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瘸一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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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孫明華
一
在海地維和抓捕一名毒販時,吳春秋左腿挨了一槍,子彈鑽進腳踝,醫生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弄出來。子彈是出來了,但吳春秋的左腿卻廢了,走路一瘸一拐。
傷筋動骨一百天,吳春秋在醫院呆了整整三個月,就被護送回國了。回到原單位,發現自己刑警支隊副支隊長的位子被人給占了。市局領導找他談話,說鑒於他目前的狀況,已經不適合當刑警了,調靈城縣公安局擔任紀委書記,副處級。
對於靈城縣,吳春秋並不陌生。他是從那裏走出來的,那裏是他的老家。但是,吳春秋不想回去。他在市局幹刑偵,冷不丁兒不讓幹了,他接受不了。局領導說:“調你到靈城,是局黨委班子會上研究決定的,在靈城縣公安局任紀委書記,級別上提了半格,你還有啥不滿意的?你不要以為紀委書記是閑職,想幹好也不那麼容易。還有,調你到靈城,也是你老婆主動要求的。”
吳春秋的老婆叫黃鸝,是靈城縣一中的教師。靈城縣一中是省級重點高中,黃鸝又是帶兩個高三班的班主任,平時工作就十分繁忙,還要照顧吳春秋年邁的父母和幼小的兒子。吳春秋調市公安局任刑警支隊副支隊長沒兩年就被派去海地維和,現在算起來,夫妻兩地分居已經快三年了。想到老婆和家人,吳春秋就不吱聲了。他知道這些年虧欠家裏太多了,現在有機會回靈城工作,得以和家人團聚,這是組織上對自己的照顧,再不同意,就顯得太矯情了。於是吳春秋就無條件地答應調到靈城。
辦理好相關手續,離開市局,吳春秋打的去了汽車站,買票坐上了回靈城的客車。路上,他一連接了幾個電話,一個是市局紀委書記羅長生打來的。羅長生也曾在海地維和,是他的老領導,兩人在一起摸爬滾打好幾年,關係非同一般。本來回靈城羅長生說好來送的,不料他臨時有會去了市委,他責怪吳春秋不該不等他就不辭而別。吳春秋笑道:“告別有什麼好玩的,盡是傷感,老領導要是想我了,就到靈城來,我請你吃土菜。”
另一個電話是靈城縣公安局長李誌全打來的,問他什麼時間報到,他好派車去接。吳春秋說接就不必了,他已經在路上了。“不過,”他說,“我家裏有事,先回去看一眼。”
李誌全爽朗地哈哈笑著說:“瞧我這腦子,你是該先回家,替我問候一下弟妹,不然,弟妹該怪我太沒人情味了。”
吳春秋和李誌全原來就在一起工作過,兩人又是警校同學,不過李誌全比吳春秋高兩級,又長兩歲,常以老大哥自居。李誌全這人吳春秋很了解,工作膽大心細,一絲不苟,業餘愛爬山、打籃球,還好開玩笑,跟他挺合得來。吳春秋說:“別扯那沒用的,我這次回靈城可是奔你來的,你可別不帶小弟玩。”
李誌全說:“玩歸玩,你可得把我這個隊伍給整頓好了,你不知道,這些年靈城發展很快,受利益誘惑,警察素質參差不齊,需要好好整頓。”
吳春秋說:“紀委書記這寶座我沒坐過,沒有經驗,還得李局長多指點。”
還有一個電話是小姨子黃小燕打來的,說“姐夫你啥時候到呀,我好訂飯店給你接風。”
吳春秋說:“接什麼風呀,淨浪費錢,還是到家裏吃吧,我叫你姐多弄倆菜。”
黃小燕說:“在家裏太麻煩,姐姐忙沒時間準備,到飯店吧,英皇大酒店,就這麼定了。我給我姐打電話,叫她帶上俊俊。”
俊俊是吳春秋的寶貝兒子,剛剛滿兩周歲。想想馬上就能和家人團聚,吳春秋忍不住笑了。
從市裏去靈城,也就是六十公裏路程。由於是山路,坐客車需要近兩個小時。在市局,吳春秋原本有自己的專車,也有專職司機,雖然因為出國維和暫時離開了刑警支隊,畢竟還是領導,大可不必坐客車回去,打個電話司機就會送。可吳春秋不想這麼做,他這人最怕麻煩別人,做任何事隻要是自己能解決的決不讓別人插手。何況他覺得自從出國維和就沒為刑警支隊出過一份力,現在換了崗位,他再叫車用車,更顯得不是那麼回事。
此時正是四月的天氣,春風徐徐,氣候怡人。吳春秋把臉探到車窗外,看見路邊的莊稼全綠了,遍地的野花全開了,路邊的小河清汪汪的,有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嘰啾著打空中飛過。客車上人不多,二十幾個座位還沒坐滿,吳春秋坐在最後一排。最後一排孤零零地就他一個人,這樣他就可以把那條受傷的腿放得舒坦些。吳春秋覺得這樣挺好,沒人打擾的時光真的很愜意。以前,無論是在市局刑警支隊,還是在海地維和,他都很忙,忙得昏天黑地,忙得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像這樣不著急不著慌地一個人坐客車回老家,對於他來說真的很奢侈。就這樣,望著窗外的風景,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車已駛進了靈城的地界。
吳春秋的家雖然在靈城,可畢竟離開了好幾年,現在看來,正如李誌全所說,靈城變化很大。街道變寬闊了,原來沒有的高樓大廈也拔地而起了,就連來往的車輛也大幅增多了。吳春秋津津有味地望著車窗外靈城的變化,猛地車就停了,嚇了他一跳。有人問司機咋回事,司機說前麵堵車了。在一些大城市,堵車是常事,沒想到在靈城這個偏遠的縣城也會堵車。或許那條傷腿搭在座位上太久的緣故,吳春秋感到有點兒隱隱作痛,就起身舒展一下筋骨,腿痛才稍稍緩解。
忽然大街上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他將頭探向窗外,隻見前麵彩旗飄飄,鑼鼓喧天,像是哪個公司開業。更讓他驚奇的是,居然看見宋正興在一旁指揮交通,就喊了一聲:“正興!”
宋正興轉過頭,滿臉愕然,繼而是驚喜:“吳支隊,你啥時候回來的?”
宋正興三十五歲,比吳春秋小三歲。吳春秋在靈城工作的時候,和他是搭檔,在刑警隊被稱為“靈城二虎”,工作分配上兩人一正一副,配合默契,私下交情更是深厚。最重要的是,宋正興還救過吳春秋的命。
那是一次解救人質事件,幾名歹徒在打劫一家黃金首飾店時,被警方包圍。喪心病狂的歹徒挾持了一名年輕女店員,企圖趁機逃跑。當時吳春秋穿的是便裝,便以女店員男朋友的身份跟歹徒談判,希望用自己換下女店員,還可以開自己的車讓他們逃脫。歹徒看到了逃生的希望,於是他們便釋放了女店員,押著吳春秋去店外開車。店外的確停著一輛寶馬車,但不是吳春秋的,而是這家店主的。就在吳春秋低頭拉車門的刹那,一名歹徒突然發現吳春秋竟然係著警用皮帶,識破了他的身份,揚起匕首就向吳春秋後背刺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躲在暗處的宋正興果斷開槍,擊傷了歹徒,救了吳春秋一命。
後來,吳春秋的父母十分感激宋正興,收了他做幹兒子。宋正興是個孤兒,自幼在福利院長大,一直渴望有個溫暖的家庭,自然高興得不得了,一見到吳春秋的父母就幹爹、幹媽地叫,二老自是以誠相待,搞得比對吳春秋還親。吳春秋雖然不喜歡認幹親那一套,卻也把宋正興當作親兄弟。後來,吳春秋調離了靈城,宋正興也調離了刑警隊,到靈南任派出所所長。靈南就是靈城的南部,管理著好大一塊地方。特別是近年來,靈南搞開發,設立開發區,真是商賈雲集、熱鬧非凡。在這樣一個地方當派出所所長,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兩人雖然不在一個地方工作,關係卻從沒中斷。宋正興常去吳春秋父母那兒盡些孝道,吳春秋有時回家,也喊宋正興到家裏喝酒,關係依然親如兄弟。吳春秋出國維和後,兩人就再沒見過麵,這次碰上,純屬巧合。
吳春秋問:“怎麼不去管理你的派出所,跑到這裏當交警了?”
宋正興說:“沒辦法呀,興邦公司開業,讓我們派出幾名警力維護秩序,派出所本身就人少事多,哪來那麼多警力,所以我就帶幾個民警過來了。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這不,公司一開業,圍觀的人多,把道路堵塞了,我隻好充當一回交警了。”
吳春秋說:“你們派出所經常出席公司的這種活動嗎?”
“也不是經常,隻有特別大的公司或是有來頭兒的公司開業我們才來。”宋正興說,“你這次來啥時候回去,咱兄弟倆可好久沒在一起了,要好好喝兩盅。”
吳春秋笑道:“我的腿剛好,恐怕暫時還不能喝酒,待完全康複了,我請你。”
宋正興說:“噢,對了,你不說我倒忘了,你的腿沒事吧,沒落下什麼後遺症吧?”
吳春秋歎口氣:“後遺症肯定是落下了,走路一瘸一拐,不然也不會調到靈城來了。”
“什麼?”宋正興吃了一驚,“你調到靈城來了,我怎麼沒聽說?”
吳春秋說:“我也是剛知道,這不上任來了。”
“給你安排什麼職務?”
“紀委書記,夠清閑的吧?”
宋正興愣了片刻,說:“清閑是清閑,卻不是什麼好差事。”
吳春秋問:“此話怎講?”
宋正興說:“得罪人啊。”
吳春秋點點頭:“也是,不過到了這一步,不幹也不成呀。好了,你快疏導交通,讓我們盡快過去。”
宋正興說:“你下來坐我的車吧,我送你。”
吳春秋說:“不必了,你還正忙,我坐客車就行了,你嫂子還在家等著我呢。”
二
吳春秋回到家,隻有一個小男孩兒趴在客廳的茶幾上畫畫,開門時看見他,滿臉的陌生,警惕地問:“你找誰?”
朝思暮想的兒子俊俊卻不認識自己,吳春秋心裏微微一酸,忙說:“我不找推,這是我家,我是你爸爸。”
俊俊就又盯著吳春秋看了一會兒,仍不放行,揚著白淨的臉蛋說:“爸爸?”
吳春秋放下行李,俯下身:“如假包換。”
結婚幾年吳春秋也沒能讓黃鸝懷上孩子,直到他去海地維和,到了國外黃鸝才告訴他懷了孕。如今兒子兩歲了,他還隻是在照片上見過,難怪兒子把他當陌生人。吳春秋從包裏掏出一把玩具手槍,在手中晃了晃說:“看爸給你買什麼了?”
可俊俊不接,看也沒看那把玩具手槍,轉身跑到茶幾旁,又低頭畫畫去了。吳春秋本想討好兒子,沒想到卻討了個無趣。他沒有跟孩子溝通的經驗,就電線杆子似的杵在那兒,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這時,黃鸝從浴室走出來,一頭烏黑的長發瀑布般披散著,發梢還滴著水,是剛洗過澡。吳春秋心裏就一暖。對於他的到來,黃鸝沒有任何驚訝,仿佛他整天在家似的,輕描淡寫地說:“回來了。”說完,便扭著身子進了臥室。
吳春秋看了俊俊一眼,俊俊仍低著頭不知畫著什麼。吳春秋便跟進臥室,從背後把黃鸝抱住了。黃鸝轉身鑽進他的懷裏,臉紅撲撲的很好看。夫妻倆幾年沒親熱了,情緒都有些激動,吳春秋更有點兒把持不住。黃鸝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一臉羞澀地指指門口。吳春秋急忙扭頭,一看竟是俊俊站在那兒,手裏端著他剛給的玩具手槍,滿臉警惕的表情。吳春秋急忙鬆開手,衝俊俊訕笑著說:“快來,讓爸爸抱。”
俊俊沒理他,轉身跑了。吳春秋尷尬地撓了下頭皮,罵道:“臭小子,還挺有個性。”
黃鸝說:“哪是什麼個性,是怕你欺負我哩。”
英皇大酒店是靈城最好的飯店。吳春秋一家三口趕到的時候,黃小燕已經在一個豪華包間等他們了。還沒落座,黃小燕就說:“姐夫,你們想吃啥盡管點,我埋單。”
吳春秋說:“簡單些吧,咱們一家人好久沒在一起團聚了,不在乎飯菜。”
黃小燕說:“那哪兒行,請堂堂的維和英雄、靈城縣公安局的紀委書記吃飯,哪能太簡單,還是我點吧。”不由分說,喊來一名穿旗袍的女服務員,也不看菜單,鮑魚、龍蝦等名貴的菜一口氣點了十來個。
吳春秋目瞪口呆,說:“小燕,你發財啦?”
黃小燕說:“不用發財,一頓飯我還請得起。”
黃小燕現年三十三歲,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楊柳細腰,不用刻意打扮,一點兒也不比那些晃人眼的影視女明星差。隻是她都這個歲數了卻不急著找對象。追她的男人不少,卻沒有一個能入了她的法眼,用她的話說都是些個凡夫俗子。可誰不是凡夫俗子呢?婚姻大事就這麼一天天耗著,直到現在三十大幾的人了,依然單身。別人替她著急,她自己卻一點兒都不急。
黃小燕是靈城縣刑警大隊的內勤民警,平時工作雖然忙,卻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整天把自己收拾得嫵媚動人。因為是吃飯,今天她穿的是便裝,外套是一件短夾克,裏麵是灰色高領毛衣,下配藍色長裙,莊重典雅。吳春秋是個見過世麵的人,知道她這個小姨子全身名牌,卻不知道她的錢從何而來。在靈城縣,像黃小燕這樣的警察一般工資也就兩千多塊錢。除了柴米油鹽日常開銷,根本剩不了幾個。可黃小燕穿名牌服裝,下高檔館子,出手闊綽,仿佛根本就沒為錢發過愁似的,讓人琢磨不透。
吳春秋見她這樣鋪張浪費,就有些不悅,說:“再能請得起也要節約。”
黃小燕隻好讓服務員去掉兩個主菜,不過還是十分豐盛。黃小燕一邊不停地往俊俊麵前的小盤裏夾菜,一邊望著吳春秋說:“姐夫,喝啥酒?”
卓海軍說:“我知道這事裏有貓兒膩,可是,我一直沒勇氣說出來。自從你找過我之後,我覺得我有責任說明真相。現在,我把它交給你,至於這條內褲是不是劉佳巧的,能不能作為證據使用,那就看鑒定結果了。”
吳春秋急忙問:“那條內褲在哪裏?”
卓海軍說:“還在我辦公桌抽屜裏鎖著。我這就去取。”
吳春秋說:“我和你一塊兒去吧。”
卓海軍深深地看了吳春秋一眼:“你放心吧,我會用生命保護好它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料卓海軍還是出了事,在從刑警大隊返回的路上,他遭到兩個騎摩托車的歹徒襲擊,倒在了血泊之中。
吳春秋第一時間趕到醫院,看到醫護人員陸續走出急救室。卓海軍靜靜地躺在手術台上,很是安詳。醫生對吳春秋說:“我們已經盡力了。”
這時,一個民警悄悄走過來,遞給吳春秋一個沾滿鮮血的黑色塑料袋,說這是現場卓海軍留下的遺物。吳春秋將塑料袋打開一看,是一條粉紅色內褲。
據目擊者稱,卓海軍是在刑警大隊門口不遠處準備打的時遭到兩個騎摩托車歹徒襲擊的。兩個歹徒一胖一瘦,胖子個兒矮,駕駛摩托車,瘦子較高,手提一根木棒,坐在後麵。卓海軍剛招手叫停一輛出租車,摩托車駛過他的身邊,瘦子舉棒對準卓海軍的後腦勺就是狠命一擊,卓海軍應聲倒地。瘦子下車似要從卓海軍手裏搶什麼東西,卓海軍蜷縮著身子把東西緊緊摟在懷裏就是不放。瘦子見狀惱羞成怒,舉棒朝他身上又是一陣猛擊。來往市民看不下去了,有的上前阻止,有的打110報警,有的叫救護車。瘦子見勢不妙,跨上摩托車向城東方向倉惶逃竄,現在警方正全力搜捕。
聽完彙報,吳春秋一言未發,帶著卓海軍用生命換來的證物到省城作了鑒定。一星期後結果出來了,這條內褲果然是劉佳巧的。吳春秋馬上將這事告知了李誌全。李誌全神情嚴峻,大手一揮,就四個字:“徹底查辦!”
九
對宋正興的訊問是在局紀委進行的。吳春秋主審,孔雲記錄。說實在的,從警十多年來,吳春秋訊問過無數犯罪嫌疑人,大到罪大惡極的殺人犯,小到偷雞摸狗的小偷、打架鬥毆的尋常百姓,唯獨沒有訊問過自己人,何況宋正興還是他親如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這不由讓他十分難過。
宋正興進來,見吳春秋和孔雲正襟危坐,笑道:“幹什麼呢?搞得這麼嚴肅。”
吳春秋讓他坐在對麵的沙發上,為了緩和氣氛,他親自為宋正興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他手上,說:“說說吧,劉佳巧被強奸的案子,你究竟做了什麼?”
宋正興吹了吹杯裏的茶葉末,抿了一小口說:“找到證據了?”
吳春秋壓著火:“我現在掌握的情況跟你卷宗裏說的不一樣。你是案件的主辦人,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宋正興看看四周,問:“這算是‘雙規’嗎?”
吳春秋說:“我這是代表局紀委跟你談話。你現在說,還算坦白,你要讓我拿出證據,性質就不一樣了。”
宋正興哈哈大笑:“你太小兒科了。你拿出證據,我就認了。你拿不出證據,我就告你威逼誘供,栽贓陷害!”
吳春秋從抽屜裏拿出兩份證人證言,一份是樊麗花的,另一份是卓海軍的,讓孔雲念給宋正興聽。接著又拿出作為主要證據的那條粉紅色內褲及鑒定結論。宋正興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先由黃到白,再由白到青,汗珠子啪啪往下掉。他說:“能給我一支煙嗎?”
吳春秋走過去,遞給他一支煙,為他點上火,看宋正興大口抽著,他心如刀絞。“這裏沒旁人,說吧,為什麼要這麼做?”
宋正興平時不吸煙,猛吸兩口,就被嗆著了,眼淚鼻涕弄了一臉。他掏出紙巾擦了一把。“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我無話可說。”
吳春秋說:“你調換證據,徇私枉法,怎麼就無話可說了?”
宋正興笑了笑:“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麼嗎?原來是偵查破案,現在要加上一條,就是混官場。”
吳春秋真誠地說:“此言差矣。我沒想往仕途上奔,就目前來講,我還是比較喜歡辦案。”
宋正興冷笑一聲:“沒想到你也這麼虛偽。”
吳春秋怔了片刻:“我怎麼虛偽了?這是我的真心話。”
“是,也許你不在乎這個紀委書記,那是你有更高的目標。”
吳春秋說:“我沒這樣想過。要不是我腿受傷,也不會到靈城當這個紀委書記。說實在的,組織上這麼安排,或許有他們的深意,但這絕不是我的意願。”
宋正興說:“你的意願是什麼,直接當局長?對,憑你維和英雄的身份,憑你在市裏的人脈,你當這個紀委書記的確有點兒委屈。而我呢,你調走以後,我想接你的班當刑警隊長,可憑空裏殺出個卓海軍。論能力與學曆我哪點都不比他差,憑什麼他就當上了,卻把我晾在一邊?那時我十分痛苦,甚至心灰意冷,隻好退而求其次,選擇去派出所。但派出所所長也不是說當就當的,碰巧那時我認識了王華北,他主動提供幫助,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擺平這起強奸案。嗬嗬,現在想想也真可笑,一個警察的命運居然掌握在一個暴發戶手裏。”
吳春秋說:“這樣做你不覺得慚愧嗎?你對得起被你冤枉的那些老百姓嗎?”
宋正興說:“這能怪我嗎?我跟老百姓有什麼仇?我會無緣無故加害他們嗎?他們是受害者,難道我就不是受害者嗎?曾經我也想像你一樣,做一個正直的警察。我要說的是,我是從一名小片警做到刑警大隊副大隊長,不是靠交易走過來的。我是工作在前,腐敗在後。老實說,我比那些整天拿錢不做事的人要強一百倍!”
吳春秋說:“我聽你話裏有話,誰拿錢不幹事了?你講個明白。”
宋正興冷冷地說:“你是紀委書記,不就負責這些事情嗎?有本事你就去查。”
吳春秋盯著他的眼睛:“我會的!”
宋正興被刑拘了。當務之急,就是先抓住王華北及那兩個殺害卓海軍的凶手。可派出去的民警報告說,殺害卓海軍的兩個凶手暫時還沒有線索,就連王華北也幾天沒露麵了。難道他提前得到消息,畏罪潛逃了?吳春秋一想,不太可能,傳喚宋正興是秘密進行的,即使刑拘也不過一天時間,王華北不可能料事如神。他想到了黃小燕,她應該知道王華北的去向。
黃小燕似乎沒睡好,眼睛紅紅的,一臉倦怠。吳春秋走進她辦公室的時候,她正坐在桌前發呆。看見吳春秋,她慌忙站起來,輕聲叫了句:“姐夫。”
吳春秋示意她坐下,返身關上門,心情沉重地說:“你還好吧?”
黃小燕低下頭,淚水瞬間就盈滿了眼眶,說:“姐夫,我對不起你。”
吳春秋說:“你哪點對不起我了?是我對不起你姐。”
黃小燕哽咽著說:“你別怪我姐,收養俊俊全是我的主意,跟我姐姐無關。”
“那你告訴我,俊俊究竟是誰的孩子?你們是從哪裏抱來的?”
黃小燕沉默片刻:“現在,我知道瞞不住了,也不想瞞您。孩子是我的,姐這是為我背黑鍋。”
吳春秋吃了一驚:“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
黃小燕說:“還能有誰,除了王華北,我沒第二個男人。”
其實黃小燕不講,吳春秋也大概猜到了。於是他問:“你跟王華北究竟是怎麼回事?”
黃小燕說:“我愛他,他愛我,就這麼簡單。”
吳春秋說:“他有家室,難道你不知道?你不是一般百姓,你是人民警察!”
黃小燕說:“我愛他不是因為他有錢,也不是為了俊俊。我承認我有點兒愛慕虛榮,想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裕生活。可我跟他,絕沒有張口要一分錢,錢都是他主動給我的。我這樣做,沒觸犯法律。”
吳春秋有點兒惱火:“可你破壞了人家的家庭!王華北如果愛你,他為啥不離婚娶你?”
黃小燕說:“你知道的,十多年前,我父母因車禍雙雙去世,因找不著肇事車主,辦完父母的喪事,我家裏幾乎一貧如洗。那時姐姐上高中,我讀初二,都麵臨輟學。後來,縣婦聯了解到我家的情況,聯合相關部門發動‘春蕾’救助計劃,目的就是讓我們繼續讀書。我們姐兒倆和十多個有相同遭遇的孩子受到了資助,資助人都是靈城有名的企業家,而資助我們姐兒倆的就是王華北。那時我就暗暗發誓,讀好書,報答資助人。由於‘春蕾’計劃是一對一幫扶,而王華北卻資助了我們姐兒倆,作為答謝,我們每月都給他寫一封彙報學習成績的信。王華北也回信,不過很少,無非就是鼓勵我們好好學習,不能辜負他的一番心意。後來,因為備戰高考,姐姐給王華北寫信的次數漸漸少了,而我卻從始至終,每月一封,一次不落。等待他的回信成了我失去父母後唯一的慰藉。大學畢業後,我發現自己不可遏製地愛上了王華北。他雖然粗俗,有時還有那麼一點兒霸道,在我眼裏都成了優點,都是我喜歡的理由。我當然知道他有家庭,可我實在控製不了自己。後來發生的事是我主動的,也可以說是我勾引了他。他說過他不能離婚。他妻子是市裏某位領導的妹妹,他的生意還要靠她家幫助,所以我們隻能做地下情人。那時我沒有工作,他讓我進他的公司上班,我沒同意。他就活動讓我當上了人人羨慕的警察,還進了刑警隊。姐夫,你雖然也是個警察,可你給不了我這些,不是嗎?”黃小燕哭了。
吳春秋遞給她一張紙巾。“你就打算這樣一輩子跟他過下去,永遠做地下情人,不想有自己的家?”
黃小燕說:“我怎能不想有自己的家,追我的人也不少,但跟王華北一比較,我還是割舍不下。有時我也很矛盾,很痛苦,特別是有了俊俊以後,我想跟王華北好下去的願望就更強烈了。俊俊的事是我不對。你和姐不能生,我就求姐收養這個孩子,姐也想要一個孩子,就答應了。”
吳春秋說:“這一切你們姐兒倆為啥不告訴我,瞞了我這麼久。”
黃小燕說:“收養俊俊時是征求你父親同意的。之所以沒跟你講,姐是怕你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同時也是為了幫我,才在你出國後假裝懷孕騙你生了俊俊。這事不怪我姐,要怪你就怪我。為這事,我姐已經好些天沒怎麼吃東西了,人都瘦得不成樣了。她又天生好強,沒臉給你打電話請求你的諒解,我隻好先替她賠罪。你大人有大量,千萬要原諒她,否則,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吳春秋說:“原諒不原諒的,以後再說。我問你,俊俊既然是你跟王華北生的,配對骨髓是王華北去的吧?他現在在哪裏?”
“當然是在醫院。他有一個女兒,俊俊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可不想讓王家斷後。”
吳春秋的心就痛了一下,問:“俊俊哪天手術?”
黃小燕說:“後天。”
吳春秋說:“好,到時候我會派人去看俊俊的。這些天我有些忙,就不過去了,免得大家心裏都不舒服。”
黃小燕說:“姐夫,我姐可是很愛你的,你可不能為了這事跟我姐掰了。”
十
三天後,王華北在省城醫院被抓獲。吳春秋沒去抓人現場,是孔雲帶人去的。回來後,孔雲興奮地對吳春秋說:“平時看王華北耀武揚威的,到了關鍵時候,就是鳥人一個,一看那麼多警察出現在他麵前,臉都嚇黃了,還尿了一褲子。”
吳春秋親自訊問了王華北,沒想到卻有了意外收獲。為了掩蓋自己強奸的罪行,他不僅讓宋正興調換了證據,還給政委趙凱行賄。最讓吳春秋震驚的是,王華北、宋正興、趙凱三人為了各自的利益,還共同導演了陷害卓海軍的鬧劇。為了能讓宋正興順利當上刑警大隊長,他們密謀並實施了卓海軍違反“五條禁令”事件。那天晚上,在明知卓海軍值班的情況下,他們擺下飯局,趙凱以局領導的身份喊來卓海軍並強令他喝酒,再由王華北派手下裝扮小偷,製造卓海軍酒後擒賊的英勇壯舉,宋正興悄悄跟隨,然後致電省廳暗訪組進行舉報,從而達到了扳倒卓海軍的目的。卓海軍被停職調查時,本來宋正興當刑警大隊長勝券在握,沒想到卻因吳春秋的反對成了泡影。迫不及待想當刑警大隊長的宋正興因此恨上了吳春秋,當公安機關將卓海軍辭退後,他派王華北手下兩個打手秘密跟蹤吳春秋,以期尋找機會教訓他。兩個打手跟蹤到吳春秋,意外得到卓海軍手上有王華北涉嫌強奸的證物。兩個打手馬上向王華北、宋正興作了報告。兩人一聽大驚失色,立即命令兩個打手不惜一切代價將證物搶到手,結果製造了卓海軍遇害的血案。
吳春秋心情沉重地參加了卓海軍的葬禮。薄霧環繞,哀樂低回,吳春秋緊緊握住卓振忠的手,哽咽著說:“師傅,我對不起您,沒能保護好海軍……”
沒幾天時間,卓振忠的頭發白了許多。“春秋,你不必自責。從警之路是海軍自己選的。坦途也好,布滿荊棘也罷,我們總要大步前行,哪怕走得一瘸一拐,哪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我們都應該堅守做警察的操守和底線。讓我高興和欣慰的是,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我的兒子——卓海軍,沒有給警察丟臉!”
趙凱被“雙規”,不久,殺害卓海軍的兩個凶手也被抓獲歸案。
兩個月後的一天夜晚,天上下著蒙蒙細雨。吳春秋下班回到宿舍樓下,發現自家窗戶上瀉下縷縷昏黃的燈光,雖然不甚明亮,卻讓人備感溫暖,裏麵隱約還傳來女人和孩子說話的聲音。吳春秋怔怔地仰頭望著那團照耀人心的燈光,突然熱淚盈眶……