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編輯/季偉
黃鸝急忙阻攔說:“你姐夫腿剛好,不能喝酒。”
黃小燕說:“不喝酒哪叫吃飯?姐夫,來瓶洋酒怎麼樣?”
吳春秋知道他這個小姨子心直口快,還頗有幾分酒量,就說:“那就喝點兒吧,不過洋酒就算了,我喝不慣那個味。要不,來瓶鍾馗吧。”鍾馗是當地酒,價格也不高,很對吳春秋的口味。他多年沒喝過家鄉酒了,嘴饞呢。
黃小燕說:“那好吧,就來瓶鍾馗。”
黃鸝不喝酒,她跟俊俊喝飲料,一瓶白酒就吳春秋和黃小燕喝,很快見了底,黃小燕就讓服務員又拿來一瓶。吳春秋其實有些酒量,再喝上幾兩也不會醉,隻是今天他不想喝那麼多,剛回來上任就把自己灌醉了,傳出去不好聽。於是就對黃小燕說:“算了,別再喝了,我下午還有事。”
黃小燕已經微醉了,臉上紅撲撲的,又增添了幾分俏麗。“姐夫你不夠意思,要喝就喝個痛快,怎麼婆婆媽媽的。”
吳春秋有點兒尷尬。“不是我不陪你喝,我下午真的有事,喝多了怕誤事。”
黃鸝急忙打圓場:“你姐夫真不能再喝了,你也別喝了,來,多吃點兒菜。”
黃小燕沒理她姐,自顧把瓶蓋擰開,倒上一杯一飲而盡。“姐夫,你不喝我喝,反正我就是個沒人疼的人。”說著,趴在桌上嗚嗚地哭了。
吳春秋不知道黃小燕為什麼會這樣,就望著妻子黃鸝,黃鸝也正望著他,夫婦倆麵麵相覷。
黃鸝和黃小燕長相差不多,但性格迥異,黃鸝溫和順從,黃小燕直爽潑辣。在吳春秋認識她們之前,黃鸝的父母雙雙出了車禍,不治而亡。姐妹倆相依為命。黃鸝結婚後,黃小燕一直單過。黃鸝十分疼愛她這個妹妹,吳春秋愛屋及烏,更是視她為親妹妹。此刻,不知道黃小燕何出此言,他就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就聽黃鸝說:“讓她哭吧,哭完了心裏會好受些。”
話音未落,就見黃小燕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淚花說:“姐夫,你別見怪,知道你調回來,我這是心裏高興的。”很快,黃小燕恢複了常態,又快快樂樂的,隻是黃鸝再沒讓她喝酒。
這頓飯吃到很晚才散。在飯店門口與黃小燕分了手,吳春秋忍不住問黃鸝:“你妹妹怎麼了?”
黃鸝歎口氣說:“還不是因為她的婚姻,受挫敗了唄。你知道為啥她一直不結婚嗎?其實她在等一個人。”
吳春秋忙問:“誰?”
黃鸝憂心忡忡地說:“還能是誰,王華北唄。”
“哪個王華北?”
黃鸝白他一眼:“靈城有幾個王華北?”
吳春秋猛一激靈。在靈城,王華北可是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十多年前,當他還是個窮小子的時候,靠賭石從一塊地裏挖出了一塊名曰“瑞獸”的奇石,售價千萬。此石高兩米,寬八尺,有人形容該石“瑞獸出山,雲繞石邊。洞生洞中,壑中壑澗。色似墨玉,聲如撥弦。登堂入室,皇藏禦苑”。自此,王華北撈到第一桶金。之後,他涉足酒店、娛樂行業,現在靈城最大的娛樂場所“天外仙”就是他所開。此外,他還有大小賓館酒店十多家,是靈城最富有的人之一。吳春秋不知道黃小燕咋跟這樣的人攪和在一起,就問黃鸝:“王華北不是有老婆嗎?”
黃鸝說:“是呀,小燕是想等他離婚娶她呢。”
吳春秋一聽火了:“她是警察,怎麼能做破壞他人家庭的事呢?”
黃鸝說:“誰說不是哩。可誰勸她也不聽,我這個當姐姐的也沒辦法,說破了嘴皮子,她都當耳旁風,還說我不懂真愛。”
吳春秋說:“她那叫愛嗎?我看就是愛慕虛榮,貪圖榮華富貴。你看她那一身名牌,還有那做派,沒少花王華北的錢吧?”
黃鸝說:“這算什麼,王華北還送她一套別墅和一輛寶馬車呢。”說著,黃鸝突然住了嘴,心神不寧地望著吳春秋。
吳春秋說:“你看我幹什麼?”
黃鸝說:“你是紀委書記,她的上司,不會治她的罪吧?”
三
轉天,吳春秋去公安局上任了。從家到公安局有一段距離,吳春秋腿腳不靈便,隻好打的去了。到了縣公安局,門衛不讓出租車進大門,他隻好下車,一瘸一拐地走著。局長室在五樓,吳春秋想乘電梯,可電梯卻壞了,正在維修。吳春秋隻好一步一步地爬樓梯,到了五樓,累了一身汗,推開局長室的門,李誌全和一個麵生的姑娘正等著他。李誌全看見他,從辦公桌後繞過來,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吳春秋有點兒不習慣,說:“李局長你也太熱情了吧。”
李誌全哈哈大笑:“不熱情點兒哪行,我這裏可缺你這樣的人才呀。”
吳春秋說:“我算什麼人才,破案還行,隻是當這個紀委書記,可是趕鴨子上架。”
落座後,李誌全仿佛才想起似的介紹那位姑娘:“這是孔雲,你的下屬,工作上的事,聽從你的安排。”
吳春秋這才仔細打量這個叫孔雲的姑娘,二十三四歲,模樣還算周正,就是偏胖,皮膚也有點兒黑。吳春秋笑著伸出手說:“以後還請多指教。”
孔雲沒跟他握手,倒是啪地敬了個禮,說:“指教不敢,請吳書記指示。”
隨後,李誌全把吳春秋領到一間會議室,那裏已經黑壓壓地坐滿了人,都是公安局所的隊長、教導員。吳春秋看一眼,有認識的,也有陌生麵孔,就小聲對李誌全說:“怎麼,還開歡迎會呀?”
李誌全說:“你可是我們公安的驕傲,現在榮歸故裏,不隆重點兒哪行?”說著,就把他拉到了主席台上。
其實並不像李誌全說的那樣,開會是為了安排工作,最後才提到吳春秋的任命,之後就散會了,有認識吳春秋的就過來打招呼,不認識他的幹脆拍拍屁股走人。離開主席台,吳春秋看見李誌全在會議室門口等他,就匆匆追上去。李誌全說:“本來你的任命應該政委宣布的,不過他去省委黨校學習去了,你不要介意啊。”
吳春秋心裏正琢磨這事,自己來上任咋政委不露麵呢?原來如此。政委叫趙凱,比李誌全入警早,資格老,又是在靈城土生土長,很有人脈;而李誌全是從外縣交流過來的,上任時間也不過一年,聽說兩人不是很合拍。不過,吳春秋僅是聽說,並不了解兩人關係究竟如何,所以他說:“不礙的,誰宣布都一樣。”李誌全就笑笑,沒吱聲。
紀委在六樓,孔雲打開房門,把一串鑰匙交給吳春秋說:“你的辦公室,看滿不滿意。”
辦公室收拾得幹幹淨淨,地上還有剛拖過的痕跡,知道是孔雲剛打掃的,吳春秋感激地對她說:“辛苦你了。”
“隻要您滿意就行。這辦公室就咱倆人,有啥事您吩咐。”孔雲的辦公室在外間,說完她就端著一盆髒水出去了。
吳春秋知道,這間辦公室是原先的紀委書記卓振忠的,他到了退休年齡,離開公安局頤養天年去了。對於卓振忠,吳春秋還是很熟悉的。吳春秋剛當警察的時候,卓振忠是刑警大隊長,吳春秋一身的本事就是跟他學的,無論在哪兒見了麵,他從不稱卓振忠職務,而是叫師傅。卓振忠不僅辦案能力強,而且原則性極強,吳春秋對他十分敬重。他有個兒子叫卓海軍,是靈城刑警大隊大隊長,吳春秋跟他也很熟悉,在吳春秋任市局刑警副支隊長期間,兩人常有案件上的交往。虎父無犬子,卓海軍同他父親一樣,辦案認真,重情重義,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警察。
坐在辦公室裏無事可做,吳春秋覺著很不習慣,就走出來,正好孔雲端著盆清水進來。吳春秋問:“現在紀委都開展什麼工作,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
孔雲把盆放在盆架上,擦了手說:“要說工作,主要是《廉政準則》方麵的學習。卓書記在的時候,已經把此項工作布置下去了,各科室所隊都在貫徹落實。別的,就是紀律作風教育問題,不過這是個長期的過程,不要急的。”
《廉政準則》的全名叫《中國共產黨黨員領導幹部廉潔從政若幹準則》,是中共中央最近頒布的。吳春秋知道,目前全國都在搞“學習《廉政準則》、規範從政行為、促進科學發展”為主題的教育活動,想知道搞得如何,到各所隊轉一圈,查看一下台賬,聽取一下彙報也就清楚了,於是就又問:“就沒什麼急著處理的?”
孔雲想了片刻說:“還真有一件緊急的,不過這件事情局裏已經有了定論,是當事人無理取鬧。”
吳春秋一聽來了興趣:“快說說是怎麼回事?”
孔雲說:“六年前,靈城發生了一起刑事案件。‘天外仙’娛樂城的服務員劉佳巧到刑警隊報案,說被老板王華北給強奸了。她卻又拿不出被強奸的證據。刑警隊立案調查,王華北矢口否認,說劉佳巧誣告。刑警隊沒證據,隻得把王華北放了。本來,這件事到此為止,偏又節外生枝。劉佳巧家在祁鎮農村,出事後她就被‘天外仙’辭退,回到老家。祁鎮離靈城不遠,這樣的事情瞞不住人,種種非議很快就在村裏傳開,傳得最邪乎的是劉佳巧為了錢出賣色相勾引老板,勾引不成就誣告老板強奸,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這消息很快傳到劉佳巧的父親劉懷德的耳朵裏。劉佳巧自幼喪母,隻有父女倆相依為命。劉懷德視女兒為掌上明珠,但性格暴烈,一向視名譽勝過性命,聞聽傳言暴跳如雷,將劉佳巧痛打一頓。沒想到劉佳巧一時想不開跳河自盡,臨死前留下遺書,說她原本有證據證明王華北將她強奸,但證據交到了刑警隊卻被替換了。她說一定是王華北花錢收買了辦案民警才讓她背負罵名,製造了這起冤案,現在她百口難辯,隻有一死以表清白。劉懷德相信了女兒的話,狀告刑警隊貪贓枉法,草菅人命。起初,公檢方麵對這起案件高度重視,組織聯合調查組進駐刑警隊進行深入調查,但很快無功而返,因為調查來調查去,劉佳巧提供了證物不假,但她提供的證物並不能證明她被王華北強奸了。可劉懷德卻堅信證據被調了包,女兒受了冤枉,就開始頻繁上訪,還不斷寫上告信。這不,今天就又收到一封。”
吳春秋聽了很吃驚,便把那封信要過來,仔細看了,情況跟孔雲說的差不多,就問孔雲當時是誰辦的案。孔雲說:“宋正興和卓海軍,但主要是宋正興。您也知道,這兩人都是靈城縣公安局的精英,能徇私枉法嗎?”
吳春秋算算時間,案發時正是自己調離靈城,宋正興代理刑警大隊長期間。對於宋正興和卓海軍,從內心來講,吳春秋還是信得過的。隻是這起案件太蹊蹺了,劉佳巧說提供了證物,可證物卻又不能證明她被強奸,如果劉佳巧說謊,為何要以死抗爭,還留下那樣一封遺書?可話又說回來,如果辦案民警真像劉佳巧信中所言,調換了證物,那麼就不是一般性質的問題了。想到這兒,吳春秋對孔雲說:“我初來乍到,對紀委工作不是太熟悉,各所隊也不是太熟,你能不能陪我下去轉轉?”
四
轉了幾個派出所,已經到了中午。孔雲問:“吳書記,飯在哪兒吃呀?”
吳春秋說:“去靈南派出所吧,我給宋正興打電話,叫他在食堂多弄倆菜。”
到了靈南派出所,等了好大一會兒,也不見宋正興的影子。吳春秋就問一名值班民警宋所長究竟辦什麼事去了。值班民警遲疑著說:“大概跟王華北在一起吧。”
吳春秋不由皺了皺眉頭,說:“他們很熟嗎?”
“應該是吧,常見他到派出所找宋所長。”
正說著,就見宋正興急匆匆地衝進派出所,對吳春秋說:“書記,讓您久等了。”
吳春秋衝他點點頭,沒吱聲。宋正興穿的是便裝,看上去很疲憊,眼睛也是紅紅的,吳春秋從他身上聞出煙熏的味道。宋正興不抽煙,哪裏來的煙味?吳春秋說:“你在跟人打麻將吧?”
宋正興一愣:“哪有,我……就是出去跟人辦點兒事。”
進了所長室,宋正興讓人把最近廉政方麵的台賬拿過來。吳春秋和孔雲翻了翻,還算不錯,步驟明確,建檔齊整。之後,吳春秋和孔雲在宋正興的陪同下又到各個辦公室走了走,衛生條件也不錯,沒挑出什麼大毛病。說話就到飯點了,宋正興說:“咱們到外麵吃吧,找個好點兒的飯店,吃點兒特色菜。”
吳春秋急忙擺手:“飯店就算了,我看食堂的飯就挺好。”
宋正興沒再勉強。吃飯的時候,吳春秋想起了上午看到的上訪信,就假裝漫不經心地問宋正興:“當年劉佳巧被強奸的案子是你主辦的?”
宋正興正將一口米飯往嘴裏送,一聽就住了口,臉上少了熱情,麵色冰冷地說:“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吳春秋望了一眼低頭吃飯的孔雲,說:“沒有,我收到一封狀告你和卓海軍的信。”
宋正興啪地將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放,說:“吳書記,我宋正興什麼為人難道你不知道嗎?我以人格和黨性保證,在這起案件上我要是徇私枉法,出門就被車撞死!”
吳春秋望著宋正興青紫的臉,突然笑了:“正興,咱們兄弟共事這麼多年,我還不了解你嗎?我今天之所以對你講這事,就是對你的充分信任。咱先不提這事,來,吃飯。”
飯後,宋正興把兩人送出派出所,見兩人上了車,並沒有馬上回所,而是站在大門口打手機。吳春秋從後視鏡看著,不由又皺起了眉頭。孔雲突然說:“我怎麼覺得宋正興跟以前不一樣了呢?”
吳春秋不動聲色:“哪點不一樣?”
“我也說不好,總之就是感覺跟以前不一樣。”
吳春秋也深有同感,但他卻說:“我怎麼沒看出來?”
在公安局門口下了車,吳春秋揉揉酸痛的腿,剛想往院裏走,就看見門衛與一名老漢拉拉扯扯,吵得很凶。吳春秋喝住二人,沉下臉問:“怎麼回事?”
門衛是個精瘦的小夥子,一時吳春秋還叫不上名。門衛說:“吳書記,您不知道,這人未經允許硬往裏闖,我問他找誰他也不說,還跟我吵。”
吳春秋仔細看著那人,六十多歲,胡子拉碴,麵黃肌瘦,腰彎背駝,頭發稀疏,卻很長,怕是很長時間沒理了。吳春秋盡量使自己和藹些,問:“你究竟有什麼事?”
老漢用渾濁的目光看了吳春秋一眼,說:“我找新來的紀委書記吳春秋,這小夥子非但不讓進,還朝死裏將我往外推。你說氣人不氣人?不過是個把門的,公安局又不是他家開的,憑什麼不讓我進!”
門衛急忙辯解:“吳書記,不是他說的那樣,他是惡人先告狀!”
吳春秋擺擺手,讓他不要再講了,轉而對老漢說:“我就是吳春秋,你找我有什麼事?”
老漢一聽,撲通就跪下了,說:“吳書記,你可要為我女兒討回公道啊!”
吳春秋一頭霧水,急忙相攙:“老人家,有話好好說,別這樣,快起來。”
老漢站起來,抹著眼淚說:“我叫劉懷德,我寄的上訪信,您看到了吧?”
吳春秋恍然:“你就是劉懷德呀。你的事我聽說了,不過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了,調查起來實在有困難啊。”話是這樣說,但他心想,自己剛上任,劉懷德就來告狀,看來此人消息夠靈通的,不可小覷呀。再說,自己沒有處理這方麵事情的經驗,可不能輕易許諾什麼,就說了這模棱兩可的話。
沒想到話音未落,就見劉懷德不哭了,用袖子把臉一抹,冷笑兩聲說:“我當來了個清官呢,原來跟他們一樣,都是官官相護。我不告了,我去北京,我就不相信沒有說理的地方了!”說完,轉身就走。
吳春秋急忙把他攔住:“我不是那意思,我是……”看了看四周,見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就拉著劉懷德說,“走,咱到我辦公室說吧。”
到了樓上,吳春秋遞給劉懷德一根煙,又倒了一杯水。劉懷德也沒客氣,抽著煙喝著水,就那麼默不作聲地望著吳春秋,一時有點兒冷場。吳春秋咳嗽兩聲說:“劉大爺,雖然我們是初次見麵,但我希望我們能開誠布公。你女兒的事情我知道一點兒。但破案得需要證據,可你提供不出來,空口無憑,你讓我們公安民警怎麼辦案?”
劉懷德說:“要證據是嗎?有啊,是一條內褲,我女兒出事那天穿的,上麵有王華北作惡時留下的精斑。”
吳春秋問:“那條內褲在哪裏?”
劉懷德說:“這得問你們公安啊。那條內褲我女兒交給刑警隊就不見了,換成另一條內褲,你讓我到哪裏去找證據?”
吳春秋笑了:“這可不能瞎說。你怎麼能證明內褲被調換了呢?僅憑你女兒留下的那封信?”
劉懷德突然站起來,異常激動地說:“你問問宋正興就知道了,如果他要是有一點兒良心,就不該把罪證銷毀嘍,以假亂真,顛倒黑白!”
對於宋正興的為人,吳春秋心裏還是有數的,但考慮到多年未曾與其共事,社會在變,人心也在變,再加上他跟王華北非同一般的關係,就不能不讓他產生聯想。如果真如劉懷德所說,宋正興毀滅了證據,實施了調包計,致使真正的犯罪分子逍遙法外,這可是犯罪。但誰又能保證劉懷德說的是實情呢?想到這兒,吳春秋說:“你先別激動,坐下來聽我慢慢給你說。你知道,我初來乍到,對一些情況還不熟悉。你給我點兒時間,讓我調查清楚。如果真是警察違法辦案,我一定還你個公道。但是,如果你無理取鬧、損害我們警察的聲譽,我同樣不能放過你。”
劉懷德說:“行,我信你這一回,你調查吧,如果是我無理取鬧,任你處置。不過什麼時候給我回話,你得說個準日子,在這個期限內我保證不上訪。”
吳春秋說:“一個月如何?”
劉懷德說:“我知道你是大神探,一個月太長了,二十天,我隻能給你二十天時間,否則我就在你們公安局門口吊死!”
下午上班,吳春秋到李誌全辦公室,把接訪劉懷德的情況說了。李誌全聽了直皺眉,批評他說:“你也太草率了吧。幾年沒弄清楚的事,你二十天就能給解決了?”
吳春秋說:“我看劉懷德說的不像是假話,一時沒忍住,就答應了他。”
李誌全說:“那你的意思,是宋正興的錯嘍?”
吳春秋有點兒窘:“我沒這麼說。”
李誌全歎了口氣:“吳書記,你初來乍到,對紀委工作不熟悉,這次我可以原諒你,二十天後你怎麼跟劉懷德交代你自己想辦法。不過,你不能僅憑一麵之詞就隨便調查黨培養多年的一名優秀警察。”
吳春秋有些吃驚:“我沒有調查呀,我隻是盡了一個紀委書記的責任,對案情進行詢問,並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呀。”
李誌全說:“你沒調查怎麼宋正興給我打電話說你到所裏找他?”
吳春秋一凜:“他都告訴你了?我收到一封上訪信,就去找他核實一下情況,這沒錯吧?否則劉懷德老這樣上訪,也影響公安局的形象呀。”
李誌全說:“影響是不好,但再不好也比公安內部出問題強吧?噢,對了,我聽說,宋正興還救過你的命,以前你們處得跟親兄弟似的,你真忍心讓他丟了飯碗,身敗名裂呀?”
吳春秋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說:“照你的意思,宋正興是有問題嘍?”
李誌全眯著眼說:“我可沒這麼說。”
吳春秋知道再說下去已沒有任何意義,李誌全明顯在偏袒宋正興。憑他的了解,李誌全以往不是這樣的,但現在他是怎麼了?
吳春秋一夜沒睡好。李誌全似乎話中有話,仿佛在暗示什麼,但究竟是什麼,他沒弄明白。第二天早上起床,黃鸝說俊俊有點兒發燒,問他可不可以晚到單位一會兒,陪她和俊俊去一趟醫院。吳春秋說:“還是你陪俊俊去吧,我單位還有事。”
黃鸝不高興了:“就你有事,難道我就沒事了?”
吳春秋賠笑:“不是我不想跟你們娘兒倆去。我剛調來就……我怕有人說閑話。”
這個理由勉強還能說得過去。黃鸝撅著嘴說:“看來,把你調到靈城也是白調,家裏的事一點兒都不上心。”
五
吳春秋沒有去單位,而是步行去了刑警大隊。刑警大隊與公安局不在一個院,在另一處偏僻的街上。吳春秋來到內勤室,就黃小燕一人在,她正趴在辦公桌上照鏡子描眉。看見他,驚喜地說:“姐夫,你咋來了?”
吳春秋說:“來看你呀,咋的,早晨沒化妝?”
黃小燕紅了臉說:“姐夫,不帶這樣罵人的。”
黃小燕愛美,人所共知,但在辦公室塗脂抹粉,還是讓吳春秋不爽。幸好黃小燕識趣,很快把東西收起來,吳春秋才不再追究。他讓黃小燕把劉佳巧的卷調出來,仔細地看了一遍,然後告訴黃小燕,他要把卷帶走。黃小燕讓他在調卷簿上簽了字。吳春秋將卷放進包裏,然後假裝漫不經心地問黃小燕:“這個卷你知道是咋回事嗎?”
黃小燕平靜地說:“知道呀,不就是王華北涉嫌強奸的案子嗎?”
吳春秋說:“你認為王華北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嗎?”
黃小燕臉一繃:“這你該問他自己呀。”
吳春秋笑笑,不再說什麼。走到門口,黃小燕突然喊住他:“姐夫,我跟王華北的事你聽說了吧?”
吳春秋裝糊塗:“你跟王華北有啥事?”
黃小燕欲言又止,眼圈都紅了。但是現在,在這種場合,隨時都有人進來,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吳春秋走了出去。
經過刑警隊辦公室的時候,他看見卓海軍站在門口。卓海軍長得虎背熊腰,麵色黝黑,往那兒一站,如鐵塔一般讓人望而生畏。吳春秋便迎上去,笑著說:“怎麼,不忙呀?”
卓海軍說:“再忙,見了您也得打個招呼呀。”
吳春秋盯著他的眼睛說:“不請我到裏麵坐坐?”
卓海軍撓撓頭皮說:“當然可以,不過進辦公室之前,我問你一件事。我是個肚裏藏不住話的人,就直說了。您是不是在調查劉佳巧被強奸一案?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您這次來刑警隊就是調取這起案件的卷宗吧?”
吳春秋說:“不錯,你是主辦民警,應該清楚,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卓海軍說:“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您肯定要找我,所以不等您找,我主動坦白。”
吳春秋不動聲色:“坦白什麼?”
卓海軍說:“就是想告訴您,這起案件您別過問了,即使您把案卷看八百遍,也找不出漏洞。”
吳春秋說:“我沒說你們辦錯案呀,你那麼急著向我表白,是不是心裏有鬼呀?”
卓海軍不自然地笑笑:“我心裏能有什麼鬼?明說了吧,這起案件早被上級機關定為死案,沒人能翻得了的。”
吳春秋說:“我沒說翻案呀,我隻是盡我所能,給受害人一個交代。他告的是我們公安民警,我有責任為我們民警洗刷罪名,還你們一個清白呀。”
卓海軍說:“那謝謝了,您查吧,省得有人老往我們腦袋上扣屎盆子。”
吳春秋盯著卓海軍看了一會兒,說:“我會的。”
回到局紀委,吳春秋趴在桌上看調來的卷宗。他先看的是劉佳巧的筆錄。其實案件並不複雜。說是六年前八月的一天晚上,“天外仙”娛樂城女服務員劉佳巧下夜班回到後堂的宿舍,洗洗就睡了。誰料卻忘記了鎖門,迷糊中感覺有一個重物壓在自己身上。劉佳巧一下就醒了,睜開眼一看,竟是老板王華北。她一下明白王華北想幹什麼了,拚命掙紮,但終因身單力薄,讓王華北得逞了。事後,她哭了半晌,才想到報警。筆錄裏,隻字未提她提供的證物。而幾個證人的證言對她更不利,有的說劉佳巧長相平平,王華北動誰的心思也不會動她的,更不會強奸她。有的說劉佳巧告王華北強奸純粹是為了報複。在事發前兩天,她就不想幹了,向王華北討要拖欠的兩個月工資。由於劉佳巧是與“天外仙”娛樂城簽了勞務合同的,還差兩個月滿一年,所以就跟王華北鬧了糾紛。為了報複王華北,她就惡人先告狀,達到敲詐錢財的目的。而王華北的筆錄則更簡單明了,說他強奸劉佳巧純粹是無稽之談,他性饑渴了跟老母豬睡也不會找劉佳巧那樣的鄉下妹。
吳春秋看了直撓頭皮,所有證據都對劉佳巧不利,而劉佳巧又自殺了,一切都死無對證,他怎麼跟劉懷德交代呢?吳春秋正犯愁,桌上的電話響了,是黃鸝打過來的,她帶著哭腔說:“春秋,你快到醫院來,出大事了!”
吳春秋趕到縣醫院,黃鸝在走廊裏已經哭成了淚人。吳春秋忙問怎麼回事。黃鸝哽咽了半天方說:“醫生說俊俊可能得了白血病。”
吳春秋眼前發黑,身子一搖,差點兒沒摔倒,問:“俊俊呢?”
黃鸝說:“醫生正給他做全身檢查呢。”
診斷結果很快出來了,俊俊患了急性淋巴白血球感染。醫生告訴他們說,這是白血病的一種,病情十分嚴重,要趕緊轉到省級大醫院去治。吳春秋曾經在省城讀過兩年警校,在那兒有些朋友。他立即決定,馬上向局裏請假,趕到省城。
在省城醫院,吳春秋得知骨髓配型是較好的治療方式,即刻請醫生提取自己的骨髓,誰想到居然配型不成功。吳春秋很吃驚,背著黃鸝問醫生怎麼會這樣。醫生說:“這很正常,配型比率本身就低,何況你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出了醫生辦公室,吳春秋強忍怒火問黃鸝:“這是怎麼回事?“
黃鸝一聽傻眼了,說:“怎麼可能?”
但事實勝於雄辯。吳春秋怒不可遏,狠狠甩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然後丟下母子倆隻身回了靈城。
剛回到辦公室,手機響了,一看號碼,是黃小燕打過來的。還沒等他開口,黃小燕就很生氣地說:“姐夫,你咋把我姐和俊俊扔在省城,自己跑回來了?”
吳春秋冷冷地說:“這應該去問你姐。”
這注定是一個難熬的夜晚。回到家裏,吳春秋連燈也懶得開,蜷在沙發裏渾身散了架一樣。他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餓。
吳春秋和黃鸝結識是因為一起盜竊案。那是吳春秋剛過完二十八歲生日的第二天,刑警隊接到一起報案,稱靈城一中新購進的一批價值十萬元的實驗器材被盜了。吳春秋負責這個案子。那時黃鸝是一中最年輕漂亮的教導處副主任,那批實驗器材就是她親自購進和負責保管的,出了這樣的事自然難辭其咎,便積極主動配合刑警隊破案。吳春秋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溫柔嫻淑的姑娘,在破案期間,他常常走神,這自然沒逃過黃鸝的眼睛。一來二去,郎情妾意,兩人就對上眼了。待案件破了,兩人也走進了婚姻的殿堂。那時候兩人的感情很深,恨不得整天粘在一起。可是一紙調令,吳春秋調往市局任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吳春秋年輕氣盛,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夫妻倆隻好拋卻兒女情長,各自奮鬥在自己的崗位上。兩年後,吳春秋又被派去海地維和,直到出國,黃鸝才打電話告訴他已經懷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