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瘸一拐(3 / 3)

可吳春秋萬沒想到,俊俊居然不是自己親生的。毋庸置疑,在兩地分居的那段時間,黃鸝肯定沒能耐住寂寞,紅杏出牆。其實在吳春秋的內心深處,他是十分珍惜和嗬護這個家庭的,他愛黃鸝,愛兒子俊俊,一直把他們視作自己的心頭肉和不斷銳意進取的動力。如果不是這次俊俊意外患病,他還一直蒙在鼓裏。

現在的吳春秋,心裏五味雜陳,甚至連殺黃鸝的心都有了,隻是殘存在內心深處的那點兒薄弱的理智在不斷提醒自己:要忍耐,千萬不能幹傻事!

迷迷糊糊地,吳春秋被《兩隻蝴蝶》的音樂聲給吵醒了,一看表是晚上十一點十分。他本不想接,但看號碼是李誌全的,就知道出事了,否則他不會深更半夜打電話的。果然,真就出事了。不是突發案件,而是卓海軍出事了。具體出什麼事李誌全在電話裏沒說,隻是讓他馬上到刑警大隊,他在那裏等他。吳春秋急急忙忙起身,不小心腳扭了一下,顧不上疼痛,出門打的直奔刑警大隊。

到了地方,見李誌全正氣急敗壞地罵卓海軍,罵得很難聽。卓海軍耷拉著腦袋,一聲沒吭,眼裏滿是委屈。吳春秋忙問出什麼事了。李誌全指著卓海軍:“你問他。”

吳春秋看著卓海軍,小聲問:“怎麼了?”

卓海軍垂著頭,聲音很低地說:“我喝酒了,被省廳暗訪組撞上了。”

“什麼?啥時候的事?”

“就剛才。我跟幾個朋友喝完酒,出飯店的時候,聽見街上有人喊抓小偷,我就衝過去,把小偷抓了。往回帶的時候,路上碰到幾個陌生人,是省廳暗訪組的,說有人舉報我工作期間飲酒,讓我配合做酒精檢測,然後就把我放回來了。”

吳春秋問:“今天你值班嗎?”

卓海軍說:“原先值,後來我讓別人替班,所以我才喝了酒。”

吳春秋長舒一口氣,扭頭對李誌全說:“今天他又不值班,不是在工作期間飲酒,算不上違反‘五條禁令’,應該沒事吧。”

李誌全說:“關鍵他不抓了個小偷嗎?是在工作期間呀。”

吳春秋說:“作為普通百姓見了小偷都會抓,何況他是警察。”

李誌全說:“問題不在這裏。暗訪組還在他身上搜到了槍,剛才他們已經給我通報了情況,說正在省廳百日紀律作風整頓期間,有人公然頂風違紀,讓上報情況呢。你來了,正好這事屬於你管,你就看著辦吧。不過,調查報告明天一定交到我辦公室。”

吳春秋暗自叫苦。沒想到卓海軍這麼倒黴,竟然撞到槍口上了。更為嚴重的是,公安部“五條禁令”第二條規定,嚴禁攜帶槍支飲酒,違者予以辭退;造成嚴重後果的,予以開除。卓海軍嚴重違反禁令,看來是在劫難逃了。想到這兒,吳春秋不禁心裏一陣難過。在他眼裏,卓海軍是個不錯的警察,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他不願看到的結果。於是埋怨說:“你腦子有病呀,怎麼喝酒還帶槍?”

卓海軍帶著哭腔說:“我是一時糊塗,可是,如果因為這不讓我幹了,我可冤死了。”

第二天一上班,孔雲就把調查報告擺在了吳春秋的案頭。吳春秋一看,寫得挺詳細,就連晚上跟誰一塊兒喝的酒都寫得一清二楚,而始作俑者居然是政委趙凱。據材料上說,卓海軍接到趙凱電話,讓他去陪酒。卓海軍說他值班,不能飲酒。但趙凱下了死命令,說不能飲酒也必須得到。當時單位剛好沒事,卓海軍就趕去了趙凱指定的飯店,結果,請客的是王華北,滿桌都是熟人。卓海軍經不住勸,就勉強喝了幾杯,於是就打電話讓一個副大隊長帶班。喝完酒,卓海軍原本打算回家睡覺,沒想到半路遇到個偷東西的,就一展身手,擒了小偷,結果碰上了暗訪組。吳春秋不禁皺緊眉頭,問孔雲:“這事向趙政委核實過嗎?”

孔雲說:“核實過了,趙政委承認同卓海軍一起喝的酒,可他說這事跟他沒關係。”

吳春秋又問:“他人呢?”

孔雲說:“他一早就回黨校了,說學習還沒結束,怕挨老師批評。”

吳春秋拿著報告去找李誌全。李誌全看了報告,問吳春秋怎麼個處理意見。吳春秋說:“我還沒想好。不過從保護民警的角度,我個人意見還是從輕發落。”

李誌全不滿地看他一眼,說:“你這個態度可不行。趙政委不在,我的意見跟其他幾個黨委委員相同,先停職,上報市局紀委。至於卓海軍還能不能當這個警察,由市局定。”

吳春秋知道違反禁令的嚴重性,庇護是庇護不了的。照目前的狀況,也隻有按李誌全的意見辦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吳春秋悶悶不樂。警察是個高危職業,稍有不慎就要出問題,特別是在隊伍管理上,更要嚴格要求。不過,像卓海軍這麼優秀的警察,犯這種低級錯誤,吳春秋還是替他惋惜。正胡思亂想著,孔雲將頭伸進來說:“卓書記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卓振忠單薄的身影出現在麵前。吳春秋輕喚了聲“師傅”,急忙起身讓座。卓振忠擺手說:“現在的紀委書記是你,不必這麼客氣。”說著,就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吳春秋沏了一杯茶端過去,卓振忠接了,放在一旁的茶幾上沒喝,說,“開門見山吧,我是為卓海軍的事情來的。不過,你別以為他是我兒子,我就偏袒他。今天我來找你,就是希望局紀委能夠公正處理這件事,讓當事人心服口服。”

吳春秋當然知道卓振忠此行的目的,舐犢之情人皆有之,何況卓海軍一直是這位父親的驕傲。卓振忠肯定一夜沒睡好,眼睛紅紅的,布滿血絲。但他性格倔強,遇事一般不求人,今天能找吳春秋,想必也是下了一番決心的。見卓振忠這般直接,吳春秋也毫無隱瞞,把局黨委的決定和盤托出。末了,他說:“這事您別怪我,也別怪李局長。如果不是碰到暗訪組,像卓海軍這種情況最多是記大過處分。現在因為暗訪組這一層,局裏已經沒了處置權,請您諒解。”

卓振忠依然鐵青著臉,說:“既然這樣,我也不打擾了。”起身就走。

吳春秋將他送到門口,望著他孱弱的背影,鼻尖一酸,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這時,《兩隻蝴蝶》又唱了起來,是宋正興打來的。宋正興說:“你上任都半個月了,我還沒給你接風呢,賞個臉吧。晚上六點,英皇大酒店,不見不散。”

依吳春秋現在的心情,哪還有心思吃飯。他本來想找個理由拒絕,但想想答應劉懷德的事尚沒有任何眉目,必須跟宋正興深談一次,於是就答應了。

下班後,吳春秋準時出現在英皇大酒店。宋正興早在門口恭候,寒暄幾句,就把吳春秋領進一個豪華包間。一進門,就見一個高大的胖子從沙發上站起來,伸出雙手小跑著過來跟吳春秋握手。宋正興急忙介紹:“這位是王董,王華北董事長。”

吳春秋聽了就一皺眉,冷冷地說:“這頓飯想必也是王董事長請的吧?”

宋正興急忙說:“我請,王董事長作陪。”

王華北顯然是個見過世麵的人,對吳春秋的不滿沒表現出任何不快。“吳書記別見外,我跟正興是兄弟,聽說你跟正興私交也很好,都是一家人,誰請客不一樣,不過就是一頓飯。”

吳春秋雖然早聞王華北的大名,卻未曾謀麵。自打調回靈城,王華北就像一個鬼影子,一直在他的身邊轉,躲也躲不掉,繞也繞不開,先是黃小燕,後是劉佳巧案件,再就是卓海軍出事。吳春秋想既然繞不開,不如坦然麵對,於是就笑道:“王董事長千萬別客氣,到這麼豪華的地方吃飯,我可是有點兒受寵若驚,請您諒解。”

王華北笑了:“這還不簡單?您要是想來,酒店的大門永遠為您敞開,吃完抹嘴就走,決不收您一分錢。”

吳春秋看了宋正興一眼,說:“那好啊,不過我想知道王董事長對誰都這麼大方嗎?”

王華北說:“那當然不能,我是做生意的,不是開福利院,隻有把我當兄弟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待遇。”

吳春秋說:“照這樣說,我們就是兄弟嘍?”

王華北說:“那要看吳書記把我當不當兄弟看。來,坐下再說話。”說著招呼服務員上酒菜。

菜當然是好菜,不一會兒就擺滿了整張桌子,酒喝的是茅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吳春秋的臉已有些酡紅,便用手掌罩住杯子,說:“我酒量有限,不能再喝了。”

王華北親自給他斟酒,說:“吳書記是不屑與我為伍吧?”

吳春秋強裝笑臉:“哪裏的話,我要不想交王董事長這個朋友,早就拔腿走了。”

王華北說:“那好,既然你交我這個朋友,咱們就幹上一大杯。”說著,顧自倒上一杯,仰脖幹了。

吳春秋本不是專門來喝酒的,他想借喝酒的機會與宋正興談劉佳巧案件的事,沒想到宋正興拉來了王華北,讓他無從談起。礙於宋正興,麵子上也不能太過,於是端起酒杯,很豪氣地幹了。王華北拍著巴掌說:“好,吳書記不愧當過維和警察,是個爽快人。”

其實吳春秋心中很苦,他之所以喝這杯酒,是因為想起了還呆在省城為兒子瞧病的黃鸝。自打自己甩了她一巴掌返回縣城,黃鸝沒給他打過一次電話,沒一句合理的解釋,這讓他心如刀絞。要不是出了卓海軍違反“五條禁令”這件事,他早想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場。這杯酒吳春秋喝得過猛,進了肚就翻江倒海,他差點兒沒控製住,趕忙去了趟衛生間,嘔吐過才舒服些。重新回到桌上,吳春秋說啥也不願再喝,兩人也沒勉強,場麵就有點兒冷。

宋正興說:“吳書記,我知道你為啥事煩惱,現在當著王董事長的麵,你說,他像個幹那種齷齪事的人嗎?”

吳春秋說:“人做不做違法的事,是能看出來的嗎?我們做警察的,一切都要講證據。”

宋正興說:“你說得沒錯。自從你上任就開始調查我,找到證據了嗎?”

吳春秋說:“調查你我不否認,這是我的職責所在。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怕什麼?”

這頓飯吃得有點兒累,到了最後,可以說是不歡而散。原因是吳春秋把五百塊錢拍在桌上,說是他的飯錢,弄得王華北和宋正興都十分尷尬。吳春秋說:“對不起,剛接到《公安部紀檢監督幹部四大紀律》的通知,其中一條就是不吃請收禮,請原諒。”

轉天一上班,李誌全打電話讓吳春秋到他辦公室,見麵就說:“聽說昨晚你跟宋正興一塊兒吃的飯?”

吳春秋一愣:“你是神仙呀,怎麼什麼都知道?”

李誌全笑了:“是宋正興自己說的。他早上給我打電話,想頂卓海軍的缺,當刑警大隊長,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是他主動找你的?”

李誌全說:“我也有這個意思。現在卓海軍出了事,刑警大隊不比其他地方,不能一日沒人領導。宋正興在刑警隊幹過,業務上沒的說,調他過來再合適不過。”

吳春秋咳嗽一聲說:“你是真征求我的意見,還是早認定他了?”

“當然是征求你的意見,我又不是皇帝,不搞一言堂。”

吳春秋說:“你要這樣說,我就說句真心話。讓宋正興當刑警大隊長我沒意見,但現在不合適。主要是卓海軍剛被停職,處理還沒個結果,就調個隊長來,難免讓人有想法,對卓海軍也不公平。我的意思是,先讓一個副大隊長暫代隊長之職,等卓海軍的事處理結束,再開個黨委會,聽聽其他委員的意見。”

李誌全沉吟片刻:“這樣也行,你這就去刑警隊,把這件事情安排安排,順便強調一下‘五條禁令’。”

吳春秋到刑警隊召開臨時會議,宣布一名副大隊長暫代卓海軍的職務。整個兒會議沒見黃小燕的人影。會散後,他問一個民警,民警說:“她請假去省城了,說是去看你兒子。”吳春秋無語。這幾天他不敢想黃鸝和兒子俊俊,一想心裏就隱隱作痛,針紮一樣。

這時他發現卓海軍從一個房間出來,看見他,又把身子轉過去,仿佛有意躲避。幾天沒見,卓海軍原來黑胖的臉變得異常憔悴,背也有點兒駝,像是年老了好幾歲。吳春秋的胸口就又疼了一下。他想喊卓海軍,跟他坐下來好好聊聊,卻見他飛快地跑下樓,出了院子,轉眼沒了影蹤。想一想,吳春秋掏出手機,調出市局紀委書記羅長生的號碼。為了卓海軍不脫掉這身警服,吳春秋決定走走關係。

接通電話,吳春秋把卓海軍的事說了,說考慮到卓海軍的實際情況,能否網開一麵,從輕發落。羅書記一聲不吭聽完,說看情況吧。不過,張局長對這事十分重視,恐怕到時候他也無能為力。張局長是市局一把,以黑麵包公著稱,什麼事讓他知曉,一點兒通融的餘地都沒有。卓海軍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擱平時,市紀委就可以處理了,可卓海軍偏偏碰上了暗訪組,張局長在第一時間就會知道這事。掛了電話,吳春秋感到十分失望。

吳春秋調靈城已經快二十天了,本打算去鄉下看望父母,還沒抽出時間,父親突然從鄉下趕過來了。父親是退休又被返聘村小學的教師,平時也挺忙,見到吳春秋就直截了當地問:“你和黃鸝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孫子俊俊咋樣了?”

吳春秋一愣:“黃鸝跟你打電話了?”

父親說:“不是黃鸝,是正興。他說俊俊患了白血病,你不管不問不說,還打了黃鸝,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吳春秋一皺眉:“你這是從哪兒聽說的,根本沒影的事。”

父親紅著眼睛說:“還不說實話。黃鸝和俊俊呢?你把他們叫出來,讓我見一麵。”

吳春秋無言以對,想這個宋正興,咋這麼多事。但話又說回來,這也不能全怪宋正興,這事遲早要讓父母知道,早晚要麵對。隻是,他不明白,跟黃鸝發生的事,他回來一直守口如瓶,宋正興怎麼會知道?難道黃鸝會主動打電話告知宋正興?如果是這樣,黃鸝在他心中又輕賤了幾分。於是他說:“爸,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會處理好的。”

父親說:“你處理好個屁。是不是因為俊俊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就嫌棄她娘兒倆?”

吳春秋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俊俊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父親說:“我當然知道。黃鸝收養這個孩子,是我點頭同意的。”

吳春秋眼瞪得像銅鈴:“收養?你說俊俊是收養的?我怎麼不知道?”

父親冷著臉說:“黃鸝還不是為了維護你那點兒可憐的自尊,才瞞著你不讓說的。要換別人,早跟你離婚了。”

吳春秋像霜打的茄子,一下蔫了。

吳春秋剛當警察那會兒,年輕氣盛,啥事都不甘落後,越是危險,越是衝鋒在前。一次,一個精神病人揮刀在街上追趕一群無辜的路人。吳春秋正巧下班路過,見此情景,不顧自身安危衝了上去。精神病人雖然被控製住,可他小腹下麵卻被劃了一刀。起初,他並沒太在意,就到小診所處理了傷口,繼續上班。婚後兩年,吳春秋沒打算要孩子,想要孩子時,黃鸝的肚子卻不見動靜。黃鸝以為原因在自己,喝了不少湯藥,卻不頂用。兩人就到醫院去檢查,沒想到問題卻在吳春秋身上,那一刀居然劃斷了他的輸精管,由於沒及時縫合,早已分裂成兩截。雖經再次手術,把輸精管連上了,但醫生說管不管用還難說。又過兩年,黃鸝還是沒懷上。吳春秋到海地維和沒多久,黃鸝突然打電話告訴他說懷孕了。吳春秋自然喜不自勝。又過了漫長的幾個月,黃鸝又打電話告訴他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兒。吳春秋異常激動,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立即飛到黃鸝母子身邊。因不能照顧黃鸝母子,吳春秋還為此愧疚了一陣子。

現在父親居然說孩子不是他親生的,這讓他一時接受不了。即使自己不能生,作為黃鸝,收養孩子這麼大的事憑什麼不跟自己商量?吳春秋越想越委屈。

父親過來拍著他的肩膀說:“收養俊俊是我不讓黃鸝給你講的,我擔心你知道後不同意收養,而你又不能生,斷了我們老吳家的後。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不得不往長遠方麵想。我老了,還想在晚年兒孫繞膝,享受天倫之樂啊。”

吳春秋不忍再讓父親說下去,自己的眼淚卻湧了出來。哭一陣,吳春秋問:“孩子是誰家的?”

父親說:“誰家的不重要,隻要你心裏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就跟親生的沒兩樣。”

吳春秋說:“我不是那意思。現在俊俊患了白血病,必須找到他的親人,做骨髓配對,這樣才能救俊俊。”

父親說:“要是這樣,你還是問黃鸝吧。這件事終究是你們兩人的事,我這個做爹的不好插手。”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張銀行卡,“這裏有五萬塊錢,是我和你媽養老用的,你拿去給俊俊看病用吧。”

吳春秋急忙推辭:“爸,不用,看病的錢我會想辦法解決。”

父親板著臉說:“你很有錢嗎?是不是官當大了發財了?”

“爸,瞧你說的。這些年我雖然不在您身邊,卻知道如何做人。何況我這芝麻粒大的官,誰給我行賄呀!”

父親說:“沒有就好,我想我們老吳家不會養個貪官。既然沒受賄,就憑你那點兒工資,怎麼給俊俊瞧病。我聽說這病要花不少錢呢。你先拿著,待俊俊病好後你再還我。”

吳春秋想自己都奔四十的人了,還讓老人操心,眼睛又潮了。父親說:“就這樣吧,我下午還有課,就不多呆了。過幾天雙休,我和你媽一起去省城看俊俊。”走到門口,又回頭說,“還有一件事我要交代。就是宋正興想當刑警大隊長那事,你不能拖後腿,應該全力支持,畢竟他還喊我一聲幹爸,何況他還救過你的命。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是我們老吳家的規矩。我就是給你提個醒,省得你忘了,你們畢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送走了父親,吳春秋想宋正興是不是想升官想瘋了,工作都做到父親那兒去了。正胡思亂想著,黃小燕打來電話,讓吳春秋幫忙續假,她要在省城多呆一段時間。吳春秋問:“你是和黃鸝在一起嗎?”

黃小燕聲音沙啞,像是哭過一般:“是,都怪我,要是把這事早跟姐夫說,姐夫也不會生這麼大的氣。”

吳春秋問:“你姐還好嗎?”

黃小燕說:“一點兒都不好。自從挨了你的打,她已經幾天沒吃沒喝了。”

吳春秋的心疼了一下,又問:“俊俊呢?”

“俊俊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他現在已經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對,最近幾天就做手術。錢你也不用操心,我這兒有。”

掛了電話,吳春秋好一陣發愣,想打電話給黃鸝,安慰她兩句,撥了幾個數字,又放棄了。他想,這算怎麼回事呢?

正鬱悶著,劉懷德找上門來了。他背著半口袋綠豆,放在辦公室門口,說是自家產的,純綠色食品,要吳春秋拿回家熬粥,清熱敗火,養肝明目,隻字未提他曾經答應的事。這讓吳春秋既感動又愧疚,想解釋,劉懷德擺手說:“您別說了,我理解您的難處,這件事要那麼好了結,早就了結了。我這次來,不是催您,而是想向您再反映個情況。”

吳春秋急忙問:“啥情況,您盡管講。”

劉懷德說:“我現在找到了一個目擊證人,她能證明我女兒被那個畜牲給糟蹋了,當時是她陪我女兒一同將證據交到了宋正興的手裏。”

吳春秋問:“誰?”

“樊麗花。她原先和我女兒同在‘天外仙’娛樂城做服務員。”

吳春秋說:“你女兒的卷宗我調過來看了,是有一個叫樊麗花的人作證,但她說的跟您說的正好相反呀。”

劉懷德說:“問題就出在這裏。我女兒遭到強暴後,為了堵住樊麗花的嘴,他們找人恐嚇她。樊麗花和我女兒歲數差不多,哪見過這陣勢,見到警察想說也不敢說了,隻有違心作了偽證。”

吳春秋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劉懷德說:“案發後,樊麗花怕再生事端,就去了外地。兩天前,她奶奶去世,她回家奔喪,碰巧被我撞上。說起我女兒,她淚水漣漣,說對不起我女兒,讓我原諒她。”

吳春秋說:“她現在人在哪裏?”

“應該還在桃李村她自己家裏。她親人剛病故,怎麼也要呆上幾天再走。”

吳春秋馬上喊來孔雲:“快,咱們一塊兒去一趟桃李村。”

他們趕到的時候,迎頭撞到正要到外地打工的樊麗花。看見劉懷德帶著兩名警察,樊麗花一下傻眼了,輕歎一聲說:“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樊麗花中等身材,體態豐盈,一看就是個實在姑娘。“劉佳巧的確是被王華北給強奸了。當時是我陪佳巧去的刑警隊。民警給佳巧做筆錄時,我在門外等。突然衝出來幾個人把我拉到一邊,說要是敢替劉佳巧說話,他們也要把我給糟蹋了。我當時十分害怕,就作了偽證。”說著樊麗花眼睛紅了,“我總覺著挺對不住佳巧。在娛樂城時,她對我很關照,我倆處得跟親姐妹似的。她出了事,我一直很愧疚,就偷跑去了上海。前天我回家奔喪,在街上遇到了劉叔,聽說他一直在為佳巧討說法,我一時沒忍住,就把實情說了。說過了,又挺後悔,怕王華北他們知道了找我麻煩,就想早點兒離開。這不,辦完奶奶的喪事,我剛要動身,你們就來了。”

吳春秋和孔雲對望一眼,說:“你別害怕,我們來就是核實一下情況,隻要你實話實說,就不追究你作偽證的責任,也絕對會保證你的安全。不過得耽誤你幾天時間,跟我去一個地方。你要是害怕,我讓你這個姐姐陪你。”說著他指了指孔雲。

樊麗花望著孔雲,孔雲衝她笑了一下:“放心吧,跟姐姐在一起,你什麼都不用怕。”

吳春秋讓孔雲給樊麗花做了筆錄,又讓孔雲把樊麗花帶回了她的單身公寓。一切安頓妥當,吳春秋對孔雲說:“你可要把她給我看好了,不能走漏半點兒風聲。”

回到家,天色已晚。吳春秋掏出鑰匙開門,突然從樓道的暗影裏跳出個人來,嚇了他一跳。偏頭一瞧,竟是卓海軍。吳春秋說:“你不好好在家呆著,貓在這兒幹嗎?”

卓海軍說:“我想找你聊聊。”

吳春秋開門讓他進來,然後問他吃飯了沒有。卓海軍說吃過了。吳春秋就泡了一包方便麵。卓海軍說:“聽說俊俊病了,咋樣了,嚴不嚴重?”

吳春秋說:“還在瞧,謝謝你的關心。”

卓海軍從懷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桌上。吳春秋放下筷子:“啥意思?”

卓海軍吞吞吐吐:“沒啥,聽說俊俊患了白血病,肯定需要花不少錢。這點兒錢雖不多,就算我這個做叔叔的一點兒心意。”

吳春秋臉寒下來:“我家不缺錢,謝謝你的一片好意。”

卓海軍漲紅了臉:“你是不是嫌少?嫌少我明天再……”

沒等他說完,吳春秋就吼了起來:“卓海軍,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還像個警察嗎?”

卓海軍無地自容,不等吳春秋往下說,匆忙拉開門躥了出去。吳春秋起身去追,但腿腳不靈便,出了門,哪裏還有卓海軍的影子。回到屋內,吳春秋把那錢數了數,整整三萬。他歎息一聲,仰身靠在沙發上發愣。

次日,吳春秋沒有馬上去單位,而是去了靈城公園。退休後,卓振忠有早起練劍的習慣。吳春秋到時,他剛把一套劍術舞完,收招定勢,就看見吳春秋在一旁拍著巴掌。卓振忠提劍過來,問:“有事?”

吳春秋把卓海軍昨天送給他的信封拿出來,說:“也沒啥大事,昨天海軍去我家,把這個信封落我家了。我本想親自還給他,正好我去上班,路過這裏看您正在練劍,就想讓您轉交,省得我再跑路。”

卓振忠接過信封,朝裏麵看了看,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臉色鐵青:“我怎麼養了這麼個畜牲,盡做這丟人的事!”

吳春秋說:“這也不能怪他,病急亂投醫嘛。我是紀委書記,他沒找錯廟門,隻是拜錯了菩薩。我希望您轉告他,隻要警服還穿在身上一天,就踏踏實實為人民做事,別整這彎彎繞。”

卓振忠上下打量著吳春秋,說:“怪我教子無方,這話我會如實轉告的。”

卓海軍那身警服終於沒能保住。處理結果下來那天,吳春秋親自來到他的家中。卓海軍哭了,眼淚嘩嘩往下掉。吳春秋眼睛也有些潮,說:“別太傷心了。不穿這身警服,在其他崗位照樣能幹出一番事業。辭退又不是開除,保安公司不正缺人手嗎?臨來時,我跟那兒的領導打了招呼,他們願意接收你呢。”

卓海軍哽咽著說:“謝謝吳書記一片好心,工作我會找,不麻煩您啦。”

吳春秋說:“我們畢竟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事情弄成這樣我也很難過。沒什麼麻煩不麻煩,如果你願意,明天就去報到。”

卓海軍說:“吳書記您是好人,我知道在這件事情上您沒少幫我。怨我命不好,脫掉警服也活該。隻是在我不幹警察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須給您講一下,否則我一輩子心裏都不得安寧。”

吳春秋問:“什麼事?”

“就是劉佳巧被強奸那起案子,宋正興的確做了手腳。”

吳春秋心裏狂跳不止,但臉上卻平靜如水。“他做了什麼?”

卓海軍說:“他掉換了內褲。”

吳春秋正色問:“你怎麼知道?”

“一言難盡。我也是碰巧得到它的。”據卓海軍說,案件雖然是他和宋正興一起辦的,但宋正興是主辦。劉佳巧報警時,是宋正興出的警,筆錄也是宋正興做的,他正忙著別的案子,對這起案件根本就沒有過問。湊巧的是,那天他半夜回到刑警隊,去廁所時,意外看見宋正興正欲洗一件東西。見到他,宋正興驚慌失措,忙將東西扔進垃圾桶。當時卓海軍就問:“你在幹什麼?”宋正興裝著洗手,說沒什麼,想找塊抹布擦一下盥洗台,沒想到抹布這麼髒。說完,就出了廁所,到了門口,還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牆角的垃圾桶。卓海軍感到很困惑,再看盥洗台,幹淨明亮,沒一點兒灰塵。卓海軍把目光轉向了垃圾桶,剛剛被宋正興扔掉的根本不是抹布,而是一條粉紅色的內褲。當時卓海軍已經聽說了那起強奸案,若是平常他也不會多想,但案犯是大名鼎鼎的王華北,這讓卓海軍心裏不由犯嘀咕,因為人人都知道宋正興跟王華北關係不一般。出於職業的敏感,卓海軍把那條內褲收了起來。後來因為這起案件,果然生了很多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