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崇禎皇帝登基始末(2 / 3)

“列位大人,主上身體欠安,今日照例免朝,各位大人還是各回衙門辦事去吧。”

“王公公,辦差是我們的本分,可是今日我們一定要麵見君父,我們隻是想向君父問安,因為……因為昨日晚間有人下書給我們。”說著話,許多官員手中都舉著一個不大的字條,拿過來一看,上麵隻有五個字“聖上已駕崩”。王體乾和王國泰倆人均是一驚,尤其是王體乾,他是知道事情內幕的,天啟皇帝駕崩後,魏忠賢決定暫時秘不發喪,對外封鎖消息,這實在是鋌而走險的一招棋,因為一旦消息外露,國不可一日無君,由信王繼承法統則是順理成章,可是據太醫講,陳娘娘臨產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何況還有被“請”進宮中的其他幾位孕婦,誰又能保證沒有“龍種”降生?兩天,哪怕再拖上個兩天,形勢就會發生根本逆轉,賭徒出身的魏忠賢決定賭上一把,可是,又是誰把消息透露出去的?王體乾的頭皮有些發麻,看著官員們一副不搞明白誓不罷休的態勢,王體乾知道,攔是根本攔不住的,他吩咐王國泰暫時在這裏支應著,而自己則一路小跑著直奔司禮監值房而去。

魏忠賢急得嘴角起了大泡,求菩薩拜祖宗地祈求孕婦們早日臨產,可是,幾名孕婦像是商量好了,全都靜悄悄地沒有一絲動靜,魏忠賢也隻是幹著急沒有辦法。聽了王體乾的彙報,他差點失手打翻桌子上的茶杯,事態的發展是這樣的出人意料,已沒有時間去追究究竟是誰泄露了消息,如今的局麵該如何收拾?躑躅了許久,魏忠賢終於長歎一聲。

“來人,更衣。”魏忠賢換上了大喪的服飾。

“九千歲,這……”

“體乾,你以為這件事還能瞞得住麼?走,跟我去見見他們。”說著話,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間。

東華門外,得到確切消息的文武百官,頓時哭成一片,而遠遠地,有一個人將這裏的場景一一看在眼裏,特別是當他發現了人群當中情緒激昂的禦史楊所修時,他的嘴角抿過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他就是信王朱由檢的師傅劉長儒。信王朱由檢無滋無味地咀嚼著一粒早已熟透的葡萄,心不在焉地朝棋盤上投下一枚白子,沒想到卻是自緊一氣的惡手,無異於整隊白棋的集體自殺,朱由檢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推枰而起。而坐在對麵的劉長儒,隻是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朱由檢,是啊,夢寐以求的皇位就在眼前,誰又能心平氣和地去下一盤棋,何況還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城府再深,也難免不溢於言表,果然,朱由檢急切地望著窗外,口中像是在自言自語。

“師傅,他們真的會來麼?”

“當然,魏忠賢已無路可走,他一定會親自來請殿下的。還是那句話,殿下一定要先穩住魏忠賢,無論他提出什麼無理要求,都先答應他,殿下入宮後一定要記住,一切小心為上,王公公——”王承恩適時地走上前,可以說,他對劉長儒有著從心底裏生出的敬意。

“王公公,您隨殿下進宮,殿下的安危就全在公公身上了。”

“先生放心,老奴就是拚了一條老命,也要保證殿下安然無恙。”

劉長儒點了點頭:“王公公隻要多留心殿下的飲食起居即可,另外我再派庚生暗中保護,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老師,魏忠賢難道真的敢……”“謹防狗急跳牆,一切需加小心。”

正說著話,忽見一名內侍急匆匆地進來,後麵跟著魏忠賢。披麻戴孝的魏忠賢踉蹌著幾步上前,撲倒於地:“殿下,聖上已然崩逝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朱由檢好像頭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一樣,一下站起身,臉色蒼白地手指魏忠賢。魏忠賢表麵上失聲痛哭,實際上用眼角餘光仔細觀察著朱由檢,看來朱由檢真的並不知情,那麼幕後煽動百官的又會是誰呢?“殿下,聖上已於今日辰時薨逝了。”

“啊!”也許是確鑿的消息打動了朱由檢,畢竟是手足情深,他心底的那份傷痛此時才真的湧上心頭。他的身子晃了晃,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隻覺得嗓子口發甜,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

“殿下!”屋內幾人齊聲驚叫,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朱由檢。

迷迷糊糊地,朱由檢睜開了雙眼,記憶的深處在提醒著他,在這個世界上,他又失去了一位親人,眼淚止不住地湧了出來。魏忠賢、王承恩以及劉長儒環伺在床邊,見他醒了,大家禁不住都長舒了一口氣,還是魏忠賢朝前跪爬半步:“殿下,節哀順變,您現在可是大明江山的主心骨呢!”

朱由檢在王承恩的侍候下,斜靠在床背上,同時示意王承恩上前攙起魏忠賢:“廠公(明代專指執掌東廠的太監頭子)不必如此,想先帝在時,曾不止一次向本王提及廠公忠心可嘉,國家事有像廠公這樣的股肱老臣輔佐,又有什麼可以憂愁的呢!”說著,示意魏忠賢坐在床邊的繡墩上,這幾乎就是對元老重臣的一項特殊禮遇了。魏忠賢感動得臉微紅,他絲毫也沒聽出來,朱由檢在不經意間把對他的稱呼由當初頗有幾分親密感的“伴伴”,改為了雖尊敬但略顯生疏的“廠公”了。

“殿下,國不可一日無君,按祖宗成憲,殿下自當繼承大統。但先帝在日,陳娘娘已懷有龍種,據太醫說,臨產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老奴鬥膽懇請殿下延緩登基日期兩三日,隻暫時以監國身份攝理朝政,則大行皇帝也會感念殿下的仁義之德。”魏忠賢說著,許是真的觸動了傷心事,所謂日久生情,自打天啟皇帝幼年時他就陪伴左右,有時他甚至會以一種父愛的感情去關心天啟皇帝的飲食起居,這兩日,他一直努力壓抑住自己的情感,此時不禁老淚縱橫,人也不由自主地再次跪倒於地。

朱由檢聽了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語,真恨不能一腳踢死這條老狗,他幾乎就要拍案而起了,卻被一雙大手輕輕地摁住了,回頭一看,卻見是老師劉長儒。劉長儒用目光製止了朱由檢的魯莽,一瞬間,朱由檢像是換了一個人,馬上麵帶春風:“一切都依廠公安排。”說著話,朱由檢幹脆在王承恩的攙扶下,站起身,向前扶起了魏忠賢,“廠公,大行皇帝的話言猶在耳,廠公還當盡心竭力,共輔朝局。”

“老奴敢不遵命!”魏忠賢泣語連聲,“殿下,老奴這就安排殿下入宮攝事,有殿下撐腰,老奴的心裏就踏實多了。”說著話,魏忠賢轉身走出了屋外。望著魏忠賢漸行漸遠的身影,朱由檢不由連聲冷笑。

就在這天的傍晚,朱由檢以一種頗為尷尬的身份入主了紫禁城……

(五)

太醫院醫正王吉生一路鬼鬼祟祟地進入到配藥間,他的心情緊張到了極點。他環視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發現有人跟蹤,方才悄悄抹了一下順額頭流下的汗水。作為當時全國最高等級的醫院,這裏薈萃著頂尖級的大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絕活兒,而這又都是他們在太醫院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決不輕易示人。特別是依據祖傳秘方配製的湯藥,更是絕密的,所以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單獨的配藥間。王吉生祖上三代都以治療婦科病聞名鄉裏,什麼保胎、墮胎、催生等等,到了王吉生這一代,更是以能入太醫院而使祖上增光。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本想以懸壺濟世了此一生的他,卻莫名其妙地卷入到一場極其危險的爭鬥之中。昨日晚間,下了值的王吉生一身疲憊地回到家中,屁股還沒有坐穩,就聽下人來報,說是兵部尚書崔呈秀過府拜望。王吉生當時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一個小小的太醫院醫正,何勞堂堂的二品大員親自前來,何況崔呈秀又是魏公公的紅人,真正權傾朝野的人物。也顧不上多想,王吉生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大門外跪接。崔呈秀好像連正眼都不看一下王吉生,抬腿就往裏走,他深夜前來造訪王吉生,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九千歲吩咐的,他敢不照辦?關上房門,禮節性地寒暄了幾句,便轉入正題。王吉生到底聽明白了,崔呈秀此來是想讓他施展妙手,為後宮的陳娘娘催生,使龍子能早那麼兩天降臨人間。按理講,陳娘娘分娩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早兩天,晚兩天,憑經驗來講,王吉生可以肯定,幾乎對胎兒的生長沒有什麼不利的影響。但這是大行皇帝的遺腹,萬一出現偏差,不僅自己,恐怕連自己的家族都要受到牽連,當時王吉生便冷汗淋漓。崔呈秀全都看在眼裏,他隻是冷笑了兩聲,上前輕輕拍打著王吉生的肩膀。

“這是九千歲交代的,辦好了,說不定能讓你執掌太醫院呢!但是……”崔呈秀下麵的話沒有說出口,隻是意味深長地望著王吉生,片刻,他忽然衝手下一揮手,“我們走。”把充分的想象空間留給了王吉生。崔呈秀人雖然走了,可是兵部衙門那幫如狼似虎的侍衛卻將王吉生的家圍了個水泄不通,王吉生知道,自己這個螞蟻是根本撼不動大樹的,人家想要自己的小命,就跟撚死個臭蟲沒什麼區別,他已別無選擇。

藥方早就爛熟於胸,王吉生顫顫巍巍地一樣樣地抓藥,他的手從來沒像今天這麼抖過,他中間甚至不由自主地停下歇了好幾口氣。好不容易配好了幾副藥,王吉生微微歎了口氣,坐下,剛要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卻忽聽院子裏傳來一陣腳步聲。他頗覺詫異,透過窗戶,發現來的卻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體乾,他知道,這更是一位惹不起的主,趕忙開門迎接。

“王公公,您怎麼親自來了,藥配好了,我給您老送去不就得了。”

“哎呀,不行呀,九千歲著急呀,怎麼樣,王太醫,藥配好了麼?”

“好了,好了,有這幾副藥,一定管用。”說著話,王吉生已把藥托在手裏,捧給了王體乾。王體乾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王大人,這件事你辦得很好,九千歲特意叮囑咱家,賞賜給你一瓶宮廷太禧白,王大人,謝恩吧。”

王吉生驚喜得眼放紅光,誰都知道,宮廷太禧白,那是絕釀,輕易不會賜予他人的,魏忠賢能夠肯賞,而且還是一瓶,足見自己在九千歲眼中的分量。“王公公,你我共同品嚐甘露如何?”

“哎,九千歲賞你的,咱家怎好掠人之美呀!”

看著王吉生倒出一杯酒,恭恭敬敬地端起,一飲而盡,王體乾舒心地笑了,魏忠賢吩咐的事,他已完成,但他並沒有急於回去複命,他需要的隻是驗證,眼見為實而已。果然,也就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見王吉生忽然麵露極其痛苦的神色,他隻覺得自己的腹內一陣絞痛,他當然明白自己中計了。

“王體乾,你……”

“王大人,不要記恨咱家,要恨你就恨九千歲吧,九千歲說你知道的東西太多了,該讓你閉口休息了。”

“魏忠賢,我就是變成鬼也……”王吉生大叫一聲,氣絕而亡。王體乾鄙夷地撇了一下嘴,示意小內侍將屍首抬出去,之後哼著小曲向魏忠賢複命去了。幾乎與此同時,信王朱由檢在太監李全的引領下,來到了皇後寢宮——坤寧宮,隔著一層竹簾,朱由檢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間的常朝禮,張皇後趕忙吩咐李全看座。雖說是叔嫂,可礙於君臣關係,兩個人平日裏根本不常見麵,張皇後發現朱由檢比以前更高大、更帥氣了,想到自己早逝的丈夫,她不由兩眼一紅。而朱由檢向來對端莊秀麗的皇嫂心存幾分敬意的,特別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沒有張皇後的暗中支持,他是根本沒有機會入主紫禁城的,憑著這份膽識、這份胸襟,也不能不讓朱由檢從心裏感到敬佩。

“五弟,你終於來了,大行皇帝交給你的可是一份不輕的擔子呀。”

“臣弟雖肝腦塗地,也難報先帝聖德。”朱由檢說著,已是語音發顫,“娘娘對臣弟的關愛,臣弟雖死也難報一二。”

“哀家並不指望五弟報答什麼,隻希望我大明江山在五弟手中能夠實現中興,這樣,我們便無愧於列祖列宗,也可笑慰大行皇帝於地下。”說著,張皇後微歎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隻是……隻是陳娘娘所懷畢竟是大行皇帝的血脈,還望五弟將來能夠善待之。”這無疑已向朱由檢表明,自己是讚成朱由檢繼位大統的,當今皇後的態度,在這麼一個微妙的時刻,顯得尤其關鍵,朱由檢在心裏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而麵上早已感動得泣不成聲。

走在回文華殿的路上,朱由檢故意繞開了乾清宮,是的,他如今隻是監國,尚沒有資格入住乾清宮,但乾清宮高大巍峨的身姿,畢竟還是打動了他的心,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投向那裏的目光有憧憬、有渴望。仲秋夜晚的風已是涼意漸濃了,朱由檢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太監王承恩在前打著燈籠引路,忽然朱由檢感到後脊梁骨傳來陣陣涼意,絕不是氣候變化帶來的生理反應,其實是發自心底的一種對危險的本能反抗。他猛地轉過頭,卻見一名太監手持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劍鋒離他也就不到半尺的距離了,他分明看見那名太監臉上的殺氣一閃而逝。朱由檢的臉一下嚇得灰白。“你……你想幹什麼?”

那名太監顯然也是驚魂未定,手中的寶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殿下,奴才……”

身後的響動驚動了王承恩,他回轉身,寶劍的寒光一定是刺痛了他。他疾步上前,一腳就將那名太監踹翻在地:“大膽奴才,莫非想要刺王殺駕不成?”“王爺,奴才絕沒有,也不敢有這個想法呀,奴才是想把寶劍獻給王爺呀。”“噢,是嗎?”朱由檢冷笑著直視著叩頭如搗蒜的太監,“可惜的是,你不是昔日的曹孟德,本王也不是董卓。”說著話,朱由檢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寶劍,那是一把鑲金嵌玉的盤龍寶劍,劍鋒逼人,絕對是個稀罕物件,“東西倒是個好東西,可就是不知道它是否鋒利。”話音未落,朱由檢揮起寶劍,一下刺入那名太監的腹內,那名太監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倒在了地上。王承恩在一旁看得也不免心驚肉跳。

“王爺,我們應當嚴審,審出幕後主使之人。”

“哼哼,你以為能審出什麼結果麼?”朱由檢連聲冷笑。是啊,這樣一個亡命徒,在求生無助的情況下,又怎麼會背叛舊主?那豈不是兩麵不是人?朱由檢把寶劍插入鞘,就那麼一手提溜著,看也不看眾人,邁步向前走去。王承恩慌忙打著燈籠在後麵緊緊跟隨,同時示意兩名內侍留下來清理現場。朱由檢此時可說是怒火中燒,那幕後主使之人,不用問,一定是魏忠賢,可是,你就是審出了結果,以目前的情形,又能怎麼樣呢?半尺,僅僅就差了半尺,如果自己反應得再慢些,那躺在地上的也許就是自己了。那個劉庚生在哪裏?你不是說會一直暗中保護本王的安全麼?“飯桶,統統都是飯桶。”朱由檢在心裏恨恨地罵著。

(六)

其實朱由檢真的是冤枉了劉庚生,自打朱由檢入宮那日起,劉庚生便一直不即不離地暗中保護,宮中的路線他並不熟悉,又要提防幾步一崗的錦衣衛,著實是難為了他,就在內侍想要謀刺朱由檢的關鍵時刻,劉庚生早已將金鏢暗自扣在手中,隻要寶劍再往前遞上半寸,他的金鏢就將出手,肯定會在寶劍傷及朱由檢之前,結果了那名內侍的狗命,不過這樣一來,自己也必將暴露無疑。所幸朱由檢發現及時,他不由長籲了一口氣,一路跟隨,見朱由檢進了文華殿,王承恩寸步不離地隨侍身邊,劉庚生才徹底放下心來,料想今夜不會再有大事發生,他略微辨認了一下方向,打算出宮去向劉長儒彙報宮裏發生的一切。就在走到一座偏殿時,忽然聽到了極其熟悉的聲音,劉庚生像被雷擊了一樣,僵在了那裏。“我不,我告訴你,孩子是我和相公的,任何人也別想奪走。”

“姑娘,我說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呢,榮華富貴是多少人想要得到的,這次你要有幸生下個帶把兒的,那你後半輩子錦衣玉食,呼風喚雨,還不全由著姑娘?”劉庚生悄悄將一層窗戶紙捅破,眯起一隻眼往屋裏探望,不錯,是她,是自己朝思夢想的妻子趙氏。不對,趙氏又是如何來到了深宮大內?此時坐在趙氏對麵的是個衣著華麗、已上了些歲數的貴婦人,看得出來,她在強忍著心中的一股怒氣,盡量擠出一絲笑意,“我說姑娘,聽話,把藥喝了,一準兒能平安生下個公子哥。”

“不喝。”趙氏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態度堅決,毫無商量的餘地。貴婦顯然是有些惱羞成怒了,她拍案而起,口中恨恨地罵著:“不識抬舉,你以為你是公主、娘娘麼?”同時,貴婦向侍立在旁的兩名內侍揮了揮手,兩個人獰笑著走上前,顯然,他們一夥是要強行灌藥了。劉庚生此時已是刀出鞘,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辱,就在他要闖門而入的時候,忽聽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內侍高喊:“皇後娘娘駕到。”劉庚生急忙閃身躲了起來。而屋裏的人顯然也受到了驚嚇,特別是那名貴婦,吃驚地愣了片刻,猛地反應過來,先用目光製止了手下,自己則早已率先迎出了屋外。

“奴才叩迎皇後娘娘。”

這聲音是張皇後既熟悉又厭惡的,但她臉上還是溢出了些許笑意:“呦,巧了,客嬤嬤也在呀,平身吧。”說著,也不上前攙扶客氏,而是直接抬腿進了屋,搞得客氏頗有幾分尷尬。客氏此番親自出馬,就是想連哄帶騙地讓趙氏服下王吉生所配製的催生藥劑,都一天多了,小祖宗還心安理得地呆在母親腹中不肯出來,這簡直急死人了,誰都知道,目前這種國中無主的局麵是維持不了幾天的,現在外庭那幫大臣就合著夥上疏,懇請信王殿下早日登基呢!不想竟遇到了這麼一位軟硬不吃的愚婦,如今皇後張氏又摻和了進來,客氏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不可能實現的了,但是,她又實在有些不甘心。

張皇後一進屋,便發現了放在桌子上的藥碗,她依舊隻是不露聲色:“莫非姑娘身子不太舒服?”

趙氏的嘴巴嚅動著,她實在找不出什麼話來搪塞,她知道,麵前的這兩位貴婦人,她是誰都招惹不起的,哪一個要是發起神威,都可以在瞬間要了自己的小命,她隻有保持緘默。倒是客氏趕忙接過了話茬:

“啟稟娘娘,是這樣的,據太醫講,姑娘這兩天的胎位有些不正,所以開了幾副湯藥,奴才順路就給捎過來了。”

“是這樣。”張皇後審慎地望了客氏一眠,她當然不會相信這種鬼話,“客嬤嬤,藥先放在這裏,一會兒哀家會督促姑娘把藥喝下去。您老忙,就先去照應別處吧。”

這分明已是逐客之令,客氏就是有十二萬分的不願意,也不敢公開抵製皇後懿旨,最後隻得率領一幹人悻悻地走了。看著客氏漸漸走出小院,張皇後麵露冷笑,她忽然抬高了聲音:“大俠,現在你該露麵了吧。”

劉庚生聞言大吃一驚,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然被這位精明的皇後娘娘發現了。他隨即從房頂上一躍而下,緩步走入宮中。

“庚生,是你!”“愛蓮。”

“你們……”看到兩個人意外相見的神情,張皇後自然是一副十分吃驚的樣子。

“啟稟娘娘,小的是信王府侍衛,她就是我的娘子趙愛蓮。”

張皇後真的為人世間這樣的奇遇感到驚奇與悲哀了。她不由細細打量起劉庚生,發現此人不僅眉清目朗,而且身材魁梧,一身黑色夜行衣,想此人能在戒備森嚴的皇宮大內來去自如,武功當然不在話下,剛才要不是偶然飄落的房頂灰塵,她也絕想不到房上有人。張皇後的心不由一動,眼前又閃現出那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來。自從見過信王之後,這樣的情形就不曾斷過,後來,她試圖想在心裏抹去那一絲不祥的記憶,但是,她做不到。所謂天無絕人之路,也許這位壯士便是上天派下來的。此時的張皇後再次展現出她的睿智與果敢,她衝李全使了個眼色,李全會意。

“壯士請起,你們夫婦的不幸,哀家相信早晚會有清算的一天。趙姑娘在這裏,哀家會讓人悉心照料,壯士就請放心好了。”說著話,張皇後從李全手中接過一枚腰牌,“哀家知道壯士武藝高強,五弟能有壯士這樣的人輔佐,將來一定會成就一番偉業的。這是哀家坤寧宮的進出腰牌,哀家就留給壯士一枚,哀家當然希望它並不能發揮什麼作用,但是……”說到這兒,張皇後頓了一下,臉上陡增一分凝重,“一旦需要它發揮作用的時候,哀家希望壯士到時會以大明的江山社稷為重。話,哀家隻能說到這裏,相信到時壯士會理解的。”說著,張皇後緩步走向殿門,“這裏有哀家在,暫時不會有人來打攪,但是,時間不要太長。”說完,張皇後走出了大殿。

劉庚生與趙氏相互對望著,盡管心中有無盡的話,可一時又從何談起。特別是劉庚生,張皇後的一席話,在他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強壯的漢子此時可謂是心亂如麻……

通政司衙門內,聚集著越來越多的官員,人們三三兩兩地來,把手中早已寫好的奏折遞交給相關官員後,也不像往常那樣即刻打道回府,而是來到台階下的場院內,找一個認為適合於自己的位置,不聲不響地跪在那裏,如此,人自然是越聚越多,不多一會兒,竟然已是黑壓壓一片。其實,兵部尚書崔呈秀早就到了,他一直躲在旁邊靜靜地觀看,他的懷裏也揣著勸進表,他一直猶豫著交不交出去。看陣勢,百官們今天得不到一個確切答複,是決不甘休了,他漸漸感到了沉重的壓力,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兒了。終於,在看到禦史楊所修遞交奏本後,他也沉不住氣了,此時,感同身受,他能夠體會到魏忠賢坐臥不安的心情。大明的官員們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齊心過,大家都勸信王早正大位,這樣的跪諫,簡直就是無言的控訴。魏忠賢早就如坐針氈了,此時,他就跪在張皇後的麵前,這是他最後的一棵救命稻草,他相信,皇太後的桂冠對張皇後還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啟稟娘娘,老奴叩請信王殿下寬限登基日期,完全是因為大行皇帝有遺腹,老奴一片忠心全為大行皇帝及皇後娘娘。將來幼主登基,娘娘就可以母後之尊,效法古之成法,垂簾聽政,待聖上成人後再將大政歸還,成就我大明王朝的一段佳話。”

“魏伴伴所言似有一番道理,然我國家正處於內憂外患的危急關頭。在內,連年災荒,已有大量流民;在外,有滿虜一直虎視眈眈。哀家想,我一個婦道人家實在難以承擔起這個千斤重擔,信王聰明睿智,先帝在時便時有褒獎,當今也隻有信王能夠擔此重任,和大明江山的千秋基業相比,哀家個人的榮辱又算得了什麼呢?”

“娘娘的胸襟令老奴感歎,但讓信王以皇叔之尊攝理朝政,也是大行皇帝的遺願。”見一計不成,魏忠賢幹脆抬出了已逝去的天啟皇帝,希望以此來壓製住張皇後,讓張皇後出懿旨來安撫內外群臣,是他此時的真實想法。

“魏伴伴又錯了,陳娘娘懷有身孕不假,可大行皇帝又焉知將來生下來的是太子還是公主呢?哀家看還是魏伴伴你自己的主張吧!”

“老奴不敢。”魏忠賢趕忙向上叩首。

“哼哼。”張皇後不由冷笑了兩聲,“既然魏伴伴來了,哀家就給你個明確答複,哀家希望信王能早正大統,這樣,哀家在百年之後,才無愧於列祖列宗以及大行皇帝。”說完,張皇後轉身走入了內殿,頗有股大義凜然、置生死於度外的氣勢。大殿內隻剩下愣怔著的魏忠賢,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陡生殺意,然而老謀深算的他畢竟還是冷靜了下來,殺個婦人容易,可是以後他將如何收場?再說局勢也沒有敗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是讓信王繼位大統,又有什麼可怕的,信王畢竟隻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而已,隻要應付得當,照樣會成為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這麼想著,他的心態平和了許多,站起身,步履從容地走出了坤寧宮,乘轎直奔通政司,代皇後張氏曉諭內外臣工,信王於第二日,也即天啟七年八月二十四日踐天子位。文武百官歡聲雷動,而居於文華殿的信王朱由檢,對這一切似乎均充耳未聞。

就在朱由檢繼位的當天晚上,皇貴妃陳氏生下一男民婦趙氏生下一女,嬰兒的啼哭聲仿佛震動了整個紫禁城,而他們不平凡的出生經曆,似乎也預示著這一對可憐的孩子今後坎坷多舛的命運。新皇登極,改明年為崇禎元年,大明王朝就此掀開了嶄新的一頁……

(七)

錦衣衛指揮崔應元尤其喜歡賭博遊戲,什麼打雙陸、擲色子,隻要是能夠掛上點彩的,他都樂此不疲,即便是在當值的時候,他也時不常地招來一幫親信在值房裏吆五喝六,別人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讓他是九千歲的愛將呢!這天,讓崔應元沒有想到的是,天子近臣、信邸侍衛劉庚生竟然親自找上門,這讓他喜出望外。誰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這位劉侍衛的前途絕對是無限光明的,所以盡管以往崔應元在賭場上十賭九贏,而今天,他卻將大把的銀子像扔石塊一樣往外拋了。搞得幾名親兵直嘬牙花,不一會兒,劉庚生的麵前就堆起了一座銀山。劉庚生興奮得兩眼直冒紅光,崔應元也自然是樂在心裏。就在崔應元喜不自勝之時,他忽然感到眼前白光一閃,也不知劉庚生用了什麼手法,出手如電,一下就點了他的穴道,崔應元頓時感到身子像被人抽了筋一樣軟了下來。

“你……”崔應元的表情說不清是憤怒還是驚詫。

“崔應元,聖上密旨,令你革職候勘。”劉庚生的聲音雖然不高,卻有如狂風驟雨般讓在場的人一片驚愕。片刻,好像突然間明白了什麼,一名崔應元手下的親信想要抽刀在手,然而剛一行動,一枚金鏢已準確地穿過他的眉心,那名親信瞬間便命歸黃泉。

“弟兄們,我們拚了,否則絕沒有好果子吃。”亡命徒的本性在那一刻暴露無遺。然而,畢竟還是晚了,從門外衝進一隊全副武裝的信邸衛士,幾乎沒費什麼勁就將眾人一一製服。劉庚生順利地接管了大內禁軍——錦衣衛,而紫禁城各宮的侍衛也隨之悄然進行了撤換,這一切都做得波瀾不驚……

京師通州漕運碼頭,各地客商雲集,加之南北不斷調動的官員,使得這裏一年四季人聲鼎沸,而沿通惠河兩岸酒肆林立,每至夜晚,吹拉彈唱,頗有秦淮風韻,望江南酒樓在其中顯得尤其鶴立雞群。初冬的北京,在禦史楊所修看來,比往年更多了一分凜冽的寒意,一杯小酒外加幾道可口的小菜卻驅散不了心中的鬱悶。別人的官都是越做越大,可自己偏偏背運到這個地步,一道旨下來,由原本職位不高但權利不小的禦史,幹脆“貶”為無職無權的南京通政使司,典型的明升暗降,他幾乎可以肯定,暗中給他使絆兒的人就是兵部尚書崔呈秀,可是他卻毫無還手之力,隻得無奈地接受這個結局,在落寞的獨飲中品味心中的苦澀。“無量壽尊,貧道稽首了。”一位五十開外、仙風道骨的方外之人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了他的麵前,手中還拿著一個測字幌子,上書“神機道士”四字,看情形似乎是想讓楊所修測測運道,而自己也好乘機糊弄幾兩銀子。楊所修沒來由地“哈哈”笑了起來,那神情顯然是不屑一顧。

“施主莫笑,神機不神機,施主不妨試試便知。我觀施主雖然貴為官府中人,但卻官運阻塞,命犯小人,此次出京應該不是施主的本意,是遭了別人的暗算。”說著話,道士已自然地坐在了楊所修的對麵,輕捋著頜下那縷頗顯稀疏的山羊胡,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態。而那一番話顯然是打動了楊所修,隻是他依舊不露聲色,用筷子蘸著酒水在桌子上寫了一個“虯”字。

“仙長請解。”“施主尚未說出主問何事?”

“就請仙長測測我的姻緣。”楊所修陰沉著臉說道。

“這個極易。”道士順手倒了一杯酒,端起來抿了一口,“恕貧道無禮,說得不對,還望施主海涵。施主內人原本是寡婦,而且施主當年還是先私後娶,貧道說得對否?”楊所修聽了,臉一紅,顯然是被道士說中了隱私,他囁嚅了一會兒,方才小聲地說道:“還請仙長講講字理。”

“很簡單。”道士說著,手指字跡,“施主請看,虯字,乃是花燭之餘,不是寡婦又是什麼?傷風敗化,必有私情,幸而王化雖敗壞之極而風聲隻缺微邊,表明你們往來雖久而知之者卻甚少,結果也還算是差強人意。”

楊所修此時已然收起了對道士的輕慢之心,他從懷裏掏出一錠十兩的足色紋銀,放在了酒桌上:“仙長神算,果真名不虛傳,在下今日是開了眼界。在下還想懇請仙長測測在下此次南行的吉凶。”說著話,他又在桌子上寫了一個“張”字,不想道士見了,神色大變,想要從座位上站起來,卻一下被楊所修拉住了,想要掙脫卻不能夠。

“哎呀,施主,你拉著貧道做什麼?施主請鬆手,不瞞施主,此字大凶,此次南行,弄不好恐怕施主連性命都難保啊。”“啊!這……”

“施主請看,張字乃吊字當頭,喪門煞尾,內中王心已偏,恐終不能挽回矣。”一番話說得楊所修心緒大亂,再也保持不住那份矜持,急忙又從懷裏取出一錠大銀,一並塞在了道士手中:“還望仙長指出一條明路,倘能逢凶化吉,在下自當還有一番重謝。”

“其實破解之方也不是沒有,貧道已說過,施主此番是遭了他人暗算,有小人在中間作梗,施主隻要想法將小人除掉,障礙一經掃除,則一切順解,這就叫做絕地反擊,關鍵還是施主不能就這麼南行,一旦木已成舟,則機會盡失。”

“隻是……隻是仙長有所不知。”楊所修此時已顧不了許多了,他把心一橫,幹脆和盤托出,“在下得罪的人物非同小可,正是當朝兵部尚書,正兩品的官銜,而且還有九千歲撐腰,扳倒他可絕非易事。”

道士一聽,卻出乎楊所修意料地輕聲笑了起來,神態之輕鬆,仿佛談論的隻是一件風花雪月的美事,搞得楊所修大惑不解。需知道,崔呈秀可是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啊,甭說是平頭百姓,就是官場中人,又有哪個不畏之三分?

“不瞞施主,貧道在京師遊曆日久,所見人物也是三教九流,朝野中的一些掌故自然也時有耳聞。我朝素以仁孝治天下,依聖人禮,凡遇父母大喪,所有人均需回鄉守製三年,即便是貴為天子,也隻是以日易月,但還需守喪三月。當然,凡事都有特殊的,還以我朝為例,神宗朝張文忠公(指明代著名宰相張居正,死後諡號為文忠)在萬曆初年,由神宗爺親自下詔奪情(指官員在遭遇父母大喪時,因國家特殊需要而留任,不必回鄉守製)。想當初文忠公以一己之力開創我大明曠古未有之中興偉業,情有可原,但即便如此,文忠公尚不遠萬裏親自回荊州老家葬父,依貧道看來,滿朝文武自萬曆以降,尚無人能與文忠公比肩,而奪情之事卻屢見不鮮。”

“你……你是誰?”楊所修此時已一臉驚駭地站起身,警覺地打量著中年道士。真是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原來早在天啟六年,崔呈秀的母親就已病故,當時魏忠賢矯旨,讓崔呈秀奪情而不奔喪,當時許多大臣就心有不滿,但是卻毫無辦法,這不分明在提醒楊所修要以此為借口反擊崔呈秀嗎?麵前這個人不僅上通天文,而且於朝局走向了如指掌,絕非是簡單的方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