏呀,你剛才說的,多少城市女孩都想嫁你們老板呢。”
他立即抓住話頭:“這麼說,你答應啦?”
“你,這事急不來,要看廠裏有沒有合適的。”我一陣心慌口也慌,覺得差點被他繞進去,這人別看肥得像頭豬,腦子卻精得像隻猴!
他“嘿嘿”笑兩聲:“不急不急,隻要你答應,我等多久都不急。”
這是一語雙關,我卻隻能是有羞無惱發作不得,不敢久留,站起來要走:“行,如果廠裏有合適的人,我會給你介紹的。”
“別急,你再坐一會兒,我還有事給你講。”
“還有什麼事?”我感覺自己已經抗住了誘惑,不耐煩了。
“聽說你想換工作?”
“你怎麼知道?”我吃驚了。
“我不是講過嗎,江泉廠好些個當官的我都熟,廠裏的事情還有我不知道的?”他聳聳肥滾滾的雙肩,一副不無得意的表情,而後又明知故問,“怎麼,還沒辦成?”
我咬了咬嘴唇沒吱聲。樂融請客一周後,車間主任叫我到他辦公室,問我想換工種怎麼不直接找他,要繞個彎去找別人。我看他色兮兮的,沒聽他說完就逃出去了,這事也就沒了下文。
張正富及時拋誘餌:“如果你願意,這事我可以幫忙。”
“你?”我沒法相信,他不就是個飯館小老板嗎,江泉廠可是國有大企業。
“你不信?”他一副自信神情,“這樣子,現在我說多了你會認為是吹牛,關鍵是要辦成才算數對不對?你就說一句話,願不願意讓我給你辦這事?”
我不敢說不願意,萬一他真能辦成呢,想了想後問:“你有什麼條件?”“看你,把我想俗了不是?”張正富搖動他的肥腦袋,“我給你講,我這人,隻要看得上哪個,別說幫個忙,就是讓我把褲子脫給他穿都幹!”
這話的本義也就是表示特別講情義,但他一個大男人當麵對我說什麼“脫褲子”,卻不能不讓我感到羞辱,我再次站起來要走。
他見我變臉變色的,有點摸不著頭腦,並沒有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但再也找不到理由挽留,隻好叫出他“嫂子”,替他送送客。“嫂子”一直把我送到樓下大門外,熱情得有些過分,大有已將我當做“弟媳”的味道,竟然問我是想做老板娘還是做職業太太。我沒有回答,卻隻是鬱悶沒敢生氣,麵對這個時尚靚麗和我一樣年輕的“嫂子”,竟沒了生氣的底氣!
9
兩周後的一個晚上,張正富打電話來,說是換工作的事有眉目了,要我去來福酒家,他好給我談談情況。這時已近十點,我哪肯夜間去一個歪想自己的男人那裏,就推說有事去不了,要他就在電話裏談。他“嘿嘿”幹笑兩聲,說你好傲啊,我幫你的忙,想看你一眼都不行?唉,誰叫我賤呢。隨後說他已找了人,對方答應五一後調我到供應處的倉庫去。我吃驚說,讓我去當倉庫工?他聽出我不滿意,不解說,我打聽過,你們廠好多女的都想去的,怎麼,你不願意?他說的是實情,倉庫相比流水線是輕鬆活兒,廠裏的確有許多女工想去,尤其中年女工,那是個理想的養老去處,混夠年齡好退休。由此看來,他是真為這事下了工夫,不然不會這樣了解情況,我得認真對待了。但我剛參加工作,又是大學生,不可能是中年女工的想法。便說,我想的是換個有技術性的工種,能學東西,將來才容易提上去。我覺得自己好可憐,這已經不是他涎著臉皮要幫我,而是我主動求他了。我討厭他,可是沒法,這是個機會,得抓住。他卻說,提不提得上去得靠關係。這樣子,你先去倉庫圖個輕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想通了不願工作了拍拍屁股走人,還想幹想提上去,我再找關係行不行?我不敢說不行,流水線上實在是太苦了,能離開畢竟是好事,將來的事情就隻有將來再說了。但我知道,我將來不可能再找他,他話裏有話,什麼“不願工作了”,意思是嫁給他就可以當老板娘或者職業太太,根本就不用工作。我懂,隻是裝著不懂,我需要利用他一次,可隻能是一次,不會再有下次了,他幫了我什麼也沒得到,哪還會再幫我?這事就這樣了,我想掛斷電話,他卻說別,再聊聊吧。我既已接受幫忙,就不敢不耐煩,隻說還聊什麼啊。誰知他竟說,隨便聊什麼,我就想聽你的聲音,聽著舒服。這已是明顯的挑逗,我不能不表示氣憤,說,你……他再次“嘿嘿”幹笑,說,別生氣嘛,行,說正經的,有兩個事還得給你說說,一呢,五一前你記著來找我,我怕生意忙到時候把這事忘了。還有我不曉得你的手機號碼,剛才是先打電話問的樂融,他問我找你做什麼,我沒跟他講,這種事要保密,你說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肯定要問你,你最好也別給他講,別弄得萬一傳出去把事情整黃了。
掛斷電話我直想哭,這人真的太可惡了,讓我辦成事前去找他,分明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一定是要我答應什麼,不肯嫁給她,怕也要讓他玩玩!我能為了換個工種把自己給賣了?他向樂融問我的電話肯定也是故意的,不給樂融講什麼事找我,也不讓我講,這是要讓樂融猜疑,破壞我們的愛情,如果我真的離開流水線去了倉庫,那時候才告訴樂融是張正富幫的忙,打死樂融他也不會相信我和張正富沒有發生過什麼、張正富會白幫忙。我自己現在不也根本不相信張正富會白幫忙嗎?
我深感痛苦而無助,我太需要離開那該死的流水線了,我不能每天累死累活地刷邊膠,不隻是累,膠還是有害物質,時間長了身體也會壞的,人也會變老的。可我決不願意嫁給令人討厭的張正富,也決不肯把身子送給他玩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腦子想爆了也想不出一點辦法來。我甚至後悔那天在樂融的小屋裏沒有讓他把自己要了。那天要是給了他,已經破了的身子也許就能接受張正富玩弄上一次?我這時才體會到自己是真的好愛樂融,假如沒把最寶貴的處女身子給他而去給了不但不愛還厭惡的男人,那該是多麼殘酷的事情!
這晚上我做了個噩夢,夢見樂融想要我,我正要順從,突然闖來張正富,從口袋裏掏出厚厚一遝子錢來,像在使什麼法術,對著樂融搖扇,樂融便被扇得變成一股青煙,倏的沒了蹤影。我哭喊著想去追尋,卻被張正富攔住,錢又對著我扇,我便被扇倒在床上,衣服也扇沒了赤裸著潔白如玉的身子。張正富就對著我淫笑,伸出兩隻魔爪來抓住我小丘一樣的乳房,肥豬般的身子也向我壓來,口中的涎水都流到了我臉上,我想掙紮反抗,可渾身無力,頭卻漲得像要裂開,隻絕望慘烈地“啊”了一聲,醒來,才知道是夢,卻就真的全身綿軟,頭痛欲裂。我病了,發起了高燒。
我並沒有被燒糊塗,心裏清楚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錢,根本的原因是錢啊!不管張正富找的是什麼關係,有一點可以肯定,一個私人小老板竟能影響國有大企業職工的工作安排,這裏麵絕對是錢在起作用!他在向我證明著一個事實,擁有金錢的他絕對比雖然年輕有文化卻是個窮光蛋的樂融強大有力。金錢財富才是男人成功的標誌,不隻可以換取物質享受,還可以改變別人的命運。我雖然自認為並不貪財,不然嫁陳健的就不是傅馥豔了,但傅馥豔不過是嫁了一套四十來萬的房子,張正富的財富卻是陳健父母的十倍。我知道自己真正感到痛苦不堪的正是張正富在夢境和現實生活中向我演示的金錢的魔力,我有一種攆不走的內心深處的恐懼,擔心到時候去見張正富最終會經不起誘惑和逼迫,真的癱倒在他床上!
第二天,我沒法上班了,掙紮著去了醫院,一檢查燒到近四十度,得住院輸液。是樂融來跑上跑下給辦的住院手續。他看見我生病的樣子著急心疼得一臉的愁雲慘霧,好像比自己病了還要難受。他還想請假不去上班留下來照顧我。我沒讓,說隻是感冒,不用的,心裏卻酸酸的,他對我是那樣的好,可我卻在想著可能背叛他!
我住了五天醫院,樂融除了上班時間都來陪伴我,端飯打水,水果削皮,奶粉衝拌,洗臉擦手,給牙刷擠上牙膏,照顧得無微不至,那份兒溫存,那份兒細致,點點滴滴,把我感動得一塌糊塗。
先後有人來探望,車間領導,還有廠團委、廠工會的人。這是工廠的慣例,職工生病住院,所在單位領導和工會小組就要買上幾十元錢的水果之類去探望,送去組織的關心和溫暖。我是大學生,關心的就不隻是車間,廠級的相關機構也出麵了。我確實感到溫暖,我知道,在多數私營企業打工,幾乎是不能請病假的,生病住院,老板就會把你給開了,連飯碗也保不住,更別說什麼病假工資還要來送東西看望了。這也是國有企業的好處,尤其是女孩子,哪裏不生個病,還有將來的結婚懷孕生孩子,婚假產假孕期哺乳期,都會有保障,不會因為結婚生孩子就沒了收入並且把工作給丟了,隻能等孩子放得開手了才能又去找一份工打。但這種溫暖並沒有讓我心情變好,反而使我更感無路可走。既然隻能在這江泉廠待下去,就無論如何也要離開生產流水線,難道我真的要去找張正富,接受他的幫忙同時也接受他的條件,嫁他或者是讓他玩弄?
傅馥豔也來了。她結婚後不再住女單身宿舍,我和她上班不在一個車間,已經很少看見她。照時間推算,她的肚子應該突出了,我卻一點看不出來,問她,竟說做掉了。我以為她是不肯生下陳健的孩子,真準備將來離婚。她卻紅眼落淚了,說我哪有那樣狠,不管婚姻怎樣,孩子總是我的呀。我是不敢生!我要是現在就生孩子,至少兩三年不能在廠裏好好上班,將來回到車間,怕是所有人都提上去了也不會提我,難道我就一輩子在流水線上衝鞋眼?我聽後覺得,她甚至比我還慘,為了將來能離開流水線,竟不得不做掉自己的孩子!
臨出院,來了何誌順夫婦。我好奇怪,他們怎麼會也來探望?楊碧瑩說了幾句閑話後問我,換工種的事是不是另找了關係。我否認,不管最終接不接受張正富的“幫忙”,這事都必須保密,要不隻會對我產生不利影響。她又問,你真沒找過陳德誌?我莫名其妙,反問,誰呀?她生氣了,說就是那個承銷商陳老板,你敢說不認識?現在人事通知都到了總務處,調你到招待所,聽說是陳老板直接找的廠長!我驚呆了,我早忘了還有個叫陳德誌的男人在想著我!但更讓我吃驚的是,這陳老板來廠時就住招待所,把我調到那裏,意圖簡直是赤裸裸的,廠裏竟然會答應,而且是廠長親自答應的,這不等於是工廠要我去給他做情人嗎!我大感羞辱和氣憤,說工廠怎麼能這樣,還跟我們講什麼價值觀,我不去!楊碧瑩以為我是假裝,還想說什麼,被她老公何誌順阻住了,問我,他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我講了那次在小食堂吃飯後的事。何誌順想了想後說:“我看這樣,既然你沒找過他,他怎麼想是他的事,你隻管去。這是個好事,招待所可不是容易進的,輕鬆,自在,還不用穿工裝,上班時間照樣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是流水線上可以比的,而且接觸領導的機會多,反而更容易提上去。你別急,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你的意思,好像廠裏是在把你送給陳老板做情婦,是對你的汙辱對不對?我不是替廠長辯解,他這是見怪不怪,現在大老板找情婦女孩子傍大款的還少啊,他肯定以為陳老板和你已經是那種關係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廠好幾個省的市場都在陳老板手裏,他要求調個人,能不答應?也幸好廠長不了解情況,要是先問你,你像剛才那樣一口說不去,這機會就沒了!你去了不理他,他還能強迫你?至於影響,你也用不著擔心,廠長那裏我可以去給你解釋。”
我冷靜下來,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是啊,這不隻是個機會,簡直就是我的救命稻草,不用去見絕不可能是白幫忙的張正富,而且去招待所要遠遠好過去做倉庫工。自己又沒答應那個陳老板什麼,他能把我怎麼樣?剛才竟然說不去,真是腦子不靈光!
何誌順夫婦離開時,我由衷表示感謝,心裏卻仍有疑問,他們怎麼會如此關心我?等到樂融下班後來醫院,才弄清謎底。原來,楊碧瑩得到消息後立即悄悄告訴了樂融,覺得樂融被我耍弄得太慘,不早點給透個信等我出院後去了招待所他才知道沒準會氣瘋。誰知他聽後沒氣憤我卻非常氣憤廠長,說我不是那樣人,要去質問廠長怎麼能利用女職工做交易。樂融有這反應是因為他知道陳德誌找過我,知道我的態度,但他沒把這情況告訴楊碧瑩,卻把楊碧瑩嚇壞了,怕他去找廠長鬧廠長會怪罪到自己頭上,趕緊打電話叫來老公何誌順。何誌順當了多年中層幹部,分析問題有一套,見樂融對我完全信任,就說這是好事,三言兩語就把樂融說服了,這才來的醫院。何誌順這人其實不錯,上次他答應幫忙,也真給三車間主任說過話,卻不見動靜,他以為是對方不買賬,便對樂融和我有歉意,想要彌補。
樂融講這些情況時我感到愧得慌,他對我是那樣信任,認定我決不會為了換個工作就賣自己,而實際上,這之前,我正為要不要去見張正富甘受可能的玷汙而痛苦,我並沒有他想象的純潔!
10
我到招待所報到,被安排在三樓做服務員。陳德誌常年包住的房間是301,正是我的服務範圍,我必然要和他產生接觸,而且還經常會是在比較封閉的空間,因為服務員得進到客人房間裏打掃衛生和整理物品,我進去時,如果他把門一關,問題就大了!我感到緊張,不敢想進到他房間裏會遭到怎樣的侵擾,到時候不抗拒不行抗拒過烈也不行,鬧開了是給廠裏出難題,廠裏不敢得罪他,倒黴的隻能是自己,多半會被打發回流水線。為此我給自己定了一條原則,如果他隻是語言侵犯,不管說什麼都忍著,但要動手動腳,就決不答應,相信隻要自己態度堅決,就會滅了他的色膽,總不致肆無忌憚地強暴我吧?再怎麼說這也是廠裏的招待所,住的客人也不隻他一個!
當天下午,陳德誌從房間出來,見樓層服務員已經是我,便直接向我走來,什麼也沒講,就請我下班後一起吃飯。我還沒來得及明確反應,隻是臉上表情顯出戒備,他就又說,不就吃頓飯嗎,我可是給你幫了忙,這個麵子總要給的吧?我不敢拒絕了,怕他惱羞成怒,想想也是,不就吃飯嗎,有什麼好怕的,總比進到他房間被糾纏騷擾要好對付些,而且可以弄清他到底想怎樣,表明自己的堅決,讓他死了那份色心!便說,不在小食堂。他笑,當然,和美女共進晚餐,得找個有點情調的地方。他這是故意誤解我的意思,我其實是怕在小食堂被廠裏的人看見,產生影響。他這已有色味,但尚屬男人對女性打趣恭維的範疇,我沒理由表現反感,便說下班後要回寢室一趟,他可以先到廠外街口等我。我這是不願和他一道從招待所出去,那同樣會被所裏和廠裏的人看見,會立即傳開,說我來招待所當天,就和他雙進雙出,果然和他是那種關係!
我去街口時,陳德誌已等在那裏,隨即叫了輛出租車,去到一家高檔酒吧,進到一個小包房,裏麵的布置果然有些情調,牆上有西方裸體女人的油畫,餐桌中央插放著一束盛開的鮮花。趁著他點菜,我給樂融打了個電話,簡單說了說情況。我這電話其實是打給陳德誌聽的,是要給自己一個保護,讓他清楚我是有男朋友的,出了問題男朋友是要找他算賬的!陳德誌點好菜後問我想喝點什麼,酒還是飲料?我說都不喝,不是有湯嗎,就喝湯。他說那怎麼行,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可怕了,擔心飲料裏下藥呀?我沒回答,等於承認的確有那樣的擔心。我以為這下他會變臉色,卻沒有,竟說,好,有點警惕好,你果然是個難得的好女孩。我更加找不到話說了,覺得自己麵對這個五十來歲的老男人簡直是弱智,對方該生氣反而是讚美,讓人搞不懂,完全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出什麼牌!便警告自己,一定要沉住氣,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他還是要了飲料,但照顧了我的情緒,是一壺熱豆漿,不管是他喝的還是我喝的,都從一個壺中倒出,就保證了安全,而且沒有一點酒精含量,便不會致醉而有危險。菜上來後,他對服務小姐說這裏不用服務了,服務小姐心領神會,退出去關上了包房門。我正緊張,他已端起杯子,說非常高興能認識我,請允許他以豆漿代酒,祝我更加美麗。這是很正常的應酬語言,我隻好舉杯,趁機說了一句他給調動工作的感謝話。這話遲早都得說,遲說不如早說,我想他會接過話頭,問我怎樣感謝,顯露出對我的企圖,這樣我就好表明態度,盡快結束這場遊戲。他的反應再次出乎我意料,說現在不談這個,飯桌上應該談吃,這裏的幾個特色菜都做得不錯,來,嚐嚐清蒸江團,說著提起筷子,給我剝來大大的一塊魚肉。江團是長江裏的名魚,肉嫩味鮮,入口即化,滿口純香。魚肉已在碗裏,我隻得吃了。他問味道如何,我說好吃。的確好吃,別說江團,我連長江裏無論何種魚都沒吃過,隻吃過塘魚。長江裏的魚比起塘養的草魚、白鰱、鯽魚來,價格要貴好幾倍,哪是我這窮丫頭吃得起的!他又要給夾菜,我不讓,說自己來,他也就不再堅持,隻用筷子指點盤碗報菜名,講菜的特點,什麼蟹黃、海參、龍蝦、牛蹄筋、龜鴿湯,全是檔次很高的菜,價格應該貴得嚇人。畢竟這大多數美味都是我沒有吃過的,我口裏吃得很享受,心裏卻愈感疑惑,這人怎麼回事啊?時間過去不少,什麼也沒談,隻談吃,難道他以為隻需一桌子貴菜就可以把我俘獲,想讓我自己表達“感情”投懷送抱?我在心裏說,你做夢吧,要真什麼也不談,我吃完就拜拜,看你能把我怎麼的!
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就在我表示吃飽了準備告辭時,說要和我商量個事。我知道逃避不了,點頭說你說吧。他點上一支煙後,慢條斯理地說開了:“你肯定已經猜到,我是看上你了。沒錯,我想要你做我的情人兼秘書。你別著急,聽我說完行嗎?我給的條件是每年五萬元包養費,每月再付兩千元工資,另外,我可以在這城裏買一套住房,平時你一個人住,我來了就住在一起。如果我們的關係能夠保持滿三年,房子的產權就歸你。”他說話時一直注意著我的表情。我的表情很平靜,這是因為他把話挑明了目的顯現,讓我覺得至少眼下已經不會有什麼危險,沒危險了我也就不緊張也用不著氣憤,就說:“你這樣的條件,找誰不行啊,幹嗎找我?我又不是很漂亮。”我這既是委婉拒絕,也是一種不相信,城裏和廠裏的美女都多的是,想傍大款的也不會少,我一個農村出來土氣沒脫淨的女孩,他怎麼會偏偏盯上我?他卻說:“你的確不算很漂亮,但是顯得特別幹淨,而且,如果我沒有看錯,你應該還是個處女。我為什麼找你?因為找年輕漂亮的情婦容易,幹幹淨淨的情婦就不好找了。除了身子幹淨,心也要幹淨,這點對我很重要。我不是本地人,不在這裏的時候,對方不能背叛,還得為我處理江泉廠的業務,驗貨、發運、賬目什麼的,情婦兼秘書,一身二任,人漂亮身子幹淨心幹淨守規矩不貪婪胡來,這樣的人選可遇不可求。”我對自己的反應感到驚訝,我應該非常氣憤的,特別是他那句“你應該還是個處女”的話,就像是透過衣服在看著甚至在檢查我的身子,但我竟然沒氣憤,反而是感到好奇,覺得不可思議:這人可真是厲害,怎麼是不是處女都能看得出來?我當然不會問這個,卻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心幹淨?”他就很欣賞地看著我:“那次在小食堂看見你,別的學生都在和廠領導歡聲笑語的,又是敬酒又是找話說,恨不得給廠領導留下印象好記住自己,就你不那樣,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當然你可能有心事,但這種時候,會來事的女孩裝也要裝出笑臉來。還有,你餐後上街,我追上說想和你認識,換了別的女孩,知道我是大老板,又是廠裏的承銷商,多半都會當成個機會抓住,就算不願和我有別的關係,也會想要利用一下,將來求我給廠領導說說話提到管理崗位什麼的。你卻把我當成大色狼,嚇得掉頭就跑。我當時就認定,你還是一張白紙,現在這樣的女孩,可真是難得。”我這時已經想明白,為什麼我對他的話會沒有反感和氣憤,因為從一開始,我就認為他肯定會色相畢露,話語和舉動都可能讓我不堪忍受,我是做了太多的心理準備,而實際上他說那些話時甚至都沒有顯露出一點輕薄,基本內容是讚美,語氣和表情是欣賞,而且很會用詞兒,顯得有文化,和我的想象是不一樣的。女孩子總是願意被異性讚美和欣賞的,哪怕對方是個年齡大我一倍還多的老男人。我這時才真正認識到這人的厲害,肯定是個獵獲女孩的老手,不知不覺就讓我解除了心理上的防範,至少不那麼討厭他了!我意識到我有些發蠢,這樣一問一答地談下去,簡直就是在鼓勵他,好像我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後就會答應他似的。於是我說:“謝謝你對我的評價,但我不會答應你的,我有男朋友。”他問:“那很重要嗎?”我說:“當然重要,我愛他。”他搖頭:“我們不討論這個,愛是什麼,誰也說不清楚。我是個商人,一切都講個價格,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對我的條件不滿意,可以提要求,包括對你男朋友的補償。”直到這時,我才感到了汙辱:“我不是商品。再高的價格也不會出賣自己!”說完,我站了起來,問他我可以走了嗎。我以為他不會就這樣放我走,一定會惱羞成怒利誘不行就換威脅要讓廠裏把我退回流水線,也許還會露出色狼的本來麵目,站起來攔住我動手動腳。但是沒有,他居然沒有顯露出絲毫的生氣,仍然用那種欣賞的眼神看著我:“你當然可以走。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我不著急,一月兩月都可以。另外,就算你最後也不肯,如果你遇上什麼難事,也希望能找我,我真的很欣賞你,會幫你的。”我心裏說騙人,我不給你當情人你還會幫我,鬼才信,不再理睬他,挪開椅子轉身就走,去拉開了房門,先假裝鎮靜地慢步出去,然後就急步而逃了!
樂融早就守候在酒吧外麵,滿臉的焦急。我並沒讓他來,不知怎麼回事,此時此刻見到他,我眼淚一下湧了出來。他就誤會了,拳頭握緊,恨聲問:“他把你怎麼了?”我搖頭說沒有,他不信,我說真沒有,快走吧,他才半信半疑地和我一起離開了酒吧。路上,情緒平靜些後,我把整個過程給他講了,我是因為他消除不了陳德誌到底對我做沒做什麼才講的,沒想到他聽完後突然就抱住我一陣狂吻。雖然是夜間,街邊燈光也昏暗,可畢竟是大街上,而且自從那次他被我掀下床後就再也沒敢吻過我,我著急地推開他,說:“你幹什麼,瘋了呀?”他說:“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莫名其妙:“你激動什麼呀?”他說:“你太了不起了!我為能和你相愛感到特別的驕傲,特別的幸福!我對你發誓,不管你最後會不會嫁給我,我這一輩子,都會對你好!”我被他搞糊塗了:“你說些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啊?”他說:“你想想,一年五萬,另給工資,三年後還能得一套房子,別說從農村出來的女孩,家裏窮,就是許多城市女孩,有幾個經得起這樣的誘惑?可是你一點不動心!真的,你太讓我驕傲,太讓我激動了!”經他這一說,我也激動起來,是呀,我剛才真的是一點沒動心,多不容易,多難得啊!可是,我很快就懷疑起來,我有那麼高尚嗎,真的就一點不貪慕錢財?好像又並不是,要不參加傅馥豔婚禮時那隱隱的悔意該怎麼解釋,還有張正富說到他有三四百萬時我也並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呀!這是怎麼回事?我有點搞不懂自己了。仔細想了想,覺得應該是嫁人和當情婦的區別。如果是嫁人,哪怕對方是陳健那樣的半傻子,或者是張正富那樣年齡大許多又是再婚的男人,隻要有錢,我雖然不情願,卻難做到一點不動心。當情婦可是另一回事,情婦和妓女其實是一樣的,都是賣,隻不過妓女是每次賣給不同的男人,情婦是一段時間隻賣給一個男人。聽聽陳德誌的那些話,包養費!價格!他以為錢多就什麼都能買,誰都能買,可我再窮也沒想過要賣自己,當然就可以也不動心!這時,樂融見我久久不說話,就問我在想什麼。我說沒想什麼,卻就想到了什麼,問他:“你剛才說不管我最後嫁不嫁你,什麼意思啊?”他表情有點不自然:“我就那麼一說,就是想要一輩子對你好,沒什麼別的意思。”但我看出來了,他是見有大老板給我開高價,雖然相信我,卻變得不自信了。我沒有安慰他,他沒有挑明說,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已經到了廠區,該分手了,我回我的女單身宿舍,他回他的苗圃小屋。說真的,我這時真想去他的小屋,把自己給他,好讓他放心,可是他沒有邀我,我是女孩,再怎麼也不可能主動,就說了聲“拜拜”。分手後,我好難過,知道他是不敢,本來就不敢,現在更有了心理障礙,在他心底,我還能做他多久的女朋友,恐怕都是個未知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